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仪解释道:“真人不露相。他从前就在朝中做将军,这是吃了张家的亏,丢了差事。后来张家倒了,他才终于能得平反。”
方嬷嬷哪里知道这里头的辛秘呢,她只是单纯有些惊奇,惊奇这顾府真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明明看着不起眼的人,却都是有大来头的。
方嬷嬷感慨道:“是我们着相了,能考中状元的本就不是一般人。那与他相交的,也不会是等闲人物。不说那两位,就是昨儿喜宴的排场,就不是一般的世家大族能请得起,李老爷子、程老爷子几个往哪儿一站,便顶过朝中半数大官儿了。”
想到从前她对顾家还有一丝怠慢,方嬷嬷便庆幸自己醒悟得早。这要是什么都不知道,回头得罪了那位韩将军那可就给她们姑娘丢了脸面了。方嬷嬷暗暗告诫自己,往后既住进顾家便得把自己当成是顾家的人,可不能眼高手低。姑娘都没摆身份呢,哪里轮到她们吆五喝六的。
沐浴更衣后,沈令仪才从新房里头出来。
虽有些耽误,但其实时辰尚早。沈令仪从前起的就早,昨晚上虽然稍微有些累,但是今日还是按照往常的时辰起来的。叫她没想到的是,夫君竟然比他起的还要早。
刚出了屋子,就见到顾准从外头走了回来,穿着两件单衣,细看过去的时候额头还有一些汗珠。
沈令仪上前,拿着帕子给他擦拭一番。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也不多睡一会儿。”
顾准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手上的热气立马传到了沈令仪身上。
“这是去练武了?”
“谈不上,若按着咱们家韩将军的意思,我那不过就是花拳绣腿。”
顾准也是看过那些医书之后才知道,原来锻炼身体竟有这么大的益处。自他开始看医书之后,便日日勤加锻炼。效果也是有目共睹的,自从去年冬日开始,他便再没感染一场风寒。若不是顾长乐跟顾长安年纪还小,顾准都想让他们跟着一块练了。
如今时辰还早,顾准身上还有婚假,今儿也不必外出。回了屋子之后换了一身衣裳,用过早膳,便带着沈令仪去祭拜父母了。
顾准住进这里之后,便专门留下一间屋子,供奉他父母双亲的灵位。今日新婚头一日,原本该拜见父母的,只是他们英年早逝,如今也只能对着灵位,多上两柱香了。
带着沈令仪跪拜完,顾准又再次想起了往事。
他近两年很少会想到从前,儿时的惨剧太触目惊心,每每想起都会痛心疾首,又总会假设,如果当初没有高家作祟,他的父母也还在世,那如今会是什么光景?
估计他们一家会过得很幸福,他也不会小小年纪便为了生存四处奔波,学会了算计,学会了步步为营。
不过事到如今,顾准也释然了。人生总归免不了有几桩遗憾,就连太子那样的出身,也不能事事如意,更何况是他了。早些年吃过的苦,受过的罪,才换来如今的他。现在日子成家立业了,想必父母在天有灵,也会欣慰吧。
顾准松了一口气,转头与沈令仪道:“走吧,去见长乐起床。”
沈令仪敏锐地察觉到方才顾准的情绪有些波动,只是她什么都没问,幼年丧母,沈令仪自然能体会到顾准如今是什么心情。于是沈令仪只顺着他问道:“这会子叫他们起床是不是太早了?”
“日上三竿了还早?从前在盐官县的时候,我可从来不许他们睡懒觉的。如今来了京城,陈姑姑面上苛责,每每都拿着戒尺吓唬他们,实则对他们也纵容的很,只要是两个孩子的要求,便总是会应的。一个陈姑姑,一个韩将军,这两人都恨不得把长乐给宠上天去了。”顾准自然地跟她说起家中诸事,并没有将沈令仪当成是外人。既嫁到了顾家,祭拜了他的父母,那往后他们自然是一家人,“长乐那个小丫头嘴太甜,可会哄人了,你可不要被她哄了去,该教的时候还是得教的,不能有这个小丫头的性子胡来。”
沈令仪何等的聪慧,当即明白过来,这家里最受宠的怕的是这位小姑娘。
她也立马知道了其中的“度”。
宠竟然是要宠的,但教也是得教的。顾家没有正经长辈,往后教养小姑子的事儿,除了陈姑姑,她也得帮衬着。不过她都已经嫁过来了,对这件事也自然责无旁贷。
初至顾府,沈令仪适应得很好。
夫君没有不好的习性,身边更就没有什么莺莺燕燕,陈姑姑本就是个通透的,不会过问她的事情,那位韩将军一心只在练武上面,也是个好相处的。至于长安长乐,但是一个比一个的乖巧伶俐,叫沈令仪都不禁惊叹,她的公公跟婆母怎么这么会生孩子,伸出来的一个比一个讨人欢喜。
原本事事如意,沈令仪也该安心了。她甚至都想着,要不先在府中教养长乐半年,之后再提学医之事。
她这边都想着先行退让,可回门前一日,顾准竟然递给他一卷古书。
沈令仪一番,竟还是本医术!
她有些愕然,不知顾准究竟是什么意思。
顾准的回答也出乎她的意料:“早前就有所耳闻,都说娘子醉心于医术,颇有天赋,既有天赋便不能被埋没否则便是暴殄天物了。这是我偶然得来的一卷医书,我是看不懂的,不知娘子能不能看得懂。”
这……
沈令仪喉咙发堵,手里却紧紧的握住那卷泛黄的医书。她知道顾准是什么意思,千言万语,到嘴边却只剩下两个字:
“多谢……”
“夫妻之间,何须言谢?”
沈令仪展颜一笑,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她何其幸运,能够嫁给这样的人?
顾准却感觉丢了一个大包袱,他从来不觉得妻子学医有什么不对的,男子能行医,女子为何不能?他从来也没希望自己的妻子只困于内,宅一辈子相夫教子。人总得有些追求,才不至于活得浑浑噩噩。至于那本医书,是他让系统根据之前得到那本摘录的,顾准倒是很希望妻子,能够借着这个有所作为。
他并没有这个天赋,不过好在,他娘子有。
顾准这边新婚燕尔,殊不知朝中却为了税粮改革一事,再次闹翻了天。
第197章 出行 再次微服私访
关于税粮改革一事的争论从未平息, 尤其是近两年,随着李况在盐官县的改革起效之后,要不要将税粮改革推行至整个大梁便成了一大难题。
若按着皇上的意思, 这改自然得改的, 只是他也不知道这法子推行之后究竟会遇上何种阻力。皇上对自己倒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 他耳根子软, 容易听旁人的话, 若是届时因为这事起了什么乱子,再有什么奸佞小人在他耳边煽风点火说些坏话,他会不会因此对李况有所不满呢?
苏贵妃这样伴他几十年的老人, 他尚且能说冷下来就冷下来,更何况是旁人了。
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坐在这皇位上的人是他,任何动摇国祚,动摇社稷的事情,都是他所不允许的。如今他是能公正地看待变法之事,也能公正地对待李况,可往后能不能一如既往的公正, 皇上自己却不知道。正因为担心, 他才迟迟都没有下定决心。
刚好,朝中也有不少人阻碍变法。
李况这么一改,得罪的几乎就是天底下所有的地主了,谁也不想多交钱,真推行起来,李况就成了众人抨击的对象。他反正是皮糙肉厚地不怕,可旁人可要多交许多真金白银的!在这样的情况下,支持变法的人自然也就成了众矢之的。
如此闹哄哄地吵了几天, 顾准的婚假也到头了。
齐王在京城里头逗留的时间并不长,西南边境一带离不开主帅,他只是在京城里头参加了女儿的婚礼,而后便离开了。
顾准陪着妻子送了齐王一程,便准备去翰林院上值了。
结果回来的头一日,他就觉察到这里气氛颇为微妙,像是紧紧绷着一根弦一般,每个人都小心谨慎,不敢多说。
午间休息的时候,顾准去了金不予的桌前。
苏墨言离开之后,原先他的活儿便交给了金不予,金不予也从别的屋子搬了过来,与顾准同屋共事。
金不予一看到他就知道他要问什么,于是主动将门给掩上:
“是不是奇怪咱们翰林院里头气氛不对?”
“金兄想必知道得不少吧。”顾准道。
“哪里哪里,我也不过就是道听途说。不过,这回可是一件小事儿,说出来得吓死你。如今朝中人人都在争论变法,到底变与不变都快吵翻天了。咱们翰林院前些日子有人想要借此出名,特意写了一封奏书呈了上去,抨击粮税改革乃是天下之大祸患,一旦推行,势必会引得江山动荡、社稷不安,说的怪蛊惑人心的。圣上得知此事之后,并没有将那人怎么样,但却把咱们赵学士叫到了宫里头,不冷不热地晾了他半日。”
金不予说到这儿的时候,冲着顾准眨了眨眼睛:“这事儿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打听出来的,你可不要跟别人说,免得伤了赵学士的面子。”
顾准失笑:“那是自然,你还信不过我吗?”
“知道知道,你的口风一向紧,要不然我才不会同你说这些。咱们赵学士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回来之后虽没发脾气,却也狠狠告诫了我们几句,不许翰林院的人再掺合这件事情。也正因为如此,这两日我们这些人都不敢高声言语,生怕触了霉头。”
说完,金不予直起腰身,郑重其事地跟顾准交代道:“你也千万放机灵点,别掺和这件事情。若我记得没错的话,那盐官县变法的李大人就是你先生吧?”
“不错。”顾准坦诚。
金不予说得也十分真诚:“真的与你有关,那你就更不能掺和这件事情了,多说多错,甭管你是否出于公心,旁人也总会觉得你是在维护李大人,咱们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何必担了那番污名呢?”
在他看来,官场上最重要的就是清白二字了。
顾准知道他是好心,也谢过了他的好意,但却并不打算按着他说的去做。若是他想的没错的话,只怕要不了多,圣上就会再次召见他。
而皇上也确实没叫顾准失望,当时下午,顾准便又接到了小太监的传话,让他进宫面圣。
每每传话的都是这个小太监,顾准跟他也熟了,进宫途中也会跟他同闲聊两句。宫里伺候的哪个不是人精,知道顾准是个实打实的御前红人,小太监也愿意卖他这个好。
“顾大人待会儿见了圣上,只管捡着好听的话说就是了,圣上这两日因为朝中纷争不断,头疾又发作了两次。”
点到为止,顾准也没有再问了。
皇上对此事究竟是什么态度,想必问了这个小太监也不知道,还需待会儿他自己先去揣摩。
进了太极殿,顾准便发现圣上的状态比他想的还要糟糕不少。他来的时候,太医也伴在左右,皇上正躺在榻上,由着太医施针。
头疾是真,不过精神尚好。太医一时扎重了手之后,皇上还讨了两句骂,那骂声也是中气十足。
顾准于是上前跪安。
皇上听到他过来便不想让太医再扎下去了,太医还想劝说两句,皇上却不耐烦地叫他退一下:“那扎的不是你,疼的也不是你,你自然可以没心没肺地说多扎几针。”
一个大大的帽子扣了下来,太医愣是不敢再说话了。
皇上把人赶走之后,才对着顾准一通诉苦。
他也不想让顾准这个刚刚新婚才不过几日的新郎官掺合这等琐事,实在是他这几天被气狠了,也快要被烦死了。那些大臣没有一个是知心的,不管他听哪边的,都可以得罪另一边。至于太子么,皇上私心里也并不愿意教他插手这件事情,免得又有些人说三道四,叫人听着打从心底里不痛快。
唯有顾准,皇上对他说起来才最放心。
顾准知道这不仅是圣上的难事,也是他的难事。李况是他师父,按理说他师父的事儿就是他的事,更何况此时一开始就是他提出来的,眼下无论他说什么,其实都是不妥的。
所以顾准另辟蹊径:“圣上何不亲自出去看看呢?”
皇上惊了,他以为顾准听到这些抱怨话只会想着安慰他,还从未想过能听到这样的回答:“你是说,去各地看看?”
顾准摇了摇头,容色格外慎重:“大梁地域广阔,若是都去看一遭,那要看到什么时候?微臣说得看,不过是看一看京畿一带罢了。一如当初圣上暗访盐官县,其实也不过是为了印证新法制盐究竟有没有效。如今既有了苦恼,何不也出去暗访一番?如此,才不会被朝中的两派言论左右。”
皇上犹豫起来。
顾准又道:“圣上,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皇上的性子本就容易动摇,如今被顾准这么一劝,他也不想多等了,决意明日便出宫暗访,还点了顾准一同前往。
顾准推辞道:“圣上,李大人是微臣的先生,若微臣伴您身侧,恐怕又会惹来闲言碎语了。”
“怕什么,有朕在,谁若是再敢说些风凉话,朕直接砍了他们脑袋!”皇上说得斩钉截铁,不过他同顾准也都是心知肚明,知道这砍脑袋不过就是随口一说,哪能真的砍?
皇上一股脑拍板定下的事儿,却给程相赵学士等诸位大臣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当初皇上去盐官县的时候,朝中便已经闹过一次了,因不好指责皇上胡来,便将矛头转移到程相跟冯清台身上,那段时间两人可没少顶着压力。如今事情没过多久,皇上又欲故技重施,几个人头都大了,连连劝阻。
不料皇上此次依旧十分坚决:“你们一个个都在那边闹翻天,都怨朕不听你们的话,可朕又岂能做那个睁眼瞎子,光坐在龙椅上就把事情给拍板定下来。常言道,绝知此事要躬行,朕若不出去亲自看一眼,怎知谁对谁错?”
冠冕堂皇的一番话之后,皇上还点了几个人跟随。
他是不偏不倚,支持变法的,跟反对变法的,各挑出其中的两个刺头来,再叫上程相跟顾准,如此一来,这暗访的人选也就这么定下了。
晚上顾准回家的时候,虽未跟沈令仪明说,但却提到明儿有事需得外出,可能回来的稍晚一些,让他们不必担心。
沈令仪从顾准的话里已经猜的七七八八了,于是连夜叫人,准备了一些吃食,且都是他皇伯父爱吃的。
翌日一早,顾准便拎着两盒东西,去了北城门外。
一行人在此碰头。
顾准在那儿约莫等了两刻钟,才等来了御驾。今日随行的有位理国公,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子,当今圣上的亲表兄。
不过这位理国公家中田产众多,最是见不得这所谓的变法,看顾准的态度亦不友善。
人聚齐了之后,他见顾准手上还拎着食盒,不由的出声嘲讽两句:“顾大人莫不是以为咱们今日是去踏青的吧。”
这种无缘无故就挑刺的人,顾准也不给他面子,只问:“难道国公爷不用午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