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的泽年,还能有机会吗?
宫装美妇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随机有些失了理智一般,向前几步,朝着贺归年大喊道:
“你是故意的!如你那个半道养母一般,全在算计本宫,是不是?!”
他三岁便被毒哑,多这些年来余毒深重,想要恢复到如今这般与常人无二,必定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定是早早便寻了医者,故意瞒着所有人,使得他们措手不及。
“淑娘娘,慎言。”明黄衣袍的少年朝她轻轻“嘘”了一声,语气散漫,似乎一点也没把这个庶母放在心上。
“父皇病重,嘱托本宫代为监国。眼见的上朝的时辰以至,这便不留淑娘娘大驾了。”
“多福,咱们走吧。”
那只泛着冷玉色泽的手淡淡撂了帘子,吩咐底下人起驾。
淑贵妃气得脸色发白。
他,分明是故意在自己面前提起此事,好叫这把件事,再次如刀子一般挖在自己心上。
泽儿哪里不如这个小兔崽子,她怎能忍心让自己的新生骨肉,朝这个被自己踩在脚下,□□多年的贺归年卑躬屈膝。
怨毒的眼神直直地盯着那副辇轿远去,那副被她撕扯了半晌的帕子到底坚持不住,“嘶啦”一声裂开了一道口子。
刺耳的裂帛声彻底地崩断了她心下的最后一道防线。
你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了吗?
本宫偏不认输!
“回宫!”
宫装美妇彻底弃了那张帕子,任由它飘飘荡荡地落了地,沾染上了不少尘土。
在这宫里摸爬打滚这些年,她什么脏的臭的没有见过?
努力挺直脊背之后,她决绝地回了自己的住所,来到儿子的屋子。
看着宝贝儿子一脸郁郁,淑贵妃特地扬起一张笑脸,向他保证,自己一定会让他重新得到太子之位。
贺泽年震惊地睁大了眼,一下子抓住母亲的手:“母妃,你说真的?”
“那是自然。”淑贵妃摸了摸他激动到汗湿的脑门,一脸笃定。
“可……”这些日子蹉跎下来,贺泽年也不似从前那般横冲直撞,顺昌逆亡,“父皇与群臣,都不看好我。”
“那群墙头草算个什么东西,你且听母妃的话,乖乖呆在这里,等着我的好消息。”
安慰完儿子,她整整衣衫踏出宫门,朝着那面巨大的水银镜微微一笑,浓妆过后的眼角飞扬明媚,一如当年那个三千宠爱在一身的贵妃娘娘。
“走吧,到了前去探望陛下的时辰了。”
两个贴身大宫女急忙跟上。
自嘉元帝病重以来,每日请安探望的功夫淑贵妃从不敢忘,只可惜如今嘉元帝心里头留了芥蒂,总是见她的时候少,让人出来打发她的时候多。
今日也不例外,淑贵妃在太极宫前站了半晌,还是没听见嘉元帝要她进门的声音。
五月的烈日晒得她眼前发白,耳边似乎响起宫人们窃窃私语的声音。
“真是风水轮流转……”
“是啊是啊,也怪贵妃此前太过跋扈……”
“可不是嘛,这时候连一个为她递话的人也没有。”
……
闲言碎语声声入耳,淑贵妃捏了捏拳头,不动不摇地站在原地。
为了泽儿,没有什么不可以。
接近午时的太阳越发毒辣,在殿下等待了一刻钟之后,她终于听见了一个声音朝她走来。
吴全德捏着手里的拂尘,方方正正的一张黑脸上,是几十年如一日的没什么表情。
来到淑贵妃跟前,他熟练地附身行礼,动作如机械一般刻板。
语气平淡的既不多半分,也不少半分:“淑贵妃娘娘,陛下召您进去。”
什么?
“吴公公,这是为何?”宫装美妇有些意外。
可惜吴全德那张面无表情的那张脸,注定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不过,事到如今,谁还在乎这些呢?
淑贵妃笑靥如花,竟是丝毫也不计较方才吃的这些闭门羹,依言踏进了太极宫。
嘉元帝正半倚在软榻之上,眯着眼睛,凉凉地看着淑贵妃到来。
眼下正值五月,气候干热难耐,可他身上,竟还盖了厚厚的羊毛毯子,显然是病入骨髓的模样。
把一切尽收眼底之后,淑贵妃一副丝毫不在意嘉元帝冷淡态度的模样,带着笑意上前道:“陛下,臣妾听闻您最近胃口不好,特地命小厨房做了些易刻化的点心,您尝尝?”
葱白细腻的柔荑捏了一块绿豆糕,施施然送至嘉元帝身前。
老皇帝昏黄的眼珠盯着那块糕点,却始终没有接受她的好意,不肯去尝。
她笑意不变,毫不尴尬地把递出去的手拐了个弯,送到了自己口中。
轻轻启唇咬了一口,示意这糕点无毒。
也不怪他这般警惕,七皇子哑疾治愈,恢复如常的消息传到太极殿,气得他当场呕了几大口血,捶着床铺疾呼“孽子!”。
可惜他醒悟的太晚,穆皇后早便控制了太极宫里里外外,借着陛下病重的名义,谢绝了所有大臣觐见。
看着淑贵妃落落大方地以身试毒,他多疑的心脏舒缓了几分,转而打起淑贵妃的主意来。
若是借着淑贵妃母家的势力,带出消息把贺归年废掉,拿他岂不是摆脱了这副任人宰割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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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嘉元帝崩逝
思及此处, 他昏黄的眼珠转了转,忽然开口示意吴全德退下。
“朕与贵妃说说话,你们不必在这跟前候着。”
这临时起意的计策似乎格外顺利, 吴全德竟没有多问, 一言不发地带着一众当值的宫娥退下,给里头个怀心思的二人留足了空间。
“陛下, 听闻七殿下哑疾得解, 臣妾还未恭喜你呢。”
嘉元帝脸色一青,正正被她戳到了肺管子。
先前他立贺归年为太子,正是看中了这个孩子口不能言, 任他摆布。
谁成想穆皇后怕是早便猜中了自己这个主意,特地要老七在他跟前藏拙。
如今自己病得无法起身, 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勉强收了收自己的怨气, 微笑着道:“立太子一事, 确实是委屈了泽儿。”
淑贵妃挑眉, 略过他虚浮的脸,心中毫无波澜:“泽儿他是个没福气的,哪里能跟太子殿下比?”
这些日子下来, 嘉元帝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还看不清吗?
废太子临死之前毁了她的脸, 嘉元帝便把这些年的夫妻恩义弃之如履, 见也不愿意见她。
后来她抱着复宠的希望求医问药, 得了回春居士的施救,好容易治好了脸上的疤痕。去因为在御前的一次失言, 被嘉元帝冷落至今。
难道就因为他今日,对自己好声好气地说了一句话,自己便要因为这所谓的天子恩泽感激涕零吗?
不, 不会了。
从今日她踏进这个门,便再也没有打算收手。
满头朱翠,美艳夺目的女子不动声色地朝床上的老皇帝靠近了两步,顺从地倚在嘉元帝身边为他轻轻揉肩。
嘉元帝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爱妃,你与泽儿,这些年蒙朕雨露恩泽极多……”
啪……
雨、露、恩、泽。
好一个雨露恩泽。
淑贵妃只觉心中那根弦被彻底崩断,贴在嘉元帝肩膀之上的手猝然停下。
偏偏嘉元帝恍如不觉,继续滔滔不绝地跟淑贵妃回忆自己的天子恩德。
她俯在嘉元帝身后的身子微微挺直,无声无息地取下了自己的金丝甲套,拿自己柔软的指腹,缓缓摩挲了一下蜀锦微凉的触感。
我受够了。
所以……
你,去死吧!
谁稀罕你那自以为是,令人作呕的恩德?
若非先帝仅有一子,你投了一个好胎,这皇位会落在你的手中?
得以让你坐在那龙椅之上,昏聩二十年?
还给了你那点子不知所谓的自信,真的以为自己是千古一帝起来。
我告诉你,上穷碧落下黄泉,你都只配被贺氏的列祖列宗骂为不肖子孙,下入十八层地狱为你的所做所为赎罪!
她胸口剧烈的起伏起来,扯过那一方宽阔的迎枕狠狠盖住嘉元帝浮肿青黄的脸,死死按住他不断挣扎的四肢。
病中无力的身体根本无法反抗这个破釜沉舟的疯女人,随着氧气渐渐减少,嘉元帝从未感到过死亡是如此的临近。
使得他一下子便忘记了那些天子威仪,双手疯了一般,试图代替自己被死死按住的口鼻,发出一些声音朝殿外的奴才们呼救。
二人拼命挣扎之下,淑贵妃带来的食盒终于不慎被带倒,在金砖之上发出沉闷的坠地声。
殿外耳朵好使的小太监骤然一个机灵,小跑着朝守着殿门的吴全德请示:
“大总管,奴才听见这里头有些声,咱们是不是……”
吴全德半耷拉着的眼皮一撩,泛着凉意的目光剐过小太监,好似没听见一样。
小太监被他这看死人一般的眼神吓得一个激灵,急忙跪下掌嘴,以示对自己多管闲事的惩罚。
直到吴全德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他这才连滚带爬地退下,缩着脖子不敢再说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