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蓁虽然不知道长公主所谓的小心是什么意思,但万事谨慎总是没错儿的。
偏生冯蓁还真就去得巧,正好遇上二皇子妃肚子提前发动,整个院子里都乱了套,烧水的,熬药的,拿毛巾的,端盆子的,四个人没头苍蝇似的,在院子里正好撞成了一团,水洒了一地。
翁媪一见这情形就拦住了冯蓁,“女君,咱们还是回去吧。”
冯蓁没见过人生孩子,光是听二皇子妃雍恬那凄厉的叫声,就吓得心肝一颤,不由得问,“她们怎么这么乱啊?事前都不准备的么?”普通人家尚且不会如此,何况还是皇子妃产子。
翁媪皱皱眉头,拉了冯蓁的手,“女君,咱们还是快走吧。”
两人转身刚要走出院子,却听得不知谁喊了一声,“不好啦,孩子的脚先出来。”
即便冯蓁没生过孩子,但基本常识是有的,这是胎位不正难产的意思。在这年月,难产几乎就是死路一条。
稳婆急得没奈何,跑出一个来拽着侍女就嚷,“快去找二殿下,这是保大还是保小啊?”
侍女一听就哭道:“殿下一早就出城了。”
稳婆的腿当时就软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整个府里一个做主的都没有,她们如何敢自作主张,这不管是哪方出了事儿,她们都没有命活的。
王稳婆当即就要哭天抢地,然余光瞥见了冯蓁,当即窜得比兔子还快地,一下就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冯蓁的腿,“求女君救命,求女君救命。”她这也是病急乱投医了,逮着一根稻草就死活不放手。
冯蓁被吓住了,想抽会脚却拔不动,只能呆呆地望向翁媪。
翁媪一脚踢在那稳婆身上,“你个瞎眼婆子,不赶紧寻你们主子去,做什么抱住我家女君?”
这当口,冯蓁却见产房里飘出了滚滚一团白息,浓郁而纯净,仿佛凝成了实体一般,乃是她见过的最纯净的白息,这样的纯净自然只有婴儿才具有。
冯蓁平日薅薅羊毛并没什么心理负担,毕竟对那些羊并无影响,然眼前这一团白息,却叫她觉得好似收命一般,无论如何也受不了。偏生那白息却直直地朝她扑来。
产房里二皇子妃的哭喊声已经低不可闻。冯蓁抬头望了望阴沉的天,又回头望了望产房的方向,那可是一尸两命。对冯蓁而言,她还是来自那个将人命看得比天大的地方,压根儿就做不到见死不救。
“翁媪……”冯蓁怯怯地开口道,可她也明白,眼前这桩事是插不得手的,否则二皇子妃有个三长两短,那就是黄泥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只是那婆子已经抱住了冯蓁的腿,这时候她即便是走,恐怕也要落下个“见死不救”的名声来。
那白息刹那间已经滚到了冯蓁的跟前,也不知是心理作用产生的幻觉,还是真实,冯蓁总感觉那团白息化作了一个胖胖的婴儿模样,她吓得立时退了一步。
胸口的桃花瓣忽然灼热起来,冯蓁的手指颤了颤,她忽然升起一种感觉,自己是能用九转玄女功控制、引导眼前这团白息的。
翁媪也晓得现在是走不掉了,一脚蹬开那婆子,怒吼道:“还不去找二殿下?”回头又对冯蓁道,“女君,奴去看看。”
冯蓁点点头,无意识地跟着翁媪往前走,待走到产房门口时,翁媪才发现她,赶紧道:“里头不干净,女君可不要进去。”说罢就将她推了出去。
走近了冯蓁才听见,二皇子妃还在呻吟,里面的几个稳婆也正在焦急的想法子。
冯蓁尝试了一下运转九转玄女功将那团白息推回产房,没想到还真有效。只是看不到产房里的情形。
只听得里头哭喊道:“殿下,殿下,醒醒啊。”
这是大不好的意思了。
冯蓁见那团白息又飘了出来,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推开门就进了产房,一股子血腥味扑面而来,激得她险些吐出来。
白息再次被冯蓁推了回去,可当它靠近二皇子妃的肚子时,却怎么也不肯钻进去。此刻二皇子妃已经是出气比进气多,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了。稳婆各个都面无人色,手足发抖。
“女君,你怎么进来了?!”翁媪焦急地道,“快出去,快出去。”
冯蓁道:“我想进来看看二表搜。”
这时候冯蓁也顾不得许多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地跑到雍恬的床边,握住她的手低声唤道:“二表嫂,二表嫂……”
喊当然是没用的,只是她借着雍恬的手,强行将那白息引导进了雍恬的体内,不过片刻,就见她眨了眨眼睛,费力地睁开眼睛道:“再给吾一碗参汤。”
一见雍恬有了动静儿,那几个稳婆顿时稳了稳心神,又开始在她肚子上推拿了起来,这是为了正胎位。
“正了,正了,殿下,胎位正啦。”一时间整个产房顿时就火热了起来,人人都跟得了新生似的。
翁媪见此情形一把将冯蓁拉出了产房,黑着一张脸道:“女君,奴回府一定要把此事告诉长公主。”
冯蓁点点头,她也知道自己的行径有些吓人了,一个小女孩儿居然跑进产房去。可她也没料到自己有这么大的能耐,居然能……
冯蓁甩甩头,估计还是因为龙息的缘故,那小皇孙也命不该绝,否则她一介凡人,哪有救死扶伤的本事。
二皇子妃雍恬可谓是鬼门关上闯了一遭,终于产下一子,虽说身子大大的亏损了,但好歹母子平安。
长公主府内,翁媪正一五一十地将二皇子府的事儿讲给长公主听,“不过也好生奇怪,奴看着二皇子妃明明都快没气儿了,小女君握着她的手,唤了几声,竟就醒了过来,胎位也跟着就正了。”
“可见幺幺是个有大福运的人。”长公主道,“不过这孩子胆子也忒大了,难道不怕做噩梦么?叫人熬一碗安神汤……” 说到这儿,长公主突然想到冯蓁是任何药都喝不进去的人。
长公主忍不住埋怨道:“硕儿也是这样,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叫她不要做的事儿,偏生不听劝。难道别人还能记她的好不成?”
这话长公主说得,翁媪却说不得,只能道:“小女君也是心善。”
“光长心没长脑了。”长公主嫌弃道,“对了,不是说还有一个多月才生么?那雍氏怎么回事啊?”长公主换了个话题道。
翁媪可比冯蓁靠谱多了,该打听的一个没落下。“说是在园子里散步时,被突然扑出来的猫撞了,摔在地上这才提前发动的。”
“呵。”长公主是宫里长大的,可从来不相信那么巧合的事儿。她心里唯一拿不准的是,不知雍氏的这一灾是二皇子那群妾室弄的鬼,还是二皇子自己的意思。若是后者,长公主还能高看萧证两眼,毕竟肖想那个位置的首要条件就得心狠手辣。
与此同时,冯华也逮着冯蓁,虎着脸好好地说了她一通,又罚她写字。
到晚上还真被长公主给料中了。冯蓁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躺在昏暗的产房里,因为难产,旁边的稳婆说必须开腹取子,一把血淋淋的刀就出现在了她的肚子上,冯蓁大叫着坐了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感觉是平坦的这才喘了口气摸了摸额头,居然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
“这还是吓着了,怕是得去慈恩寺求菩萨护佑禳灾才是。”长公主次日知道冯蓁噩梦的事儿开口道,“幺幺,你这次也太任性了,等从寺里回来就去抄一卷心经静静性吧。”
又是抄字?冯蓁嘟嘟嘴,“外大母和阿姐真不愧是祖孙俩,罚人的法子简直一模一样。”
这话立时就将长公主和冯华逗笑了,两人异口同声地道:“还不去写字!”
冯蓁这才不得不委屈地扭扭屁股走了,她刚下去写字,二皇子萧证就带着一车礼物并敏文公主到了公主府。
“姑祖母,昨日多亏幺幺了,恬娘说她本以为必死了,身上一点儿力气没有,谁知幺幺握住她的手后,她忽然就有了力气。让我一定要来谢谢幺幺。”萧论笑吟吟地道。
长公主打量了萧论一番,也看不出他是真感谢,还是在埋怨幺幺多管闲事。“二哥说得就玄乎了,幺幺哪有那本事,还是雍氏命不该绝。”
实则萧论也不相信那些稳婆之言,那就有那么玄乎了。只可惜雍氏命不该绝,那样都叫她挣扎着活了过来。“姑祖母,恬娘的意思是我那小儿多亏了幺幺才活命,所以想让他拜幺幺为干娘,您意下如何?”
冯蓁才多大的孩子啊,居然就收干儿子了,还是别人强加给她的。
第17章 假情意
敏文拉住冯蓁的手道:“幺幺你可真是太大胆了,连产房都敢进去,不怕被不干不净的东西冲撞么?”
“哪有啊,每个女人都要生孩子的呢。”冯蓁自然是不信的,这绝对是封建糟粕对女性的荼毒。
“听二嫂说全靠你救了她,你握着她的手她才有的力气。”敏文道。
冯蓁赶紧摆摆手,她可不想被当做怪物,“没有,没有,二表嫂那会儿只怕都糊涂了。”
敏文点点头,“我觉得也是。”否则就太惊人了。
冯蓁怕敏文再提这事儿,忙问道:“你今儿怎么来了?”
“二皇兄进宫给父皇报喜,说要来公主府,我就跟二皇兄说也想来,他就把我捎过来了。”敏文道,不得不说她跟着冯蓁一起去了几次二皇子府,同这位二哥虽然称不上亲近,但至少敢跟他说话了。
“那你要住几日么?明日外大母说让我去寺里烧香,咱们一块儿去吧?”冯蓁拉住敏文的手,这是让她休想拒绝的意思,好不容易逮着一只羊,可得好生薅一把。
正月里慈恩寺前的庙会一直要摆到上元节下灯才会结束,所以庙前的街道每日都是挤得水泄不通,不过慈恩寺侧门专门留着一条街,给王公勋贵前来烧香时用,寻常百姓一律不许入内,因此冯蓁坐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驶进了慈恩寺。
冯蓁对上香没太大兴趣,随意应付后,捐了些功德钱,便跟敏文往慈恩寺后的碑林去了。
碑林一侧是慈恩寺有名的丛竹园,敏文拉了拉冯蓁的袖子,“那边好像是我五皇兄。”
“那,咱们去打个招呼吧。”冯蓁其实早就看到五皇子萧谡了,不是见着脸了,而是老远就瞅到那股浓郁的白息了,要不她怎么会拖着敏文往这边走。
敏文摇摇了头,“五皇兄好像在下棋,怕是不喜被人打扰。”也不知怎的,几个哥哥里敏文最怵的就是这位五皇子。
“那有什么,咱们观棋不语就是了。”眼前的机会简直是冯蓁求之不得的,没想到随便上个香竟然都能偶遇一只肥羊。她只但愿五皇子这盘棋能下一整日呢,她就能在旁边薅一整天的羊毛,足够让她的桃花溪再次变成牛奶白。
慈恩寺的丛竹园在上京城也十分闻名,遍植毛竹、紫竹、湘妃竹、长尾竹、佛肚竹,乃至金镶玉竹等各类,园中更有溪流蜿蜒,千竿摇翠,万篁凝碧,一派幽静淡雅。前晚刚下了雪,园中白雪映翠,别有肃杀之色,却在枯寂中另有宁静之韵。
五皇子萧谡和慈恩寺的宝通禅师正在蜿蜒堆雪的溪边竹亭内对弈。
地上铺着一张方方正正的大竹席,中置矮桌,手边一杯清茶,两人禅坐于蒲团上都十分专注。
冯蓁拽着敏文去了五皇子跟前,两人也不说话,只福了福身,便安安静静地在竹席边上拣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因此五皇子和他对面的老和尚也就没动。
冯蓁见萧谡一手执白,一手却拿着一串念珠手串,心道:这人还信佛?
不得不说人生得好就是占便宜。萧谡今日穿了身七成新的玄色暗银竹纹锦袍,披着灰狐毛大氅,端的是清俊华贵,手里拿着的念珠好似也为他增添了一丝佛性,竟有股淡泊宁静的禁欲感,不似天家子侄,反而像是林下隐士。
冯蓁觉得这男人拿念珠实在太作弊了,凭白地让人忍不住肖想起和尚来。
冯蓁看棋自是没趣儿,因此仗着年纪小,就托着下巴一直盯着萧谡的侧颜看,心想若是隔着屏幕,这张脸还真值得舔一舔。
过了半柱香功夫,敏文就有些坐不住了,元丰帝虽然重视皇子的课业,但对公主却十分放纵,敏文更是从小没人管,琴棋书画一道比冯蓁还不如,不过这么点儿功夫就连打两次呵欠了。
敏文侧头看了看冯蓁,想给她使眼色走人的,却见冯蓁盯着萧谡好似看入了迷,眼睛一眨不眨的。
入迷是入迷,可是看久了难免也会审美疲劳。冯蓁这是一边吸着龙息一边开始在体内运转九转玄女功。虽说肢体不能动,但却能修习内力,对强身健体也有莫大好处。
敏文心里嘀咕着,幺幺该不会是对她五哥动心了吧?因着这样,她也就不好主动提出走人了。
一局棋足足下了半个时辰,萧谡才以一子的优势险胜。他侧头看了看冯蓁和敏文,本来以为两个小女郎应该没什么耐性看下去的,结果却不声不响地坐了半个时辰,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而言倒是难得。
“五皇兄。”敏文见萧谡看过来便叫了一声,却不见旁边的冯蓁有反应,转头一看,她正闭着眼睛,不得不扯了扯她的袖子。
冯蓁这才从入定里醒过来,眨巴眨巴眼睛还有些没回过神来,“这么快就下完了?”
萧谡的唇角翘了翘,“你倒是在哪儿都能睡着。”
冯蓁被臊红了脸,不由低了低头,想起前面那几次,的确是有些丢脸的。不过眼前萧谡自是误会了,可她却也不能解释说自己在练功。
萧谡朝宝通禅师介绍道:“这是舍妹和城阳长公主家的蓁女君。”
宝通禅师朝敏文行了僧礼,敏文和冯蓁也赶紧起身向宝通禅师合十行礼。这位大和尚有元丰帝御赐的袈裟,地位很是尊崇。
宝通禅师略过敏文,多看了冯蓁两眼。
他有些微胖,唇红齿白,面孔圆团团的像是被拍扁的大饼,笑起来很像前头弥勒殿供奉的弥勒佛。这会儿含笑看着冯蓁,冯蓁也就好奇地打量起他。
萧谡站起身朝冯蓁两人温和地道:“慈恩寺的素斋上京闻名,你们既出来了也可以尝尝。”
“嗯,嗯。”敏文跟这些哥哥们待在一块儿总觉得不自然,所以又拉了拉冯蓁的袖子,示意她走人。
冯蓁却抬起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萧谡,“殿下今日也在慈恩寺用素斋么?”
“孤这就走了。”萧谡拢了拢肩上的大氅道。
冯蓁的脸上很自然地流露出失落来,她的肥羊……要跑了。
慈恩寺的素斋的确鲜、嫩、清、香,可冯蓁吃起来就是有些不得劲儿,筷子在碗里拨弄着,却不往嘴里送。
敏文低声道:“幺幺,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五皇兄啦?”
“嗯?”冯蓁抬起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正要张口反驳,却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行径好像还真容易让人误会。
但,却是个美妙的误会。她正愁不知如何薅羊毛呢?若是小女君心仪某位殿下,是不是就能厚着脸皮去缠一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