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轻轻说了句“这样……”,倒也没继续细问。
他要不提梓霜还好,一提起这事,陶缇就忍不住纠结起来,到底要不要把裴长洲送信这事跟裴延说呢?
说的话,那原主跟裴长洲的往事就要抖落出来,裴延他身体不好,保不准一个气急攻心,万一气的吐血,那自己真是罪过大了。
可是不说的话,又感觉不够坦诚,把他一个人瞒在鼓里……而且谁知道裴长洲会不会不死心,继续搞些其他的骚操作。
啊啊啊啊……到底该怎么办呀!
陶缇闷闷的皱起眉头,一口又一口往嘴里塞着面条,两颊鼓鼓囊囊的,像是储存食物的小松鼠。
裴延见她这心事重重的样子,轻声提醒着,“慢点吃,小心噎着。”
说着,还顺便给她递了杯温水。
陶缇感激的看了他一眼,瞥见他几近透明的苍白肌肤,想了想,还是决定先瞒着他。
裴延小可怜的寿命也不长了,撑死了也就一年多的时光,还是让他安安心心的享受这剩下的日子,不要为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忧心。
再说了,她已经下定决心不再跟裴长洲有半点瓜葛,就算裴长洲以后再送信或者蓄意接近,她惹不起还不能躲啊?
外面雨下个不停,裴延顺势就歇在了瑶光殿。
陶缇倒无所谓,还煮了两杯热牛奶,与他一人一杯。
“喝牛乳多身体好,而且睡前喝,有助眠的作用。”
“是么?”
“嗯嗯,我从医书上看到的。”陶缇说着,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一般,仰头将手中端的那杯牛奶喝了个精光。
末了,睁着一双水灵灵的黑眸看向他,仿佛在说“你看,我都喝完了哦,你可以放心喝啦”。
裴延见她这样子,深邃的黑色瞳眸染上浅浅的柔色。忽的,他上前一步,朝她伸出手来。
当那冰凉的手指触碰到自己嘴角的时候,陶缇瞬间懵住。
他他他……他这是干什么?
这个距离,这个姿势,这个温柔注视……
她只觉得心里那头小鹿像是发了疯般,横冲直撞,撞得死去活来……
裴延干净利落的手指在她嘴角擦了擦,看到她那双波光潋滟的水眸中的震惊与羞涩时,他解释道,“你嘴角有奶渍。白白的,像是长了一圈小胡子。”
陶缇,“这、这样啊……”
啪嗒,小鹿尴尬的闪断了腰,旖旎幻想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冒犯了。”裴延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
“没,没事,谢谢你。”陶缇只觉得脸颊一阵发烫。
裴延唇角一弯,“但还是很可爱。”
陶缇,“!!!”
心里的小鹿又活了过来,还欢快的扭起了秧歌,唱起了今天是个好日子……
呜呜呜呜妈妈我出息了,大美人夸我可爱!
如果此刻穷奇在的话,她肯定会按住穷奇的肩膀前后疯狂摇动,“啊啊啊啊啊啊他夸我可爱!我是可爱的!”
裴延见陶缇红着脸不说话,一双圆圆的眼睛像是亮晶晶的宝石般,璀璨又澄澈,令他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绪来。
他压住那异样情绪,转开视线,端起桌上的牛奶,喝了一口。
“好喝么?我加了糖,味道应该挺不错的。”陶缇迫不及待的问,小脸上写满期待。
裴延再次对上她的视线,那种奇异的感觉又涌上来。他没说话,只将牛奶一饮而尽,朝她点了点头。
陶缇眯起眼笑道,“那你喝习惯了,可以让厨房每天都给你准备。”
让厨房准备么?
裴延纤浓的羽睫微垂,遮住眸中那一抹莫名的失落,低声道,“好。”
夜深后,两人一起睡下。
陶缇的睡眠质量很好,一沾上枕头,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听着耳畔轻柔的呼吸声,裴延缓缓转过头,入目是她香甜的睡相。
她那乌黑的长发安安分分的堆在碧蓝色软枕上,薄薄的月白色寝衣也穿的规规矩矩,严严实实,没有露出半点春光。
想到上一回她自然随性的睡相,裴延波澜不惊的眼眸中浮现一丝浅笑。
须臾,他动作很轻的掀开被子,缓缓下床,脚步稳健的走到殿外窗户旁。
窗子一开,冷风伴随着雨水的湿润拂面而来,让大脑都清醒不少。
三下急促又尖细的哨声后,一道黑影从窗口利落闪入,单膝跪地,“主子。”
裴延俊美的面容没有多少表情,嗓音低沉又冷漠,“最近盯紧裴长洲。”
以他对裴长洲的了解,那人绝不会这么善罢甘休。
“是。”暗卫应道。
“另外,太子妃送出宫的那个丫鬟,知道的太多了,让她闭嘴。”
“属下遵命。”死人才会永远闭嘴。
待暗卫退下后,裴延重新回到床边。
陶缇的睡姿已然从平躺变成侧躺,一条胳膊搭在被子外,洁白纤细的手腕上,那枚白玉镯子光泽柔润。
刚还觉得她睡相规矩呢,这么一会儿就不安分了。裴延似带着几分无奈,弯下腰,轻轻掀开被子,捏着她软绵绵的胳膊,放回了被子里。
似乎感受到有人在动她,陶缇的睫毛颤了颤,小嘴发出一声慵懒的嘤咛。
软软的,嗲嗲的,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裴延盯着她的睡颜,心道,这副乖巧安静的模样,倒挺招人疼。
转念想到这一回她不但没有赴裴长洲的约,还把那个挑事的丫鬟赶了出去,他满意的捏了捏她软乎乎的小脸,哑声夸道,“真乖。”
第17章
自从把梓霜送走之后,瑶光殿的气氛都和谐不少。
一开始陶缇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偶然一次午后,她无意听到三个小宫女叽叽喳喳的闲聊。
说的无非都是梓霜之前是如何仗势欺人,明里暗里对她们这些小宫人多么不客气,现在走了真是谢天谢地,太子妃总算是做了一件善事……之类的。
再然后,话题很是自然的从梓霜身上转到她这个主子身上——
“其实我觉得太子妃人蛮好的,待人接物都客客气气的,都没见她摆架子。”
“你才吃了两回太子妃做的小吃食,心就偏她那边去了?真是眼皮子浅的!谁知道她现在这样,是真的变好了,还是装给殿下看的?”
“应该不是装的吧?欸,你别把人想的那么坏呀,其实仔细想想太子妃也挺可怜的,哪个娘子不想嫁给一位康健的郎君,咱们殿下的身子的确不好嘛……她那会儿服毒,估计也是一时想岔了。”
“话是这么说,但一想到她之前做的事情,我心里还是觉得膈应。”
陶缇在廊后听到这些小话,倒也没生气,毕竟改变印象还是需要些时间的。至少目前看来,还有人替她说话,以小见大,所以她的风评是在渐渐变好?
她乐观的想着,忽的听玲珑在寻她。
为了不让小宫女们发现自己这个太子妃在偷听墙角,她连忙悄无声息的挪开步子,往厅前走去。
原是内直局的女官前来量尺寸,准备做夏衫。
陶缇配合着女官测量,看到测量出的数据,心里很是满意。
这具身体腰身纤细,四肢纤长,虽说胸小了点,但挤一挤还是很有料的。
女官也一边量一边夸,陶缇被哄得高兴,拿了个荷包赏她,那女官又惊又喜,忙不迭谢恩。
等女官退下后,陶缇看着天气好,便想趁着这半天的光景,争取把东宫这张大地图给踩完。
玲珑见她兴致好,自然也不拦她,点了两个小太监陪同,就跟着陶缇一起出了门。
东宫的占地面积不小,殿宇重重,亭台楼阁,花园假山,风景怡然。
其中一个小太监长着一张巧嘴,嘴皮子噼里啪啦说个不停,一路介绍着东宫各处,陶缇听得是津津有味,心想着,这么好的口才可惜生不逢时,这要放在现代妥妥一金牌导游。
一行人优哉游哉的逛了快两个小时,才勉勉强强将东宫逛了个大概。
“累死了,没想到东宫这么大,腿都要走断了,晚上得打盆热水泡泡脚。”
当陶缇边感慨,边踏着夕阳余晖回到瑶光殿时,裴延已然坐在庭院中喝茶。
听到门口的动静,他转过头看来。
他今日穿着一身浅白色锦袍,腰系玉带,坐姿挺拔笔直。金色的阳光柔柔的洒在他身上,让他本就精致漂亮的眉眼越发的温柔。
此情此景,让陶缇一下子忘了说话,脚步也下意识停住。
裴延朝她笑了下,声音不高不低,“回来了?”
陶缇这才回过神来,迈着步子朝他走去,乌黑清澈的眼眸中带着几分惊讶,道,“殿下,你怎么这么早来了?”
往日他都是用晚膳的时间才来,这会子天都还没黑呢。
“今日不忙,顺道来你这坐坐。”裴延抬手给她倒了杯茶,示意她坐下喝茶。
陶缇正好也渴了,在他对面坐下,端起茶杯喝了起来,也没仔细琢磨“顺道”这回事。
裴延见她的脸颊透着淡淡的红色,光洁的额头上也沁出一层细密薄汗,不禁眯起黑眸,轻声道,“刚听你喊累,是去哪儿逛了?”
陶缇喝了杯水还觉不够,自己又添了一杯,回道,“我来东宫也有些日子了,都没好好逛逛,所以今天一次性把东宫走了一遍。只是没想到东宫竟然这么大,走了快一个下午才逛完!”
闻言,裴延不动声色的抬眼,瞥了眼一旁的玲珑。
似是明白那深邃目光中的询问,玲珑利落的点了下头,表示太子妃说的是实话。
裴延这才扬起唇角,淡淡道,“来日方长,你可以慢慢逛,不急于这么一时。”
恰好有一缕风拂过,吹得他袖袍微动,不知怎的,陶缇脑中只记着他这句“来日方长”。
她垂眸,看向他握着杯盏的修长手指,手背肌肤格外苍白,可以清楚的看见那淡青色的血管。
他这般羸弱的身体,有什么来日方长呢……
在这安静的间隙,日光不知不觉又暗了几分。
陶缇本来还在为他的身体状况而惆怅感慨的,一抬头,只见不远处的天边,一轮橙红色夕阳安安静静的挂着,黄澄澄,油亮亮的,像是一枚敲开青白色外壳、往外流油的高邮咸鸭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