说完这件事,隆科多给乐盈说些朝堂上的事,说得最多的就是四人小团体中主管工部的廉亲王八阿哥如何倒霉的事,今天因为一件小事被皇帝斥责,明天又因为没有办好差被罚,大错小错不断。
他一副看笑话的样子,“廉亲王灰头土脸,仿佛做什么都是错。”
“可不是,他现在连呼吸都是错!”乐盈收敛了笑容,肃然道,“你现在看八阿哥的笑话,焉知他的今日未必不是你的明日?”
隆科多愣住了。
乐盈看着他,恳切道:“我当你是我的兄长,希望你不要被一时的权势蒙蔽住了眼睛,先帝是怎么样的人,当今又是怎么样的人?你不会不清楚,除非你能做到十三阿哥的那么小心谨慎的份上,才有可能保全自己,可你能做到吗?不可能对吧。如果先帝在,你最差能落到明珠的下场,尚能保全自己,可现在的皇帝他不是先帝,那你下场甚至会比索额图还惨。听我一句话,退了吧。”
趁着现在雍正还没腾出手收拾隆科多,对他还有好感,隆科多还是他的“舅舅”,见好就收吧。
隆科多呆愣片刻,摇摇头,“三妹,我退不了了。我处在现在这个位置,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一旦我没了权势,多的是要把我踩到脚下的人。贪污受贿、结党营私,哪个权臣敢说自己是清白的,就是马齐他也是不是好东西,只要皇上想给我们定罪,把柄一抓一大堆。阿灵阿、揆叙两人都死了多少年了,皇上也没放弃追究他们的过错,还在他们的墓碑上刻上极其侮辱人的字???眼,我逃不掉的,就算辞官也没用,索性趁着现在有权有势,舒坦的过几年好日子再说!”
他什么都是明白,但却不打算退了。
乐盈唏嘘,一朝天子一朝臣,难怪玄烨会叮嘱她,顾好自己就成,佟佳氏不是她的责任,他大概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吧。
隆科多突然笑出声音来,“佟佳氏一族在先帝时期,人称‘佟半朝’,我隆科多位极人臣,风光显赫过,这辈子不亏!”
两人说了很多隐秘话,隆科多最后告辞道:“娘娘您多保重,我下次再来给您请安应该是在年底了。”
乐盈不再劝他,点点头,“你也多保重。”
雍正二年在比较平和的状态中过完了,接着进入了腥风血雨的雍正三年。
九阿哥获罪,固山贝子的爵位被革除,他的嫡福晋与世子被禁锢;八阿哥革除廉亲王爵位;年羹尧被免去川陕总督兼抚远大将军的职位,调任杭州,之后官位一贬再贬,最后竟然贬为杭州城门看守;隆科多九门提督的职位被免除,身上的爵位也被虢夺,被贬至偏远地区修城开地……
他们的罪名五花八门,居功自傲、结党营私、欺君犯上等等,仿佛十恶不赦。
先不说历史上对雍正的评价,亲历了这一切的乐盈只觉得心惊胆战。
狡兔死,走狗烹,朝政稳定,边关平定,所以年羹尧与隆科多两个左膀右臂可以砍了。就在去年,年羹尧还是雍正心里的“恩人”,送荔枝送月饼,隆科多还是他亲爱的舅舅,这才过了多久就翻脸不认人了。
年羹尧、隆科多身上的那些罪名可大可小,端上皇帝怎么看,但一定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然而事实就是,他们被雍正厌弃了。
喜怒不定,这是玄烨对当年的四阿哥的评价,乐盈觉得一点都没说错。
刻薄寡恩,冷酷无情,这是民间对现在的雍正帝的评价,也没有说错。
雍正并不善于掩饰,喜怒表现的非常明显,这样的人非常不好相处。现在的形势不要说是在京城,在紫禁城,就是乐盈自己的静明园,也能感觉到不适。
乐盈现在除了年节,轻易不出静明园,雍正原本每月来给她请一次按,也被她免了,改为三个月一次,其他时间由弘历代劳。
乾小四小小年纪心眼子多,但他有很多方面跟玄烨很相似,乐盈跟他相处舒服多了。
十月有颁金节,弘历来接太后回宫。
他亲自扶着乐盈上马车,等回了宫,再将她送到宁寿宫,离开时还不忘给诸位妃祖母们问好,妥妥的十佳好少年一枚。
雍正元年八月,秘密立储,将圣旨藏于乾清宫光明正大牌匾后面,朝臣们于是不再议论立储之事。关于储君人选是谁,最有希望的是三阿哥弘时与四阿哥弘历,然而皇帝不喜欢弘时,凡有祭祀活动,大多都遣弘历代之,弘历的希望最大。
难得他还能稳得住,对上敬重兄长,对下友爱弟弟,连福惠都关心无比。
在做人上,乾小四是非常圆滑的。
乐盈回宫后,免不了要接受嫔妃们的请安。
主位嫔妃仍旧是那些人,大家也仍然是原来的性子,唯一的不同是,年贵妃病重缺席,无力来给皇太后请安问好,只能派了管事太监前来告罪。
乐盈免了她的请安,之后又派紫檀去翊坤宫看望她。
紫檀回来道:“贵妃瘦的脱了样子,饮食也用得少,看着似乎不大好。”
乐盈默了一瞬,叹道:“命运无常。”
很难说,年妃死的时机是不是恰当好,如果她还能活几十年,情形又有不同。
在宫里这么多,来来往往,生生死死,她早已见惯,感叹过后,再多就没有了,人总要先把自己的生活过好。
转眼进了十一月,年贵妃的病越发重,雍正奉仁惠皇太后(乐盈)懿旨封年氏为皇贵妃。
在皇后在世的情况下,皇贵妃一般都是封给即将过世嫔妃的安慰奖,看来年氏命不久矣。
翊坤宫,年妃知道被封为皇贵妃的消息后,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
她的乳母安慰她,“主子,这证明皇上心里是有您的。”
年妃眼里忽然淌下泪水,“心里有我?那他为什么不能宽待我的二哥,嬷嬷,我好悔啊!”
乳母连忙道:“主子,您别说这样的话,您得往好处想,皇上这么多年独宠您一人,他处置二爷也是迫不得己,二爷辜负君恩啊。”
年氏摇头,越发痛苦,“不是,不是啊,嬷嬷,二哥是功高盖主,皇上容不得他。我早该想到的,他连他的生母都做不到宽待,岂会对一个臣子好?是我害了二哥。”
她屡次写信督促二哥认四爷为主,要是当时二哥认的不是四爷,而是十四阿哥,或许不会有今日。
二哥自来心高气傲,现在由堂堂的大将军被变为杭州城门看守,莫大的侮辱。年氏只要一想到这个就恨不得自己代二哥受罪。
乳母宽慰她,“也许皇上只是一时生二爷的气,过会儿消气了,还会恢复二爷的官位。”
年妃喃喃道:“不可能了。”
她陪伴雍正这么多年,对他的性格了如指掌,以往都被情爱蒙蔽了双眼,现在看清了一切,年妃只求速死,她不愿意看着二哥被皇帝处决。
“您还有八阿哥啊。”乳母道,“若是您走了,八阿哥就没有额娘了。”
年氏恨皇帝,硬着心肠说:“那是他的儿子,过得好不好都看他的,等我闭了眼睛就一了百了了,我先去地下等二哥,我会给他磕头认错。”
皇帝此刻在为冬至大祭进行斋戒,待斋戒期满,便不再处理朝政,而是专心陪伴年妃。
年妃病弱不堪,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皇帝在的时候,她大多数时候都在睡觉,即使醒过来也极少说话。
到了十一月二十三日,年氏愈发不好,已经不喝药了,雍正知道她已进入弥留之期,他问年妃有什么遗愿?
年妃静静地看着他,眼前这个人一张深情无比的脸令人嫌恶至极,她想嘲讽他,想骂他,可最终话到嘴边,她却只说了两个字:“没有。”
依他的性子,她骂他于事无补,反而会更加得罪他,连累二哥,连累年氏家族。
年氏又道:“皇上,我累了,想歇一歇。”
她闭上了眼睛,不再看皇帝。
雍正原本有满腹的话要对她说,他想说他会好好照顾福惠,在他心里最重要的女人就是她,她会葬入帝陵,他们死后相伴,下一世还要在一起……
最终他叹了口气,“你闭着眼睛睡一觉,朕在这里陪着你。”
夜深时分,年氏惊醒,双手乱抓,仿佛十分痛苦,雍正急忙握住她的手,“别怕,朕在这里。”
年氏双眼半阖,嘴里似乎在说什么,雍正凝神细听,只听到她在唤“二哥”,她叫了一声二哥,终于咽气。
雍正怔住了,据说人在死之前叫出的名字就是自己最惦记的人,额娘叫的是十四,年妃叫的是她的二哥年羹尧,他都不是他们心里最重要的人。
年妃的葬礼办得很隆重,礼部选定谥号为敦肃皇贵妃,斯人已逝,再无芳踪。年妃死后仅过一个月,年羹尧被赐死。
先帝的三年孝期已满,皇帝可以放手去做他想做的事情了。
十阿哥圈禁革爵;九阿哥削除宗籍,被改名为塞思黑,在极端的折磨中幽禁致死;八阿哥同样被削除宗籍,改名阿其那,死于监所,其妻八福晋被休,自尽而亡。
第244章
在雍正帝的铁血手腕下,京城的宗室权贵们无不畏惧,夹着尾巴做人。
作为皇帝的前“左膀右臂”之一的隆科多,他现在的日子也非常难过,他身上包括九门提督、一等公、吏部尚书、太保等等有实权的职位及爵位全部被撸掉,只保留了一个理藩院的职位。
年初,隆科多被雍正派往边境与沙俄就边界划分问题进行谈判。
上一个与沙俄谈判的前辈是索额图,最终的成果是签订了《尼不楚条约》,这个条约成功但是又不成功。
说它成功之处是在于清、俄两国边境因此平和了近一个世纪,说它失败则是在雅克萨反击战胜利的情况下,却拱手让很多土地给沙俄。
隆科多在出发前,过来静明园看望乐盈。
这次再见隆科多,乐盈明显感觉他变了许多,以前那个大权在握,意气风发的权臣变得消沉落寞,隆科多真正意义上的衰老了。
世事变幻无常,隆科多苦笑道:“先帝在时,两次免去我的实职,那时???候我并不如何恐慌,现在……呵,不说这些烦心的事了,过几日我会去北边勘察大清与沙俄的边境,娘娘,您多保重。”
两人现在见面的次数极少,仿佛每次见面都是最后一次见面,隆科多必说让她多保重,这让乐盈不禁想起了玄烨,玄烨在临终前,也曾几次交代她多保重。
真要算起来,乐盈与隆科多的兄妹感情并不纯粹,然而相处了这么多年,两人从少年时代步入老年,隆科多更像与她有千丝万缕关系的故人,故人前景不明,生死攸关,乐盈不是不在乎他的。
她不知如何安慰隆科,隆科多却道:“娘娘过去与我提过明珠与索额图,您看,我现在像不像在走索额图的老路,此去谈判,无论结局是好是歹,皇上都不可能放过我。”
在屠刀没有悬在头顶前,他可以大义凛然说他不怕,他这辈子不亏,如今皇帝的屠刀就在眼前,隆科多心里的恐惧掩饰不住。
乐盈望着他,道:“办好这最后一件差事吧,咱们的国土一寸都不能让人。功过是非不是由一个皇帝去评判的,而是要交给后世评价。”
是,眼下的隆科多罪名压身,但只要他守住了国土,只此一件功劳便可青史留名。
隆科多拱手,郑重道:“臣遵命。”
今年的天气格外反常,隆科多离开京城后,一场倒春寒,乐盈不小心中了招,可能是年纪上来的原因,这次病情延绵了很久。
雍正与十三阿哥两人来静明园探望她,乐盈非常官方的感激他。
玄烨与原来的宁寿宫皇太后尚能真正处出几分母子情,乐盈觉得他与雍正绝不可能,她就从来没想要一个大儿子,更何况这个大儿子还是出了名难以相处的雍正。
雍正却对她格外关心,问过她的病,又叮嘱宫人好好服侍她,甚至还提出让她去圆明园养病,方便照顾。
乐盈十动然拒,“我老了,不惯挪动,在此地静养甚好。”
雍正便不再强求,见宫人端药过来,他亲自接过,捧到乐盈面前,“请皇额娘用药。”
乐盈:……好大儿。
她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吃过药,她就借着要歇息,请皇帝与怡亲王回去,不要因为她耽误了政事。
两人告辞出来,十三阿哥在心再三斟酌,终于开口道:“皇上,隆科多辜负圣恩,罪不可赦,但他毕竟是太后的兄长,兄妹感情很好。隆科多该处置,只是太后年纪大了,身子不好,若是因此事烦忧,以至伤身,这就不好了。”
隆科多不在京城,皇帝依旧派人要调查他的罪名,目前已经拟出几条大罪,现在只欠将隆科多调回京城革职查办。
但他现在边境与沙俄谈判,一切进展的很顺利,谈判中途换人,新人必定不如隆科多熟悉情况,只怕会失去眼前的大好局面。十三阿哥很因此不赞同立刻调隆科多回京,只能借此委婉劝道。
雍正厌恶隆科多,但十三阿哥提到太后,就不能不让他多思量思量了。
当初他继位时,太后毫不迟疑承认了他的正统;十三弟被先帝误会,以至圈禁,也是多亏了太后的劝解,先帝才放了十三阿哥。
这些年雍正自认为他与太后母子十分相得,太后的为人再没什么好说的,令他敬佩。
想到这里,他不禁更加厌恶隆科多,恨恨道:“太后仁慈宽厚,她的德行如美玉,朕从来没听过任何人说她不好。偏偏隆科多罪恶滔天,败坏佟佳氏一族的名声,以至影响太后,处置了隆科多反而是为太后,为佟佳氏一族好。”
他看向十三阿哥,忽然道:“十三弟,朕知道你一方面是担心太后的身子,另一方面则是担心与沙俄谈判突然换人不好,但朕告诉你,我大清人才济济,岂独一个隆科多,没了他,换上其他人只会做的比隆科多更好!”
十三阿哥吓得冷汗淋漓,立刻跪下请罪,“皇上恕罪。”
雍正连忙扶起他,“你这是做什么,朕与你是至亲兄弟,何至于此?快起来,咱们兄弟之间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十三弟从年幼时就是他最亲近的兄弟,自他登基后,又为了分忧了不少朝政,雍正这辈子最信任的人就是十三,十三别的什么都好,只有一点,待他太过恭敬,兄弟俩失之亲热,雍正为此多次说十三,但十三总是不肯改,雍正无可奈何,只能随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