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京城的人险些都要信了这谣言, 然而突然又有知情人透露,说是德仁帝嫉妒殷序长相俊美才华横溢,这才因怒生恨。当然这理由根本站不住脚, 但也有人说了,殷序早不是以前那个只会斗鸡走狗的纨绔,如今殷序一言一行谨遵圣人严, 根本不会行差一步,更不会在德仁帝跟前胡言乱语。
为此有人特意去寻了殷序以前的情敌谢衍还有他的恩师, 谢衍对他评价极高:“殷序行为端正,并非多言之人, 甚至于生活中都不肯多言, 最常说之话便是多言容易出错, 少言少麻烦。”
而岑夫子更加直接, 将来询问的人打出去道,“若是口舌都管不住之人,老夫又何必收他为学生。”
岑夫子固然后来又收了几位学生,但相处时日远不及殷序。岑夫子这样的人能给予殷序高评价, 显然殷序不会在德仁帝跟前多说话。
京城的流言传的稀奇。
而云国公府内送走宣旨太监后也有一瞬间的沉默。
待花厅中只剩了自家人,云国公才道,“皇上怎么突然如此体贴,这是提前知晓我们要让殷序外放做官?”
殷序乐呵呵道,“并非,皇上此举原本是想羞辱小婿,当时小婿据理力争希望皇上公平对待小婿,所以皇上更加愤怒,于是有了这圣旨。”
说着殷序摸了摸下巴感慨道,“咱们的皇帝其实挺好的,真的太体贴臣子了。”
花厅里顿时又静了下来,每个人看他的眼光都变得奇怪起来。
覃幼君捂脸,“真棒。”
玉阳长公主叹息,“这皇帝莫不是……也不是,他只是以寻常人的思维想了这事儿罢了,不稀奇,不稀奇。稀奇的是我们并不想留在繁华的京城反而要去地方做官。”
云国公思忖道,“不过要处理好去地方之事还得琢磨,依着那位的性子可不想让你去个富裕的地方,更不会让你去江南插一杠子。所以我与你母亲商议,还是想让你们去康王的封地,哪怕不到封地在边缘位置也好过江南。”
“全凭爹和娘做主。”殷序起身躬身行礼,“小婿也觉得江南不妥。”
云国公满意道,“如此我便开始运作。”
“这事恐怕在朝中也得掀起波澜。”覃幼君道,“尤其是纯臣一派,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任凭皇上胡乱更改规矩,所以殷序你还得继续演戏,让大家都知道你特别想留在京城,你舍不得京城的繁华。”
殷序瞪大眼睛,“为何?”
覃幼君桀桀笑了起来,“因为只有这样狗皇帝才不会更改主意啊,万一你表现的特别高兴,他猜出我们的想法又把你留在京城怎么办。”
还能这样?
殷序顿悟,连连点头,“幼君妹妹说的极是。”他抬起头来一脸的悲愤,大声又委屈的喊道,“父亲,小婿不想去地方做官,地方不如京城繁华,不如京城热闹,您忍心小婿和幼君妹妹去地方受苦吗?”
目睹了殷序变脸的云国公等人:“……”
这简直比他们女儿更会演戏啊。
云国公沉痛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殷序啊,父亲也无能为力啊。”
覃幼君:“……”
玉阳长公主失笑道,“你们真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真父子呢。”
两个男人顿时不满的瞧向玉阳长公主道,“女婿半个子,入赘就是儿子。”
两人说完愣了一下而后相视一笑,云国公起身拍拍他的肩膀道,“不亏是我覃戈看上的少年郎,不错,不错。”
殷序春风得意,“那是自然,小婿所有荣耀都将归于云国公府。”
至于宜春侯,恐怕现在还在舔伤口吧,仔细想想竟有几分可怜的味道,也不知道俩妹妹给找来的孪生姐妹怀没怀上。
张榜第二日,殷序作为状元郎要去接受皇帝的册封而后带着其他新晋进士打马游街了。
为了显得忧郁又沉痛一些,第二日一早覃幼君便起个大早给他化了一个烟熏妆,只要不趴在他脸上瞧是瞧不出端倪来的。
再加上殷序演戏的本事天赋异凛,一低头再抬头,那神色就像极了受了诸多委屈之人。
可怜呐,明明中了状元却要如同进士一般离开京城这繁华之地去地方做官。
地方官向来不如京官金贵,毕竟京城离着皇帝更近,虽然更危险些可能得到升迁的机会也多,更能有机会结交位高权重之人,不管是仕途还是结亲都是最好的。
而地方上虽然逍遥自在,但远离京城这权利中心,想要升迁便极其困难。
而殷序似乎是在德仁帝那里挂了号,否则又怎会连在京城的资格都没有。甚至有人断言殷序以后的仕途大抵要稳定在地方上,很难有进一步的机会了。
再瞧瞧状元郎的面貌,脸还是俊俏的不像话,可那似乎受了伤的后背也挺不起来了,时不时的因为疼痛呲牙咧嘴。精神萎靡,一看就是因为圣旨之事心中悲痛欲绝这才如此。
在路上难免有人同情于他,殷序也只能勉为其难的咧嘴笑笑。
太可怜了。
但也像覃幼君说的,朝中以清廉爱国著称的几位纯臣坐不住了,他们都通读过殷序的文章,言之有物绝对是个人才。他们这些纯臣最喜欢有本事之人,可如今好好的人才却要去地方了。
暴殄天物!
一时间纯臣的折子就递了上去,就连杨阁老和钱阁老也纷纷进言,请圣上三思。
与此同时,打马游街过了,殷序一改读书时的勤奋用功,竟每日出去饮酒,每回都是醉醺醺的被云国公府的人抬回去。
更要命的是殷序喝酒时还喜欢拉着旁人说:“我命苦啊,我这等才华竟要去当个小小的地方官……”
如此种种,殷序的表演获得了满京城人的认可。满京城无人得知殷序郁郁,不满德仁帝的圣旨。
而杨阁老等人的奏折递上去,却被压在德仁帝的案头,若是有人掀开看看便知上面画了鲜红的叉。
德仁帝在无人时面目狰狞,“不想去吗?可惜你没机会留在京城了。”
德仁帝抬手便将那几封奏折压在了最下面。
到了四月底,本次的榜眼和探花郎都已经入职了,其他二甲进士也已经参加完庶吉士考试,选中的进翰林院,未能选中的进六部观政,就连三甲同进士有门路的也已经陆陆续续离京去地方做县令了。
唯独状元郎殷序还闲置在京城未能有所安置。
五月初,德仁帝在朝堂上痛心道,“据朕了解,殷序自去年九月方开始读书,只读书月余便中了乡试。而后半年有余中了会元,这表明殷序在读书上有极高的天分!殿试时他的文章也极为出彩。朕本想考量考量殷序,看其能否担当大任,谁知他竟埋怨朕日日饮酒沉迷于醉酒间,实在太令朕失望了。”
朝中大臣听闻德仁帝此言顿时惊讶。而那些为殷序上书的纯臣这些日子以来也听闻不少殷序之事,此时德仁帝解释,才知他们误会了皇上的用意,一时间纷纷指责殷序不堪重任。竟在无一人为殷序进言。
德仁帝一番话彻底绝了殷序在京为官之路,殷序目的达成自然收敛几分。
自殿试以来,宜春侯身子便不怎么好,这几日方才好些又听了殷序之事,心中顿时对云国公府不满。
他的儿子殷序在读书上极有天赋,若是这一个月云国公府管得住殷序,不让他沉迷醉酒,兴许皇上已经答应让他进翰林院授官了。
宜春侯心中悲愤交加,这日又听了殷烈几句酸话,一气之下连帖子都不下直奔云国公府而来。
他来的也凑巧,云国公和殷序都在家中。
此时殷序正与云国公在棋盘上厮杀,听闻宜春侯来了,还颇为惊讶。
云国公厌烦宜春侯,皱眉道,“他来做什么?”简直打扰他们翁婿俩下棋。
殷序到底对自己父亲多些了解,忍不住笑道,“爹,他来恐怕是来为我讨个公道,想教您如何做父亲呢。”
“什么?”云国公瞪大眼睛,“他,他能如此厚颜无耻?”
殷序起身躬身行礼,“爹您见了就知道了,小婿先行告退,若是父亲问起就说我宿醉未醒,还未起床。”
说完殷序飞快的出了花厅从连前门都不走直接从角门出去了。
覃幼君原本在房中收拾东西,瞧见他回来不由奇怪,“不是说与爹爹下棋,怎么这么快回来?”
殷序眼中带着兴奋,“我父亲过来了。”
寻常殷序喊云国公爹,这父亲自然指的是宜春侯了。
覃幼君:“他来做什么?”
殷序便将他的猜测说了一遍,覃幼君道,“如此激动人心的时刻,咱们俩怎能不去瞧瞧。”
说着覃幼君又拉着殷序回了前院花厅,只不过他们从角门入,又从耳房瞧瞧进入,躲在屏风后面瞧热闹。
就听宜春侯一拍桌子愤怒道,“云国公,我钦佩你当年在沙场立战功,可我儿殷序入赘你殷家,你竟不好好对他。如此有才学之人,竟因酗酒埋没,你还有心思喝酒,你可对得起他的满身才华!”
第五十二章 生是覃家人,死是覃家鬼
宜春侯这一声可谓是感人肺腑、振聋发聩, 可不管花厅里的云国公还是躲在耳房偷听的小夫妻,无不震惊。
天底下竟有如此不要脸之人!
覃幼君面色复杂的瞧了殷序一眼,“序哥哥, 你父亲有些不要脸啊。”
殷序嘴角抽了抽,“可不。”
他对他这个爹还真是知之甚深, 没想到自己胡乱一猜还真就猜对了。只是不知他哪来的脸面到了云国公府来质问云国公。
在他的心里没有云国公府就没有现在的殷序,虽然他不被德仁帝所喜,但读书考状元却实实在在的证明了他的才华他的能力。若非入赘云国公府他如今还是那个浑浑噩噩混日子想着能回到现代的殷序。
殷序抿了抿唇, 嘴角都压下去了,自嘲道, “他就是这样的人。”
花厅里云国公愣了一下,宜春侯却挺直了腰背,以为云国公不说话是因为心虚了, 顿时冷哼一声,“序儿如此有才之人,皇上只是真心考量他, 但凡做父母的能够提点几句,严厉一番, 他也不至于如此被皇上厌弃。”
“像你这些年那样严厉吗?”云国公面露讥讽,“你当年倒是严厉的很, 对他非打即骂, 结果如何?你打了他多少年他就做了多少年的纨绔。”
宜春侯一滞面色发白, 有些不知如何说下去。
可云国公不是个能为敌人考虑太多的人, 直接怼到宜春侯的脸上,“你既然有脸来质问我,那我倒是要问问劳苦功高辛辛苦苦的宜春侯,为何殷序在殷家只是个受尽虐待, 受尽打骂玩物丧志的纨绔子弟,为何才到了我覃家一个月就能中了举人。”
云国公步步紧逼,虎目等着宜春侯继续道,“为何到我覃家不过半年就能突飞猛进考中会元中了状元!你说这是为何!”
他声声指责砸在宜春侯的耳中让他脑子嗡嗡作响,宜春侯陡然想起林月娘当时说的话,不由脱口而出,“那是因为在我宜春侯府的八年殷序从未有所懈怠,只是因为与我关系不睦,故意做出纨绔的样子想引起我的注意。也是因为到了你覃家被你覃家的虚情假意哄骗,蒙蔽了双眼,若非如此他如今就该在殷家享受状元的荣耀,早就今年翰林院做了清贵的官员!”
宜春侯一番话不光将云国公震在原地,就连殷序和覃幼君也震在原地。
这人,脑子是坏掉了吗?
殷序眼神复杂,低喃道,“他大概是疯了。”
覃幼君同情的看了一眼她的序哥哥,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为难你了。”
殷序嘴角抽了抽,站起身来直接进了花厅,“父亲所言差矣。”
殷序无奈,只能呢个跟上了过去。
正在对峙的云国公和宜春侯朝两人看来,宜春侯脸上还残留着刚才因为说话激动而遗留下来的红晕,瞧见殷序的时候目光突然带上悲伤,捂着脸哭道,“序儿,是爹眼瞎,以前没看见你啊。若是我早一点注意到你,和至于现在中了状元也做不了京官啊。”
云国公脸上的肌肉抖动,憋了半天没说出话来,半晌才笑了声,“序哥,你爹,脑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
殷序眉头紧锁,叹了口气道,“以前小婿也没注意过,现在看来的确病的不轻。”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胡话。”宜春侯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爹都知道爹都知道,那几年爹糊涂了,听信了林月娘的话对你不闻不问,竟没看到你的苦心,爹对不起你啊。”
殷序嘴角抽了抽,终于明白了这个爹的脑回路,他嘲讽道,“你是糊涂,你不光对不起我,也对不起我哥,更对不起我娘。”
宜春侯身子一颤,哭的更加厉害,“爹对不起你啊,爹知道那八年你一直在读书,纨绔只是你装出来故意气我的……”
“你错了。”殷序自诩是个坦诚的君子看着宜春侯一字一句道,“我那八年就没动过书本,最大的乐趣就是斗鸡走狗,斗鸡走狗更不可能是为了气你,因为那时候你在我心里还不如我的威武将军重要。”
宜春侯哭声一滞,他听到了什么?他还不如一只鸡?
一旁覃幼君父女两个已经快笑抽过去了。
但显然宜春侯不接受这现实,他长吁了口气道,“序儿,爹知道你现在还是为了气我,真的。你跟爹回去好不好?爹替你去皇上面前求情,让你留在京城好不好?这云国公府看着对你好,实际上看不起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