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瑟薇的话到嘴边硬生生卡住了，她憋了半天，告诫自己不可以对面前这位显然能决定自己生死的大佬计较，于是硬生生憋出了一个假笑：“……不吃肉吗？”
墨菲斯无从得知她的心声，但这并不妨碍他从她过分丰富的表情里看出来什么，墨菲斯挑挑眉，压下笑意：“什么肉？”
——之所以岔开话题，是因为叶瑟薇敏锐地意识到，其实从头到尾，墨菲斯都没有提过到底什么才是“让他高兴高兴”，完全是她先入为主地脑了酱酱酿酿的剧情。万一他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她却又说出来了，岂不是等于在提醒对方还可以这样吗？
所以她说：“当然是让少主高兴的肉了。”
顿了顿，她报菜名一般，从善如流地补充道：“比如，魔沼龟富含丰富的蛋白，秘制腌好的烤粉筋鳄虽然皮糙肉厚了一些，但营养含量极高，除此之外还有必不可少的橘蚣羊，肥美鲜嫩，每个部位都是宝，且无论用什么做法都非常可口，理应每天晚上都上一道。”
这题她可是专门做了笔记摘抄的，几个复杂的食材名次也手到拈来，言罢，她还看了一眼一桌子精致漂亮的甜品，诚恳劝诫：“甜点虽然美味，却不可以做主食，糖分太高对毛……皮肤和牙齿不好，容易长痘痘和蛀牙。”
——漂亮的毛发对于狼人来说多么重要，而且万一刚刚换好的牙就蛀了，那要怎么办？也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牙科魔法师。
“是吗？”墨菲斯挑挑眉，他似乎还准备说什么，原本浅淡的眼瞳中却倏地沾染了一片煞气，他顿了顿，突然站起身来。
沉静与柔和在他起身的同时被彻底打碎，叶瑟薇愕然看着房间的边缘像是燃尽的灰烬般破碎飞散，墨菲斯抬手抵住了眉心，微微躬身，面色更是在刹那间苍白到了极致，声音却还是轻松的：“那明天就这些好了。”
他声音落下的同时，叶瑟薇面前骤然漆黑，下一秒，她已经重新回到了门前，而那扇木门仿佛从未打开过，只有两侧形容奇特的雕像上，有镶嵌着各色曜石的眸子闪烁着幽暗的光线。
被突然扔出来的次数多了，叶瑟薇竟然并没有什么意外的感觉，只是最后墨菲斯痛苦的神色让她有点担心。
“啪”地一声闷响，叶瑟薇循声看去，只见那本《幼崽养护教程》落在了她的脚边，而那些之前见过的灰白色虚无小手又冒了出来，如触手般在半空中挥舞盘旋。
然后，灰白色小手感觉被温热的触感小心翼翼地隔空碰了一下，细软的女声响了起来：“你们知道少主怎么了吗？”
扭曲狂舞的小手僵硬住了。
这个人……是在问它们？
她知道自己是人人闻之色变的幽暗魔灵吗？就是那种抓到谁，谁就会融化成血水、骨头渣都不剩的那种？
面前蹲着伸出一根手指的少女脸上写满了好奇，她身上流淌着馥郁的血肉香气，如果不是她身上还有着别的让它们恐惧的气息，恐怕这会儿早就已经血肉无存了，不……上一次就应该被它们大快朵颐了，还活的到现在？
幽暗魔灵一边腹诽，一边在左右摇摆挥舞，表示“别问我们，我们只是可爱的吃人小手，什么也不知道”，然后“嗖”地缩回了暗红色的地毯底下。
叶瑟薇沉默半晌，弯腰把自己的课本捡了起来，在木门面前安静地站了一会儿。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抑或光线透出，空气静谧到让人恐惧，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墨菲斯……他怎么了？
第十三章
叶瑟薇出来的时候，已经足足过去了二十分钟，梅尔巴嬷嬷神色莫测地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她什么都没说，只做了一个‘你可以走了’的挥手动作：“明天不准迟到。”
这是之后的时间都可以自由活动了的意思。
很显然，这并不是梅尔巴嬷嬷原本的计划。新来的侍女需要敲打，需要敬畏之心，需要纪律性和服从性，所有进入海加尔公爵府的侍女都是这样被敲打过的，这样才可以保证在面对少主的时候不犯错，多活几天。
——但很显然，面前的这位欧斯卡纳的堕落神女，神色轻松中还带了点儿担忧，就连之前被烧焦的头发和裙边都复苏一新。
如果叶瑟薇之前就会这一类的魔法的话，她必不可能等到这会儿才用。所以这里的焕然一新到底是谁做的，答案昭然若是。
梅尔巴嬷嬷觉得自己不能细想，她当然知道自家少主天赋绝伦，但她绝不敢相信那位暴戾恣肆的小少主竟然也会……给人修裙边？
嘶，什么魔幻故事。
……总之，梅尔巴嬷嬷审时度势，在心底再度对叶瑟薇画了一个重点的红圈以后，放弃了对她的苛待和敲打。虽然她拥有着海加尔公爵府西区的至高权限，但她永远都铭记着，她说到底都不过是一个为少主服务的侍女罢了，一个聪明的人，是不应该和自己顶头的主人对着干的。
叶瑟薇似有所觉，乖巧道谢：“谢谢嬷嬷，今天拉斐尔教授建议我去图书馆多了解一些关于魔渊的知识，我打算现在就去一趟。您可以帮我指一下路吗？”
她愿意主动上报行踪，梅尔巴嬷嬷在心底夸了一声上道，只淡淡点头，随即神色不变地指了路，然后看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里。
图书馆位于海加尔公爵府的北区，其实按照地理位置来看，几乎算得上是整个府邸的几何中心，但公爵府将所有的科研和馆藏类建筑区域都划去了北区，所以北区的占地面积格外大，整个北面包括部分西北、东北和中心地段都成为了“北区”的一部分。
去图书馆的路和上课的方向一样，很大一部分都是重叠的，在刚刚看到魔晶研究所房顶的时候，右拐进入另一条路，再沿着繁茂的小径走五分钟左右，就有喷泉的水声传入耳中。
开阔的图书馆广场中央是纯白玉石堆砌的漂亮原型喷泉，晶莹的水珠簇拥着同色的雕像，此时夜幕已沉，瑰丽的橙粉色洒落在雕像身上，原本因为色彩太洁白而显得过分冷漠的广场瞬间变得梦幻了起来。
叶瑟薇停住脚步，疑惑地抬头——
那尊雕像微微低头，双手交叉抱胸，头发柔顺地披在背后，又有几许散落在身前，他闭着双眼，似是在祈祷，又仿佛已经陷入沉睡，长袍覆盖着他的身体，背后的双翼并未展开，而是垂落下来，半包裹住他的手臂。整座雕像都染上了夕阳的色彩，看起来暖洋洋的。
看起来和学院楼中心庭院的那一尊雕像挺相似的，想必这就是魔渊所信奉的某位神祗了，叶瑟薇打量了一会儿，还是没看出这是一尊男神还是女神像。
图书馆的楼看起来比其他建筑更多了几分肃穆，通体也是纯白的，与广场融为一体，这会儿被光线镀上了一层绮丽，叶瑟薇收回打量神像的视线，顺着高高的台阶走了上去。
图书馆没有门，是一个完全敞开的空间，大厅内部就像是什么光影交织的魔法艺术。不同颜色的魔法阵环绕着大厅的各个方位，漂亮的字体悬浮在每一个魔法阵面前，魔法的光点滑动在每个笔画之间，仔细看去，正是书的分类。
叶瑟薇想了想，翻开了怀里抱着的硬皮饲养教程。
……等等，拉斐尔教授给她留的那张书单纸条呢？！
她不可置信地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最后还拎着书脊抖了抖，这才确定那张书单真的不见了。
明明之前还在的，书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她的手，除了……
嘶，不会是掉在了墨菲斯那里吧？
叶瑟薇呼吸一窒。
现在让她回去拿是绝对不可能的，估计四舍五入等于去送死，等明天送早饭的时候再看看有没有机会吧。
她在几个分类面前逡巡了一圈，勉强回忆起来了两个书名，一个叫“什么魔迪安什么历史概况”，一个叫“什么魔法进阶”，显然一本是在史书类，一本是在魔法类。叶瑟薇思考了片刻，还是先迈入了漂浮着【历史】的魔法阵。
传送的过程不太美妙，叶瑟薇天旋地转跌跌撞撞地从魔法阵里出来，顺手扶住了面前的书架，深吸了几口气，才回过神来。
房间里非常安静，光线里漂浮翻飞着细细的灰尘，有类似于纸帛的隽永味道传来。
很显然，这里空无一人。
她的面前是一条不窄的甬道，两排标准的图书馆书架左右对称陈列，书架非常高，几乎要顶到天花板上，每一层上面都放满了书。而甬道的尽头则是另一扇门，木色的门外侧有一层镂空的黑色金属花纹，从门左侧的墙上蔓延到另一端，将这扇门死死地封住了。
每一间图书馆都有个禁忌的秘密区域，叶瑟薇心中了然。
通用语还是有专门的字符顺序的，而纯史书类的书架总共只有一个，叶瑟薇按照索引仰头找了一会儿，发现了好几本与自己回忆起来的关键词有关系的大部头史书，她也懒得再回忆了，反正以她的记忆力肯定没结果，于是直接抽了距离自己最近的那本出来。
窗边有桌椅，她随便挑了一把坐下，翻开了书。
入眼先是一张魔迪安大陆的折页地图。
整个大陆被山川、河流和巨大的湖泊划分为了三个大板块，而每个板块上又用分界线勾勒出来了不同领主的领地。她现在所在的海加尔公爵府位于整个大陆的西北板块，占地面积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所有领主里面数一数二的，而能够与之相提并论的，便是处于同一板块南侧的特纳公爵府。
叶瑟薇没有着急去了解别家，而是先直接按照目录索引翻到了海加尔公爵这一章。
海加尔公爵辖区的位置在整个魔迪安大陆都非常微妙且举足轻重，其中最重要的有两点。
一点是，从海加尔府再向西北方向深入，就是整个大陆都闻之色变的荆棘雾地。
谁也不知道那片磅礴的迷雾中藏着什么，所有去探索的人无人生还，没有目击者，没有幸存者。有传言说，雾地里会飘出呓语，但所有或许听过呓语的人全部都陷入了彻底的疯狂，连搜魂都无从得知真相，自然也无从考证呓语究竟存在与否。
这样的未知才是真正的大恐怖。
而海加尔公爵府就是这片未知与整个魔迪安大陆之间的缓冲带，是以大陆上大小战事不断，其他两个大的板块上各个家族之间的碰撞和冲突从未停止，时不时就有断了血脉传承、吞并一类的事情发生。而海加尔公爵却一直能够屹立在此，除了隔壁的特纳们会时不时来挑衅之外，谁都不想直面那片可怖的雾地。
另一点，除了荆棘雾地之外，海加尔公爵府最著名的，自然还有那口叶瑟薇跳下来的神魔之井。
神魔之井不像是荆棘雾地一样不可考，而是有着明确的渊源。欧斯卡纳大陆与魔迪安大陆算得上是属于两个不同的位面，两个位面并非互不干涉，界门长久且普遍地存在于两个大陆的各个地方。两处的人之前虽然也有互相敌视，互相调侃对方的现象存在，但也还是会互通有无的。
但这一切平静都在几次席卷了两个大陆的战争后戛然而止。
总有君王的夙愿是一统天下，欧斯卡纳的铁骑曾经踏过魔迪安的土地，魔迪安人的鲜血也曾洒落在欧斯卡纳的山巅，两方的敌视和对立越来越突出和明显，界门终于出现了不稳定，最后彻底分崩离析，只留下了一口神魔之井。
——也就是叶瑟薇跳下来的那口井。
第十四章
书上总共就介绍了这些，之后就是历任海加尔公爵的杰出事迹和政绩，其中并没有提到现任公爵，显然是只在身后才进行事迹书写。
叶瑟薇自知记忆力有限，又翻了一下地区的礼仪和其他注意事项后，就将书放回了书架，打算明天再来。
窗外已经从暮色四合变得漆黑一片，墙上有挂钟，时间指向了八点半，叶瑟薇觉得还算早，从历史类走出来以后，又去了魔法藏书的传送阵里。
接连在魔法阵里传送了两次，叶瑟薇逐渐有点适应了这种天旋地转。与上次不同的是，魔法类藏书室显然占地面积要大了许多，而且又专门细化出了各种不同类别的魔法书分类。
一眼望去，每个书架面前都或站或坐着几个人，有的咬着手指苦思冥想，有的在念念有词，在半空乱画什么，各色魔法的光辉闪耀在每个人的手指间，简直可以称得上一句“学习气氛浓郁”。
有临考前的图书馆内味儿了。
叶瑟薇一边啧啧称奇，一边仔细看了一遍魔法分类。
从原主的记忆碎片里，她已经对魔法分类大致有了了解，而显然，魔迪安这边的分类与欧斯卡纳并无不同，总体来说可以用五种魔法大类外加特殊类的魔法组成。
五个魔法分类则是分别对应了除了神主之外的五位神祇，因为魔法的本质是神眷，唯有全身全意信奉自己魔法所属的那位神祇和主神，获得更多的神明的眷顾和幸运，再加上坚持不懈的勤奋和练习，才能成功地释放出来魔法。
当然了，魔法一途也有天赋之说，比如神女，像是原书女主叶蒂丝那样的无垢神体，就是百年难遇的体质，据说天生就能沐浴圣光，倾听神祇的絮语，换句话说，就是上天的宠儿。
叶瑟薇想着想着，脑中不期然地出现了那副众神倒在血泊之中的画面，随之而起的，还有墨菲斯“众神已陨落”的话语。
假设墨菲斯给她看的那些是真的，那么想必就算众神陨落，祂们所执掌的元素想必还存留在世间，所以并不会影响这些魔法的使用？
……等等，原主留给自己的记忆，分明是欧斯卡纳大陆对魔法的划分吧？为什么魔迪安这边对于魔法的分类也完全是一模一样的？甚至……连名称都没变？难道这是在两个位面的大陆还能互通有无的时候，辗转流传千年至今的吗？
再回头去想，自己刚才看的历史书里似乎丝毫都没有提到关于神祇与信仰的事情？还是她记忆力太差，看完就忘了？
叶瑟薇的头上画满了问号，但是她刚才在看到历史书上写了有关荆棘雾地的“呓语”传说后，就直觉般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在她变得强大一些之前，还是不要知道太多比较好。就比如说，面前的这些书架的顶端都是被魔法禁封住的，缭绕的魔法纹路隔绝了所有好奇与窥探，反之，也是对初级魔法学徒的保护。
好奇自然是优秀的品质，但在某些情况下，却也是通往死亡的捷径。
怀着这样那样的疑惑，叶瑟薇踌躇了半晌。她的记忆碎片还并不太多，技能栏里目前只有三个神女专用的吟唱技能，她在几个大分类里左右扫了几遍，觉得自己大致应该被归为“其他特殊类”的范畴。
拉斐尔教授在列书单的时候，当然已经知道她的身份，想必也应该是从这个方向出发的。
——叶瑟薇如是盲猜道。
于是她再无迟疑，走向了特殊类魔法的方向。
比起之前的几个分区，这个分类片区里的人就少了许多，甚至有点门可罗雀的意思，就连光线似乎都更弱一些。叶瑟薇在各异的书名上扫过，最后还真让她找到了一本符合她记忆里“什么大魔法进阶”名字的书。
绛红色封面的硬皮书被她抽了出来，封面上有繁复的像是魔法阵一样的镌刻凹陷，而盘桓在魔法阵上方的一行字则是——
《召唤大魔法进阶》。
叶瑟薇正准备翻开，就看到隔壁书架有人拿着书站起身来，走到书架尽头，在上面一番操作，随即就拿着书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原来还可以借书？
劳累了这么长时间，叶瑟薇其实也挺想回去躺着看书的，她又观察了好几个人的操作后，也有样学样地在书架上比划了几下。
……无事发生。
叶瑟薇拧眉，又试了试，依然失败了。
她的背后有了一声不加掩饰的嗤笑。
叶瑟薇一听到这个声音，就感到了一阵牙酸。红发红眸的英俊青年走上前来，他换了一身看起来大约算得上是休闲类的衣服，不过白色翻花边衬衣领口的扣子实在是开得多了些，大片健硕结实的胸膛随意地敞露着，再加上他确实比叶瑟薇高出许多，这样单手撑着书架站着的动作，就像是要她逼到狭窄的危险空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