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尉避开她的手,低头道:“回夫人,此乃惯例,校场比武,所有士兵分成两个阵营,随意混战,以最后留下者为胜。夫人请在此稍作歇息,有什么吩咐也可告知臣。”
时年默了三秒,道:“有可乐吗?没有的话酒也行!我必须喝点儿啥!”
卫尉:“……”
开玩笑,几百个受过训练的职业军人打群架给你看,哪部大片也搞不出这个阵容啊,她都想要爆米花了!
目光忽然扫到台下,两个熟悉的身影,她忙定睛一看,果然是聂城和路知遥!他们都穿着南军的黑衣,束发执剑,立在场中,聂城还遥遥朝自己露出了笑。
时年一颗心狂跳。什么情况,聂城他们也混进南军了?所以才让她把皇帝引到这儿来?那他们也要参与打群架啦?!
那边,路知遥望着台上那个纤细的身影,不确定道:“队座,那个女人是……是那谁吗?”
聂城没答,另一个士兵顺口道:“你不知道?听说是陛下新封的少使,在宫中风头很盛呢。啧啧啧,居然到军中也带着,当真是系臂之宠……”
路知遥品完这话,内心瞬间崩溃。
我操不是吧,几天没见,她居然混这么好了?!
十分钟后,比武正式开始。
规则是不用兵刃、尽量不伤人性命,以打倒对手为最佳。时年虽然做好了准备,可到真的开打,还是惊得连杯子都握不住。几百人在校场之上呼喊厮杀,不可谓不壮观。很快,场上就倒地者成片,站着的人越来越少,角逐也越来越激烈。
时年本来还为聂城和路知遥担心,不知道他们身手到底怎么样,结果却让她大吃一惊。聂城身手凌厉、招式如风,且不拖泥带水,他几乎不跟人缠斗,一扣、一锁、一击,基本保证三招之内把对手放倒。和聂城的简洁利落不同,路知遥喜欢用假动作迷惑对手,上蹿下跳,最后趁其不备、击其要害,可以说相当阴毒。
两人时而合作,时而单干,很快就放倒了一大片。刘彻当然也注意到了他们,“你觉得中间那两个人,打得怎么样?”
时年:“很好啊,英勇不凡。”
她这时也明白了,聂城让她引刘彻来,应该是想设法引起刘彻的注意,没想到他一来就要看打架。既如此,这一架就必须赢。
刘彻扬眉,“你觉得他英勇?”
时年一愣,他已解下披风、跳入校场,指着刚放平一个对手的聂城说:“你,来跟朕打。”
周围的人都一呆。似乎是担心聂城不敢跟自己动手,刘彻再不多说,一拳便朝他打去。聂城一惊,侧身格住他的拳头,刘彻一笑,另一只手直探他咽喉!
时年倒吸口冷气,却见聂城往后一闪,躲开了他的攻击。刘彻道:“你若再一味闪避,那么即使这里逃脱了,下了校场,朕一样要治你死罪。”
聂城只默了一瞬,抱拳道:“如此,请恕小人冒犯了!”
喧嚣声震天的校场,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
看台上,卫尉腿都要软了,“夫人,陛下这……您快去劝劝啊,如果损伤龙体可怎么是好……”
她去劝?她怎么敢去劝?!
时年盯着那个身影,片刻后一跺脚,“算了,让他打吧。我看他也需要打一架。”也许决定来这里时,他就准备好要打一架了。
校场上,刘彻觉得自己浑身血液都燃烧了起来,许久没有的感受。他能够感觉到,面前的男人居然真的没有让自己,这样很好,他总算没做那种不识时务的事。
拳头擦过面颊,带来刺痛,他冷冷一笑,一个飞腿扫向他的腰。聂城任由他踢中,却反抱住他的腿将他掀翻在地,说时迟那时快,刘彻脚尖勾住他胳膊,将他一带,两人一起狠狠摔在地上。聂城飞身上前压到刘彻身上,胳膊卡住他脖子。刘彻下意识挣扎,可桎梏他的力量仿佛山岳,他奋起两次还是纹丝不动。
他开始觉得窒息。这无能为力的感觉,如此熟悉,让他刚想刚才在晚宴上。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其实,他见过长陵公主。
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他还是个垂髫幼童,偶然在宫中遇见了即将远嫁的公主。青春正好的女子,本来正对湖泣泪,却在看到他后绽开笑容,“彘儿?你是彘儿!”
他后来才知道,这位长陵公主是嫁去匈奴的女子中,身份最高贵的。她也是高祖皇帝圣裔,他的远房堂姐,他出生时她还曾见过。只是,因为父亲获罪,她便被今上选为和亲公主。
阳春三月的湖畔,他的堂姐抱着他,轻声道:“彘儿,如果有一天你当了皇帝,记住,不要再送公主去匈奴了。不要再让大汉的女子受这种苦……”
他那时候想,她怎么哭得这么伤心,是真的很不想去匈奴吗?他不喜欢她这么哭。等将来他长大了,有本事了,就接她回来。这样,她是不是就会高兴了?
她没有等到他长大。
四个月后,她死在匈奴的草原上,永远留在了那里。
他眼睛忽然充血。使臣的放肆,祖母的桎梏,群臣的退缩,一切的一切汇聚到一起,最后变成那个深夜寝殿里,女子的诘问:“‘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靠牺牲一个女子来换取和平、稳定江山,大汉的男儿不觉得面上无光吗?!”
大汉的男儿,是应该面上无光。
他大吼一声,仿佛拔山盖世,瞬间翻身,将聂城反压其下。他死死卡住聂城喉咙,另一只手扬起,一拳击中他腹部!
然后,又一拳。又一拳。
他忘了这里是哪里,忘了自己是谁,只知道不断出招,似乎要发泄尽胸中的怒火。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一双手抱住了他胳膊,“陛下!陛下你要打死他了!”
他回过头,时年神情慌乱、面色苍白,却毫不畏惧地抱住他。他眼神一点点清明,这才发现周围已经跪成一片,卫尉朗声道:“今夜比武,陛下拔得头筹,陛下万岁!”
众人跪下,齐声高呼,“陛下万岁!陛下万岁!陛下万岁!”
刘彻在这震天的“万岁”声中,慢慢站起来。被他打了十几拳的男人并没有死,躺在地上,嘴角已经有了鲜血,却还费劲地笑了一下。他把手递过去,对方也就真借着他的力量站起来,两人仿佛同袍战友一般,击了一下掌。
他看向四周,这些都是大汉的好儿郎,悍不畏死、英武不凡,他从前为什么会担心他们打不过匈奴人呢?他忽然笑了,只觉一股力量涌入四肢百骸,仿佛豁然开朗,许多挣扎已久的事情都有了答案。
应该是这样。他早就该这样。
时年看到刘彻忽然走过来,一把抱起自己。她猝不及防,惊呼一声,他已不管不顾抱着她转了一圈。
天在旋转,地也在旋转,所有人都避讳地低下头,只有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很轻,却坚定道:“小仙女,朕答应你,不会让卫子夫去匈奴!我大汉的女子,谁都不用去匈奴!”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第一个故事,主要想讲的是汉风和骨气,我觉得西汉的整体特点是很积极进取、蓬勃向上的,而这个特质是从武帝一朝开始,对外战争从软弱到强硬非常能体现这一点,所以选择了武帝拒绝和亲这个当切入口。
但历史上并没有匈奴使臣都到了长安、然后武帝还拒绝和亲这一件事的记载,是我根据情节需要编哒!
所以,借着这个,我要再强调一次,我写的就是一篇言情小说,而且因为设定的关系,文里所涉及的历史走向很多都是和正史不同的,毕竟主角团是去纠正跑偏的历史的。
写历史题材我还是挺惶恐的,虽然大多数人不会把小说当真,但我也害怕小部分人当真,总是忍不住多说几句。
总之总之,大家记得我写的就是一个言情小说就好啦~
第13章 敬业
这晚南军营地的动静未到天亮便传遍朝野,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太皇太后很震怒,皇帝违背她的命令擅自离开,还跑到军中搞了这么大的事情,无疑是大大损害了她的权威。匈奴人也很不满,使臣入城当晚军中比武,换了谁都得看成是公然的挑衅。但让人惊讶的是,昨晚差点当众发怒的皇帝陛下这时候脾气却很好了,先是恭敬地跟太皇太后请了罪,又客客气气跟匈奴人解释,校场比武是禁军惯例,自己昨夜一时兴起,确实有些欠考虑,但请使臣放心,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这一番敷衍下来,无论大家心里怎么想,至少面上是不好再计较了。
未央宫西侧的一间屋子里,时年舒展筋骨,长舒口气,“总算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这火坑了!”
路知遥:“小声点行吗,你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你?”
时年做个鬼脸,发现好像路知遥这张脸都没那么讨厌了。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孤身在宫中,现在好不容易看到两个熟人,虽然不是苏更而是他们俩遗憾了点儿,心里还是觉得踏实许多。
想到这儿,她问另一个人:“你怎么样啊,要紧吗?”
聂城躺在床上,平静道:“放心,死不了。”
他这么说,时年却并不能放下心。昨晚刘彻是下了狠手,虽然事后回过神,特意派了御医来给聂城看伤,但时年对这种两千多年前的医生实在心存怀疑,谁知道他们都会些啥啊!
也因此,她今天才会偷溜过来,沟通情报,顺便看看情况。
聂城盯着她,忽然道:“说起来,还得感谢你呢。如果不是时小姐奋不顾身,我可能真的要被打死了。”
说来也奇怪,她当时看到他被狂揍,什么都没想就冲上去了,但现在回忆,那样的情况她其实是很可能被误伤的。时年将这个归结为自己品德高尚,连对威胁过自己的人都这么够意思,傲然道:“知道就好。不过没想到你那么没用,连刘彻都打不过!”
聂城淡淡一笑,没有解释在车轮战那么久后,自己的体力已经耗费大半。而且,他本来就不打算真的赢过刘彻。
他和路知遥是经田蚡举荐入的南军,目的当然是接近刘彻。昨夜比武之后,刘彻就对他们有了兴趣,在得知他们是国舅的人后,当即决定将他们调到御前。君王拍着他的肩,别有深意道:“朕的身边,需要卿这样的忠勇之士。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
即使是聂城也不得不感慨,这次事情实在进行得顺利。而想到这样顺利最重要的原因,他目光一凝,再次落到时年身上。
路知遥适时道:“比起这个,我更惊讶,你和刘彻居然有这种渊源……”
就在刚才,时年给他们讲了自己入宫后的遭遇,大多数聂城之前就知道得差不多了,只除了一点——她刚过来时救下的男人居然就是汉武帝刘彻。
路知遥欲言又止,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却又不知怎么开口。时年莫名其妙,他终于忍不住了,“那什么,你和汉武帝两个人……到什么程度了?你不会……不会跟他……”
这件事他纠结一晚上了。昨天亲眼看到刘彻当众抱了时年,态度亲昵,而且那些人也说了,这是皇帝陛下的新宠……
她没这么敬业吧?!
时年听明白他的意思,脸腾地红了,“你你你……你想什么呢!我们是纯洁的!才没有你想的那种事情!”
路知遥却还不信,小声嘀咕,“真的?光牵手和抱抱,汉武帝居然这么纯情……”
时年气得半死,又有些羞窘,毕竟是和两个男人讨论这种问题。她下意识瞟向聂城,却见他撑着头,似笑非笑,“对哦,少使夫人……”
喂喂喂!
她刚想为自己的清白再争辩一把,聂城却又轻咳一声,敛了神情,“时年。”
“啊?”
“刘彻已经决定不和亲了。”
时年茫然点头,“对啊。”这不还是她告诉他们的嘛,刘彻跟她的悄悄话。
聂城一笑,“我们的计划完成一半了,而这都是你的功劳。时年,你做得很好,比我预期的还要好。”
时年呆了几秒,猛地从心底升出一股喜悦。就像当初在公司拼死拼活完成一个项目,被领导当众夸奖,心里就是这么自豪。太过高兴,导致她完全忘了自己本来是被迫做这份工作的……
瞥到路知遥虽然不服却又无话可说的样子,时年绞着裙子,扭捏道:“也没有啦,运气好而已。不过我确实挺努力的,相当努力,可以说是优秀员工了……”
聂城笑容加深,“所以,下面的事情,也拜托你了。”
时年:“嗯……嗯???”
当天晚一点,时年被召去了宣室殿。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这座天子寝殿,听说刘彻平时如果不临幸后妃,都是宿在这里。一进去就感受到这里和掖庭的不同,当真是金玉为堂、雕梁画栋,正殿的鎏金多枝灯白天也点着,烛火晃动,坐在灯下看竹简的青年也容止俊逸、丰神如玉。
看到时年进来,他不待她行礼就招招手,“过来。”
时年坐到他身边,刘彻正好用笔在竹简上圈了一下,时年问:“陛下在做什么?”
“昨晚校场比武,有几个人表现不错,朕打算都提过来。”
时年看向竹简,上面果然写着三个名字。她知道里面肯定有聂城和路知遥,但她震惊地发现,自己居然……一个都认不出来。
靠,现在用的小篆!
时年:“……除了陛下昨夜当场钦点的两人,您还要提拔谁?”
“你还记得有个少年吗?就是最后跟路知遥打的那个人。”
时年想起来,是有这么个人,刘彻和聂城比武时,他就在和路知遥打。看上去也不过十五、六岁,面庞还很稚嫩,神情却有超脱年龄的成熟。打到一半分开时,他支撑不住吐出口血,却毫不恐慌,随意把它擦掉。少年眼神坚毅,如磐石,如青松。
“他啊,看起来是挺厉害的样子,就是太小了……”
“小不要紧,假以时日,未必不是朕的股肱之臣。”
时年端起杯水随意喝着,明显对他的股肱之臣不感兴趣,刘彻说:“对了,他叫卫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