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准才安抚完了沈元彻,又在这园子里头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确定没有看到苏墨言,也没有看到苏家人。
苏家跟沈元灏一样,这段时间低调至极,轻易不出门。事出反常即为妖,顾准可不觉得他们会认命。至于苏墨言,他多半是被禁锢住了,出不来。若是苏家做了什么错事,那苏墨言……
顾准心里便是一沉。朋友一场,他实在不忍心看到苏墨言被连累。
沈元彻凑了过来:“你在找谁呢?”
顾准回他:“找苏兄。”
“那你还是别找了,苏墨言这小子这段时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都已经好长时间没见到他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离了京呢。”沈元彻大着舌头道。
顾准见他醉意越浓,不得已,只能让曾家的小厮问问厨房有没有醒酒汤。
好在厨房知道今儿会有醉鬼,还真备上了。
沈元彻这儿暂且稳住,那头顾长安兄妹俩却遇上了难处。
这事说来也话长。
兄妹俩来了京城之后一直没怎么露面,即便出门去的也多是李家跟秦王府,或是跟着韩斯年去,这种宴请却是从来没有来过。
京城几乎没有人不知道顾准,但是除了相熟的几位人家,却压根没有多少人知道顾家还有一对兄妹的。
不巧的是,今儿李大夫人跟前的人有些多,陈姑姑虽然眼神都没离过顾家兄妹,但总还有脑子不清醒的非要过来找骂。
被骂的是今儿曾家二夫人的娘家嫂子,更巧的是,这个娘家嫂子姓张,从前跟顾准有过节、被整得一蹶不振的张家正是她的娘家。张氏嘲讽顾长乐不知礼数,见了面不知道行礼、多半是乡下来的时,可没想到这么多,纯粹是看着李家大夫人同人说话还分出心神来照看,这兄妹俩,心中不爽,酸了两句。
就这两句,刚好被陈姑姑听到,也彻底惹怒了陈姑姑。
她养的孩子,她自己怎么教育先不论,旁人若是敢指点,那就是找死!
于是乎,张氏便当众丢了好大一个脸,被人毫不留情地嗤笑一顿,连带着她娘家张家也没落得好。
陈姑姑在家里说一不二,在外头也是“目中无人”。张氏在她眼里不过是个小官之妇,骂了就骂了,骂过之后陈姑姑还嫌她晦气,非要过来找不自在。那一番冷言冷语,声声都刺激得张氏想发疯。
张氏被这么一羞辱,眼泪直在眼眶中直打旋。
李大夫人见到动静,忙舍下一众夫人过来了,拉着陈姑姑询问情况。
陈姑姑嘴角一咧,将两个孩子牢牢护在身后,看张氏的目光却怎么看怎么鄙夷:“没什么大事,不过是这位夫人仗着自己夫君是六品官,看不上我们家姑娘跟二少爷,还想跟我们家大少爷一较高低。”
李家大夫人心中顿时不悦。
还有人不知兄妹俩的身份,但是见他们生得玉雪可人,便好奇地问了一句。
李大夫人便笑着同她们解释:“长安跟长乐是双生胎,他们兄长正是顾状元。”
“状元郎还有一对弟弟妹妹?!只一句,落到张氏身上的这些目光就微妙了起来。
虽然都是六品官,但张氏的夫君想跟御前红人比,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曾家二夫人听下人说起这边的事儿,也过来了。一看众人都围在一块儿,他便知道这定是娘家的嫂子又惹事儿了。
本想问问张氏究竟怎么了,可瞅见陈姑姑的那张脸,曾二夫人忽然说不出话了。
张氏不服,还欲压过陈姑姑的风头:“纵然我言语失当,也是你一个贱婢能教训的?”
曾二夫人眉头一跳。
在场的不少夫人也默契地跟张氏拉开了距离。这人缺了什么都不能缺了眼力见儿。
陈姑姑凉凉地道:“问问你家姑奶奶就知道我这个奴婢配不配了。”
什么意思?
张氏茫然地看着曾二夫人。
曾二夫人赶紧对着陈姑姑、李大夫人还有顾长安兄妹俩道了歉,又让丫鬟恭恭敬敬地将他们引到边上的水榭吃点心,末了才将娘家嫂子拉到一边。
张氏抚着被她拉的有些凌乱的衣裳,不乐意地质问:“你疯了不是?”
“我看你才疯了,知道你口中的‘贱婢’是谁吗?”曾二夫人真想把她的脑袋劈开,看看你们是不是都是浆糊。
张氏不服地呛声:“不过是一个教养姑姑罢了。”
“是啊,人家如今的确是个教养姑姑,不过从前可是皇后娘娘的最器重的女官,皇后娘娘去世之后被太子接到身边荣养,东宫一切事宜都是这位在照看,直到太子娶了太子妃娘娘,诞下了小皇孙才渐渐没了身影。宫里伺候的哪个见了她不是毕恭毕敬的,就是去了太后圣上跟前也是有三分薄面的人,怎么到你这儿就成了贱婢?”
张氏目瞪口呆,吓得半天不敢说话,可她又觉得荒谬:“你没看错人吧?”
“怎么可能看错,当年皇后娘娘在哪儿,就是姑姑就在哪,哪一回皇后摆宴见不到她?”
张氏又急又怒:“她既然这么能耐,干嘛要当教养姑姑!”
“这我怎么知道,许是人家不乐意待在宫里头,自个儿讨了恩典跑出来了也不一定。你听我的,待会儿得了空好好同她们道声歉,已经得罪了一回,可千万别把人给得罪死了。”
张氏拧着帕子,万分不甘愿。
可是想到自家如今的情况,再不甘愿也得上前赔礼道歉。
她今天出门怕是没看黄历,怎么偏偏就撞上了这么一家人,真是倒霉透顶!
更叫张氏难为情的是,她过去赔礼的时候,那得双胞胎的亲哥哥突然过来了。
第185章 祭拜 不祥的预感
欺负了人, 还被人家的亲兄长知道了,张氏心里别提多尴尬了。
且她们张家跟顾准还有深仇大恨,娘家之所以败落, 跟顾准脱不了干系。张氏对这个顾状元实在喜欢不来, 可是形势如此, 她不得不低下那颗自以为高贵的头颅, 向着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还有那个黄毛丫头道歉。
为此,张氏还搭上了今儿出门特意戴在身上的一块玉佩跟一个镯子。
兄妹俩一人捞到了一个。
也不是别人叫接的,是陈姑姑代替兄妹两个亲自过来接的。
伸手扯过来的时候, 陈姑姑甚至还感觉眼前的这个张氏有些舍不得放。
真是个眼皮子浅的东西。陈姑姑本来看不上这些,见她如此舍不得, 顿时手上加重了力道,一把,抽了过来。
干净利落。
顾准看得直挑眉,这个张氏看着张牙舞爪的,原来也不过是个纸糊的老虎。他本来见自家弟弟妹妹被欺负了,有些想出手教训人, 但是如今见张氏这般不入流, 又瞬间觉得没意思。
这样的人,教训几句就行了,出手对付实在是浪费精力。
被抢走两样最值钱的宝贝,张氏心都在滴血。
娘家出事之后,她不知道赔了多少嫁妆进去,只为了家里头能过得好一些。之前她那一份光鲜亮丽的嫁妆,如今已经所剩无几了,今日又大出血, 实在心有不甘。东西都已经送出去了,张氏再心疼也没有办法,她面带愠色,生硬地问道:“我这礼也赔了,歉也道了,不知这位姑姑可满意?”
陈姑姑就跟没听到她的话一样,蹲下身问双胞胎:“长安长乐,如今觉得怎么样?”
张氏见自己被忽视了,心里顿时不爽,只是她的所有动作都被曾二夫人拦住了。
曾二夫人也跟着陈姑姑一样,顺势蹲下,轻声细语地同两个小孩道:“实在是对不住二位了,今日本来是该来吃酒的,却发生了这样的不愉快。这也是我们太常府待客不周,我在这儿给二位公子和姑娘赔礼道歉,还望二位大人有大量,莫跟我这位娘家嫂子计较。我这位嫂子快人快语,说话全凭心意,只图一时嘴快,并没有多少恶意。”
顾长安眨了眨眼睛,他还没有听过把没长脑子说的这么清新脱俗的呢。
反正他们兄妹二人也没受到什么怠慢,甚至若不是陈姑姑耳朵尖,他跟妹妹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顾长安知道今日是曾加的大喜之日,事情闹得太过也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干脆借着曾二夫人的话道:“没事儿,曾夫人放心,我同妹妹并未放在心上。”
曾二夫人心里一松,温温柔柔地回道:“公子和姑娘真是宽宏大量,那我便待我嫂子谢过二位了。”曾二夫人弯腰行了半礼。
不管如何,有这两位的话,这场闹剧也算彻底结束了。
只是曾二夫人还是觉得抱歉,等傍晚新娘接回来的时候,还特意让下面的人多照看一下顾长安兄妹俩,生怕他们被人冲撞了或是再被人欺负了。
张氏看着越发不痛快了:“亲自去道歉不算,背着我送了那些礼不算,如今还特意叫人照顾他们,你是嫌我丢的人不够多吗?”
曾二夫人若不是看在娘家的面子上,实在不想替她扫尾,心头无奈:“你能豁出脸来,我可豁不出去,眼下这个节骨眼上,跟顾家对上并没有什么好处。”
张氏听来只觉得可笑:“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能有什么能耐?”
曾二夫人猛地回了头,意味深长地在她空荡荡的手脖子上面扫了一眼,道:“他若真的没本事,嫂子娘家的日子也不会过得如此艰难了。”
张氏顿时闹了一个大红脸。
可惜曾二夫人并不想同她争论这些。让一场争端化为无形便够了,他们曾家反正是不能在今儿起什么冲突的,至于以后,她也管不着。她这个嫂子若真的想不通想跟顾家对上,那也就只能自讨苦吃了。
言尽于此,曾二夫人说完便离开了。
她要忙的事情可多了去了。
张氏气上心头,茫然扫了一眼,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撒火的。今儿来的这些官家女眷,个个身份地位都比她高,她再想欺负人都在找不到一个可以欺负的。
喜宴过后,顾准一手抱着顾长乐,一手牵着顾长安,身后还跟着被宋明蓝跟冯子绪一左一右架起来的沈元彻。
这一行人格外惹眼,出门的时候不用做什么便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张氏缩在角落里,便听到两人对着顾准嘀嘀咕咕:
“之前就听说这位顾大人跟秦王世子交情不浅,原来竟是真的,方才秦王世子还闹着不肯回去呢,听到顾大人的声音才怪怪出门的,一点儿都不在闹腾。可见这个世子爷多听顾大人的话!刚来京城便有这样的后台,可真是叫人羡慕了。”
“照我说,最叫人羡慕的不该是这小兄妹俩么。刚受了欺负,人家兄长便过来给他们撑腰了,瞧瞧,还亲自抱在手上呢。”
张氏默默地后腿两步,生怕被人看到她这个欺负人的就在她们背后。
她又看了那边一眼,暗自嘀咕:“得意什么?我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回程途中,顾准坐上了兄妹俩的马车。
马车不算大,坐了四个人便已经是极限了,再多也塞不下。韩斯年没法钻进马车里头,于是便主动抢了车夫的活,把他赶到了另一辆马车上面,自己有一下没一下的赶着车,甚至还竖着耳朵偷听马车里头的对话。
顾准也是今天才知道陈姑姑的来路。
他也想到陈姑姑或许出身不俗,但没想到的是,来路竟然这么大。
顾准斟酌了很久才把心头的疑问问了出来:“姑姑来状元府当教养姑姑一事,太子殿下可曾知道?”
陈姑姑一面照看兄妹俩,一面回他:“自然是知道的,当初我说我要出宫,还是太子千挑万选将我已经放在这儿安顿好了。”
来了顾府之后,陈姑姑本来也没打算长待,想着教个三五年,让这双胞胎把规矩都学会了,她再挑一个地儿继续当她的教养姑姑,谁知这一教,竟然割不断了。
顾准心中的好奇心又起来了,虽然这么问有些失礼,但他还是问出来:“当日……姑姑为何要出宫呢?”
陈姑姑掀开车帘子,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陷入了沉思。许久许久,久到顾准因为这回又跟上次一样,听不到她的回话。没曾想,陈姑姑竟然呢喃出声。
“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总归要去外头喘一口气的。”
顾准听罢,便不再问了。
陈姑姑出宫不是一朝一夕的念头,而是早就有这样的想法。当初皇后薨逝,陈姑姑责怪自己照顾不周,几次想随皇后一道去了,还是太子看她有了轻生的念头,才将她接到身边来养老。陈姑姑也是被接到太子身边的时候才重新有了生气,太子势弱,她便把东宫把控得牢牢的,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但是陈姑姑也是人,她也会累,原本她还想着依照圣上同太子的关系,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放心太子一个人。可世事难料,谁想到太子遇了一次难后,反倒勾起了圣上的慈父之心,待太子殿下一日比一日亲近。反观二皇子那边,却渐渐失了宠。
陈姑姑也是见太子起来了,才渐渐将东宫的事情放下,准备去外头走一遭。
太子得知她想出宫,深思一番之后还是同意了,不仅如此,还多番打听,让她来到了状元府。
望着马车里头的两个小娃娃,陈姑姑不仅庆幸太子当初的选择。
外头的韩斯年端正了坐姿,好像偷听的那个人自始至终都不是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