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铛一声轻响,摆在永平长公主手边的茶盏被碰翻了。
茶盏是空的,顺着冰冷的石桌滚落到灰色石砖上,瞬间粉身碎骨。
就如永平长公主瞬间破裂的心。
尖锐的疼痛如海啸席卷而来,令身处其中的人无能为力,只能被绝望淹没。
亭中久久沉默着,只闻那克制却沉重的呼吸声。
冯橙微垂着眼帘,静静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永平长公主开口问:“你如何断定那个小姑娘是迎月?”
冯橙抬眸,对上一双平静黑沉的眼。
平静之下,是能把人撕得粉碎的漩涡。
冯橙微微摇头:“臣女并不敢肯定,只是回到家后浑浑噩噩睡了两日,恢复些精神后想到那对男女的对话,再想到迎月郡主恰好失踪三年,所以才有此猜测。”
永平长公主定定看着她,从那张尚有几分稚气的面庞上看不出丝毫心虚。
可这并不能令她打消怀疑。
从礼部尚书夫人不让冯大姑娘来赴宴便可知冯大姑娘处境不佳,焉知这小姑娘不是以迎月为饵,引她另眼相待。
若是如此,她定不轻饶!
永平长公主目光凌厉,盯着神色坦然的少女:“冯大姑娘,有些话不能乱说。若是说了,便要令人信服。”
冯橙抿了抿唇,道:“那二人争执之时,提了那个小姑娘的藏尸之处。”
永平长公主眼神一紧,脱口问道:“在何处?”
倘若真找到那小姑娘的尸骨,不管小姑娘究竟什么身份,至少证明冯大姑娘没有扯谎。
冯橙想了想,说出一个地方:“东城芝麻巷最里边那户人家的厨房围墙中。”
“墙中?”永平长公主以为听错了。
冯橙坚定点头:“嗯,他们说的就是墙里边。”
她之所以敢站在永平长公主面前这么说,是因为她见过。
就在她附身来福身上数月后,出了一桩轰动京城的大事:永平长公主的独女,失踪三载的迎月郡主找到了!
东城芝麻巷那户人家的厨房围墙被扒开时,骇人的白骨就砌在里边。
白骨旁的一枚小小金玲经过长公主府辨认,确定了白骨身份,正是失踪许久的迎月郡主。
她能在现场,是因为陆玄。
三年来,长公主府与官府从未放弃过对迎月郡主的寻找,而查到迎月郡主下落的却是陆玄。
陆玄一直在寻找孪生弟弟陆墨,机缘巧合之下查到一对拍花子的夫妇,施了些手段没问出陆墨的线索,却问出了这件往事。
冯橙想着这些,暗叹口气。
这一次,被砌在墙中的迎月郡主能早些得见天日,入土为安了。
至于那对拐子夫妇,就算长公主找到他们,她也不怕穿帮。
如果被问起,二人自然会否认对她下过手,但人们会认为他们是为了减轻罪状才不承认。
说出迎月郡主埋骨之处的冯大姑娘,与拐过无数少女、孩童的夫妇,谁的话可信不言而喻。
永平长公主面若金纸,浑身冰凉:“好,本宫这就派人去查看,冯大姑娘便留在这里陪本宫喝茶吧。”
她想亲自去,可是她不敢。
先派心腹去一趟,倘若……倘若真的发现尸骨,她再去亲眼看一看。
“翠姑——”永平长公主喊了一声。
守在亭外的女官快步走进来,听候吩咐。
永平长公主低声交代着,女官神色不断变化,显然受到的冲击不轻。
“去安排吧。”
到这时,永平长公主的语气反而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是那过于紧绷的身体却令女官知道主子此时的心情。
女官匆匆走出凉亭。
很快有侍女走进来,奉茶后又悄无声息退下。
“喝茶吧。”永平长公主扯不出笑意,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茶有些烫口,却暖不了那颗浸在冰窟里的心。
冯橙也端起茶盏,小口小口喝着。
这番情景落在贵女们眼中,不由目瞪口呆。
冯大姑娘竟然在与长公主一起喝茶!
去年得了长公主赏赐的赵三姑娘只是被长公主叫过去说了几句话,前年得了长公主青眼的贵女甚至都没被召去说话,是长公主身边女官送来的赏赐。
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众女百般猜测之际,长公主府的人已经悄悄去了东城芝麻巷那户民宅。
民宅中空无一人,女官指着一处墙,暗暗吸了口气才道:“砸吧。”
第23章 找到
咣咣的凿墙声传出去,惊动了四邻八舍。
陆续有人走出家门,好奇往巷子深处张望。
“什么声音啊?”
“不知道啊,听动静可不小。”
“我怎么听着像在砸东西?”
“不是吧,砸东西能有这么大动静?”
热闹不能错过,众人很快就聚到了那家门口。
令人遗憾的是院门紧闭,人们好奇心再重也不好推门而入,只好站在外头议论纷纷。
“翠姑,外面聚了不少邻舍。”留意外头动静的一名护卫过来禀报。
女官盯着被砸开的墙壁眼睛眨也不眨:“不必理会。”
比起迎月郡主的下落,别说那些看热闹的人,就算这座民宅的主人都无关紧要。
哪怕宅子主人在此,这墙也要砸。
“停一下!”一名护卫突然喊了一声,“墙里有东西!”
女官箭步冲到近前,看清墙壁中的情景,脸上血色褪个干净。
那是一副还看不到全貌的人骨,那双空洞洞的眼眶正对着她。
女官是随永平长公主上过战场的,尸山血海都见过,可这一刻却忍不住踉跄后退。
如此失态,自然是因为这副骸骨可能的身份!
在女官忘了反应时,护卫们继续扒墙,只是动作小心了许多。
不久后,一具尚算完整的人骨呈现在人前。
院中一时鸦雀无声,众人皆看向女官。
女官终于缓过神来,轻轻上前几步,目不转睛盯着嵌在墙中的骸骨。
她努力想辨认骸骨身份,却无异于痴人说梦。
许久后,女官哑声道:“去……去顺天府请仵作来!”
一名管事模样的人低声问:“要不要先派人回去禀报殿下?”
“不成!”女官断然否定这个提议,脸色苍白如雪,“先请仵作看过再说。”
她怎么忍心让殿下看到这般情景。
据说好的仵作能从骸骨推断出死者性别、身高、年龄甚至死因,万一不是郡主呢?
不知等了多久,仵作带着两名帮手匆匆赶来,一同前来的还有一名推官。
因为迎月郡主的失踪,推官记得女官身份,忙上前来打招呼。
女官无心说话,摆摆手道:“等仵作查完再说。”
仵作带着两名徒弟忙碌起来。
从墙壁中小心翼翼起出骸骨放在地上拼凑出完整人形,仵作负责检查骸骨,两名徒弟则负责一寸寸翻找墙土。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女官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仵作终于直起身,缓缓道出发现:“死者是一名年十二三的少女,身高四尺出头,舌骨有骨折,初步判断是颈部受力而死……”
随着仵作说下去,女官脸色越来越难看。
郡主失踪时十二岁,年龄与仵作说的符合,身高亦符合。
“这样也不能判断白骨身份吧?”女官喃喃,依然无法相信眼前白骨是迎月郡主。
郡主金尊玉贵,就算掉了一根头发丝伺候的人都会心疼,要她如何相信这名被人掐死的小姑娘就是郡主。
令女官没想到的是,听了她的话仵作竟给了回应:“如果运气好,或许能判断白骨身份。”
“怎么说?”推官迫不及待问。
仵作一指骸骨右手处:“骸骨右手呈握拳状,受害者临死前很可能握了某物在手中。”
推官闻言点点头,接话道:“不错,凭经验能被死者握在手中之物要么与凶手有关,要么是对死者而言很重要的东西。”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往往就能顺着这条线索查到凶手。而捉到凶手,受害者身份自然就知道了。
“那他们——”女官看向满头大汗翻找墙土的二人。
仵作解释道:“右手指骨没有被破坏,由此推测死者当时握在手中之物很大概率没被取走,血肉腐化后就可能落在这些墙土中。”
这话才说不久,翻找墙土的一名年轻人就兴奋喊道:“有发现!”
“呈上来!”推官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