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时雪才不会救她呢,天下与她孰轻孰重,一眼便能瞧清。
褚月见脸上的血被雨冲刷得直往下掉,神情皆是冷漠。
虽然她时常与奉时雪尝欢愉,但却从未觉得自己在他心上占多大的位置,所以并不觉得奉时雪会为了她放弃这样好的机会。
她不过是鱼饵,陈衍让的鱼饵,奉时雪的鱼饵。
这些人将她放在宫中迷惑广陵王,让他以为自己对他们很重要。
实际并非如此,她只是毫无用处的烂鱼饵,可已经腐烂的鱼饵也会毒死一个人。
褚月见低头看着下面的人,看不见他的神情,却能清晰在脑海刻画着他的面容,冷得像一捧雪。
这人的心肠最硬了,哪怕是在床上动情到极致时,也都是冷漠的模样,半分喜爱都不分她。
她神情冷漠地看着底下,然后在心里骂他。
果然如她所料底下的人抬头了,但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垂下了头,恍若未闻般抬手指挥着破城门。
广陵王见状红了眼,低头死将褚月见按在墙垛上,混合着血水一起流进了衣襟,冷得她直发抖。
“看来你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有用,不过没关系,我本也没有将指望放在你的身上。”冰冷的语气响起。
广陵王抬头看着不远处赶来的另外一拨人,忽然呀呀直叫,双眼全都是兴奋。
他可太喜欢观这样的戏了。
奉时雪本来就是没有多少指望,他试探过多次了,或许褚月见有用,但绝对不会太有用。
至少和陈衍让比起来,对陈衍让的作用可大得多了。
果然底下两兵厮杀了起来,一身金黑甲胄的陈衍让,亲自手持着弓箭对准了城楼上的人。
广陵王将褚月见挡在自己的面前,然后露出一只眼出来,大声喝到:“衍郎君啊,叛贼临城下,助本王平乱,本王封你为并肩王共享天下,然后也将褚月见许给你如何?”
这话可笑,褚月见听得直接笑出了声。
真不知道广陵王同样的话,是如何厚着脸皮对着两人同时来说的。
不远处的陈衍让也不知听没有听见,手中的长疾射出,直接射向广陵王的身后,被一把剑斩断了来势汹汹的箭疾。
死亡明显地擦过,在广陵王的侧脸划出一道弧度,他的魂魄还没有归来,便被一双手拽着往后仰。
力道大得几乎将他的头皮一道扯了下来,所以他紧紧攥着手中的褚月见不放。
她被广陵王拉着也跟着一起往后倒。
不过和他不同的是,她倒入了熟悉的怀抱,而广陵王的手被斩断了,身子顺着台阶一路往下滚。
最后他倒在地上耗尽了最后的生气,气息嗬嗬不停,一双眼带着怨恨看着上面的两人。
“褚褚,我是允你亲自动手,可没有允你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语气一如往常一样带着恹恹的怠倦。
褚月见眼前被雨水冲刷得视线模糊,她无意往下撇了一眼,底下那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衣人。
然后她将视线再放在面前这张面如玉冠的脸上,依旧含着怜悯和冷漠。
哦,金蝉脱壳,底下的是假的。
褚月见看着眼前的人眨了眨眼,没有如常那样前去主动抱他,反而从他的怀里挣扎下来了,情愿瘫软在地上,也不愿意他碰一下。
奉时雪低头看着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着弯下腰,不顾她的挣扎将人抱起来,一起转头看着底下。
火光明灭闪烁不停,似神祗降临,面含着怜悯的冷漠,充满了神性。
天降异象,明日就会传遍整个昭阳。
奉时雪和底下的手持着弓箭的陈衍让冷漠对视。
只这一眼便已经奠了胜负,不管是洛河京,还是褚月见,自此以后都不会属于他了。
城门破了。
没有任何的前兆便轻易被破了,昨夜天降神火将皇宫烧了一宿。
钦天监手持诏书声称玉印丢失,种种事件都证明了,广陵王非天命之人。
他强行违抗天命,所以在皇城被烧的时候,便死在那场大火中。
南海陈氏弃非天命之人,同凉周一起拥护了天命人,是流落在外的褚氏血脉。
而前以奢靡享乐的褚氏姐弟,则被关在禁宫中。
祭师族沉冤得雪,神殿再次被百姓自发地建造了起来,如之前一般怀揣着信仰。
奉时雪继承太傅意志,领着年幼的新帝登基,新帝为了讨好他便将其封为帝师。
不管新帝真假如何,众人都感觉不见得能长久。
因为新帝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只知一味的玩乐以前未曾见过的事物,乐此不疲。
公主殿被烧毁了,所奉时雪便将褚月见安置在偏殿里。
她分明是醒着的,却一直睁着似葡萄般大的眼睛,神情怔怔地看着某一处,像是被摄魂了般。
奉时雪抱着她久久不言语,感受着她身上细微的颤栗,直至她停了下来才松开。
冰凉的手抓着他的手臂,已经半褪色的丹蔻像是指甲上染了血般,他低头看着。
“他真的死了吗?”褚月见偏头看着奉时雪,然后轻声地问着。
她问的是倒在抬阶下的广陵王。
“还有一口气尚在。”奉时雪观她脸上的表情,确定没有异常了才回应她。
广陵王命大,摔下了抬阶都没有死,只是整个人瘫痪了。
讣告天下他死亡,只是为了好让新帝上位。
“让我去见见他好不好。”褚月见听闻他还没有死,眼中再次显出了一抹的光,语气中带了些央求。
奉时雪盯着她不言语。
他不喜欢她言语带着的央求,但却看见了她眼中带着的骥息,开口回应了。
“好。”
他话音刚刚才落下,床上的人便迫不及待下了床,甚至连鞋子都没有穿。
奉时雪看见后弯腰拿起脚榻上的云靴,缓缓行到她的面前,蹲下去,抬起她的脚,等穿了进去才站起身来。
“走吧。”奉时雪忽略了她眸中的古怪之色,牵着她的手往外走去。
褚月见歪头看他,片刻暗自颦眉。
奉时雪怎么还是这副模样?难道不是应该找自己还回来了吗?
不过应该影响也不大,只要等他年后推翻褚氏登基之后,她就能回去了。
终归自己是能回去了,褚月见将那颗忐忑的心收进了肚子,跟着他的脚步。
昏暗的地牢中光纤极其暗,还伴随着莫名的恶臭。
褚月见走近这里的时候,频频偷偷瞧着身旁的人,带着显而易见的打量。
身旁的人依旧面如月华般清冷,对她的打量似一点也不在意。
她是真的很好奇,奉时雪现在再看见类似的地牢,会不会想起之前她给他赐下烙印的那件事儿。
他现在心中想的是什么?
这样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很久,便已经到了关押广陵王的地方。
狭仄潮湿的屋子只有一张草床,而形如枯槁的广陵王,则躺在上面不知死活。
若非是胸膛还有起伏,她肯定会认为这人已经死了。
褚月见眼含怜悯地看着里面躺着的人,还没有死可真好啊。
“我可以单独和舅舅讲讲话吗?”褚月见偏头看着身旁的人,小声地讲着话,好似对里面躺着的人依旧有亲情。
奉时雪看了一眼她眼中的纯粹,点点头缓步往外面走去,将里面留给她。
等人行至身形看不见了之后,褚月见脸上那一抹天真才淡下去,逐渐形成一种空洞的冷漠。
她抬手将牢门关上。
牢门铁质的大门阖上后发出了不小的声响,带着已经老化的锈铁咯吱声,像是恶鬼来索命。
广陵王隐约听见了,只当是那些送吃食的人的来了,并没睁开眼睛。
他的帝王梦彻底破碎了,如今的这副模样,还不如当时就死在抬阶上。
鼻翼传来暗香,是女子身上的,不是牢房那些身上带着恶臭的牢吏。
“舅舅,别睡啦,醒醒,月见来看你了。”耳边响起女子娇滴滴的声音,像是裹了一层蜜糖。
广陵王的心沉了沉,依旧没有睁开眼。
他赌褚月见不会杀他,顶多是来对他冷嘲热讽,或则是泪眼婆娑地问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毕竟他可是褚月见的生父。
褚月见蹲在广陵王的身边,低着头借着月色打量。
她仔细看着这个生气少之又少的人,眼中闪烁着不谙世事的好奇。
她好奇的是这样的人真的不怕死吗?
很快好奇便被嗤之以鼻代替了,这样的人当然不怕死,都已经半只脚踏进棺材了,还依旧痴心妄想着。
蠢货。
无声的辱骂从殷红的唇里缓缓吐出来,褚月见冷冷地睥睨着他,观他的苟延残喘,然后拔下了头上锋利的簪子。
冰凉的簪子抵在了他的额头上,他感觉到了细微刺痛。
虽然广陵王现在是瘫了,但是脖子以下,所以脖子以上还是有感觉的。
察觉到不对的时候,他便睁开了双眸,入眼便是笑得甜蜜的少女,带着二八年华的粉桃感,嘴角荡着不谙世事的少年天真。
然后额头的血便将他的双眼染红了,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只能感受到从额头到脖颈都是疼意,疼得他想要打滚,但因为瘫了,所以没有办法翻滚。
“舅舅,你好狠的心啊。”褚月见语气带着小女儿般的埋怨,手中的玉簪顺着轮廓小心翼翼地往下划。
“以前将她送进皇宫,让她成为你的垫脚石。”话及此处,褚月见语调一降再降,最后形成了喑哑如吞着刀子的声音,似厉鬼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