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要他……要他因此和公主行苟且之事,他又绝不能做。
一时间进退两难,黎宵心中悲怆,他怎会落到如此境地,要靠着色相去求人做事?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攥成拳,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他不肯抬头去看郭妙婉,但是也没有退出这马车,气氛一时间凝滞,只余马车车轮在路上飞快滚动的声音。
弹幕开始替郭妙婉害怕。
士可杀不可辱,公主他的表情好吓人,快别闹了。
我感觉他随时要暴起伤人,死士小哥哥们呢?快救驾!
太可怕了,快跑!
咬死公主算了!卑鄙!
咦,还有黎宵党啊。
郭妙婉看了看弹幕,又看了看黎宵,她动了下,黎宵居然剧烈地抖了下。
他是下意识地反应,是对于危机的戒备。
但是这动作看在郭妙婉的眼睛里,就是黎宵像个被抓起来的良家妇女,生怕她这贼匪把他糟践了。
郭妙婉没忍住笑了起来,她这一笑,奇怪的气氛顿时被打破了。
黎宵终于抬头看向郭妙婉,郭妙婉把捏着的瓷瓶扔给黎宵,“算了,你不愿意,我也不强迫你。”
但是直播弹幕刚和黎宵一起松一口气的时候,郭妙婉又说:“我得不到的东西,我就喜欢毁掉。”
“你把这瓶鹤顶红喝了,我保你的云娘飞黄腾达,寻到良人贵婿。”
弹幕都知道这是郭妙婉刚从系统那里要来的营养液,闻言又开始刷屏献给郭妙婉膝盖。
这姐们儿太能搞事儿了。
黎宵抓着瓶子的手顿时僵了,他低头看了看,想起有一年冬天。
一个在街上调戏女子的纨绔,因为在窄路错车的时候,和郭妙婉的车架相撞,撞碎了郭妙婉手中茶盏,瓷片划伤了她的手。
那纨绔是工部一位大人唯一的嫡子,虽然知道郭妙婉的凶名,但因为饮了酒,酒壮怂人胆,道歉也道得不太诚恳。
那时候郭妙婉便从马车中扔出了一个如这般翠色的小瓶子。
对那人说,喝了它,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那人接了瓶子,问郭妙婉是什么,郭妙婉便说:“是鹤顶红。”
那人自然不信,公主再是嚣张跋扈,还敢当街毒杀大臣之子?
然后他喝了,真的是鹤顶红。
之后那位大臣告到皇帝面前,彻查之后,得知那个纨绔强抢奸/杀贫民女子,不仅死有余辜,连带着工部的那位大人也被连连贬谪。
郭妙婉因为这件事,不咸不淡地被禁足了一个月。
黎宵到现在还记得,那纨绔喝了之后脸上笑容还未尽,便一口血喷在雪地里,殷红近黑,是剧毒的象征。
郭妙婉是真的会随身带着鹤顶红,也真的什么都敢做。
黎宵捏着瓷瓶的手指攥紧,他脑中濒死之人一样,开始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父亲,小妹和弟弟……
他确实希望云娘一生安好,但他在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并不会为了云娘的未来,决然去死。
黎宵和云娘定亲的时候,云娘还是个小姑娘,比他整整小三岁,黎宵算是和她一起长大,是旁人口中的青梅竹马。
云娘温柔,懂礼,端庄美丽,也是旁人求而不得的那种好妻子。
两家是世交,一直都来往繁密,虽然黎宵和云娘只是定亲,可他一直都觉得,云娘注定是他的家人。
自小的情谊,郭妙婉几句话,轻而易举地将其撕裂,露出内里与黎宵幻想的全然不同的样子。
今日若是家中任何人落难,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去死,但是他不会为了云娘去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并不是理由,黎宵意识到自己只是不爱她罢了。
什么心上人,不过是他多年来潜移默化地顺势而行。
郭妙婉看着黎宵面色几度变化,看他眼眶泛红。
她才开口问,“你想清楚了吗?她还是你的云娘吗?”
黎宵抖着嘴唇抬头看向郭妙婉,眼中有些许水雾弥漫。
这一刻黎宵心中又恨她,恨她残忍地撕开他自以为的情谊,又因为她如此狠辣利落的心肠,怕了她。
弹幕能看到郭妙婉做了什么,却不能理解黎宵和她之间的暗潮,已经汹涌过了几回。
只是见黎宵几乎要被逼哭了,纷纷刷起,算了,算了,别把小黎子搞坏了。
确实不能搞坏了,郭妙婉没有再逼黎宵,也没有再提云娘,而是笑着说:“看把你吓的,骗你的,这是我让婢女给你熬的补身体的药,快喝吧。”
“我怎么舍得让你死?你可是我的心肝儿宝贝。”
郭妙婉催促,“喝吧,太医说,和参汤效果一样好呢。”
黎宵瞪着她,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郭妙婉这样,就宛如强硬地撕开他的胸膛,连他几根肠子都数好了,把心脏拿出来翻看,然后轻飘飘地说一句,“哦,是血肉做的啊,恶心。”接着用石头给他塞上一样。
他抖着嘴唇,把瓶子狠狠砸回郭妙婉怀里,然后瞪着水雾弥漫的眼睛,低吼道:“我恨你!”
转头跳下了车。
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被撕开胸膛,细数自己的卑微龌龊,自己的麻木和爱恨。
生而为人,被七情支配,被六欲引诱,被世俗禁锢,没有人的心肠,能够经得起这般细数。
郭妙婉见黎宵跑了,无所谓地笑笑。
轻飘飘自言自语道:“恨我的人多了,你算老几。”
☆、弄清楚了吗?(四问……他是否弄清了自己...)
弹幕看不懂黎宵为什么突然说恨郭妙婉。
也不知道两人之间怎么了,但都在刷黎宵恃宠生娇了。
也在感叹,郭妙婉学话学得可真快,这才多久,网络段子张口就来。
她的观察能力,学习能力,思维的灵活程度,都屡屡让观看直播的人感到震惊。
黎宵下车之后,夜里的凉风一吹,他眼眶中那点浅浅的水迹,便被风吹散,但是胸腔残留着被撕扯开还未好好被关闭的冷,一直冷到了骨子里。
他现在才真的意识到,云娘这件事,真的不是公主的手笔。
她这样的人,若是真的想要毁了一个人,根本不屑用手段,真的用了,又哪会被人抓住什么把柄?
黎宵跟着马车便翻身上马,深深吸了一口气。
黎宵想起刑部偶尔会请公主过去,黎宵不得进入天牢,但是他作为贴身侍卫,等在天牢的外面,一直都觉得是公主自己想要去,她这人凶戾在内,残忍无情,黎宵猜测她可能是喜欢刑讯的场面。
但直到今天,方才,郭妙婉用两个玩闹一样的选择,轻而易举扯碎了的他的“自以为”。
多年情谊在她的面前如此不堪一击,她比那日笼中的猛虎还要凶残。
猛虎只能撕碎他的皮肉,却无法动摇他的内心。
而公主被刑部请去……怕不是因为喜欢刑讯的场面,而是去做刑讯之人。
马车在夜里朝着幽翠湖奔去,秋梨宴这会儿早就开始了,元啸永本来不会来这种宴席,毕竟他好歹现在也是兵部尚书之子。
但是公主专程托人约见,他不敢不来。
元啸永今日还特地带了云丽姝来,他再怎么不聪明,也猜到了这次公主为什么约见他。
怕是因为前几日黎宵那个阴货,把状告到了公主的面前,一个罪臣之子,靠着钻女人的裙底,居然还敢跟他叫板了。
他就不信,公主再怎么得圣心,再怎么肆意妄为,她还能拦着他娶妻不成?
为了个罪臣之子,得罪了兵部尚书,这买卖划不划得来,想必公主心中也不是没数的。
而秋梨宴开了这么久,马上要到戌时,公主竟然还没出现,元啸永面色不太好,怀疑自己被耍了。
连巴结上来的公子和水波含情看向他的世家小姐,都没有心情应付了。
“永郎,张家小姐叫我过去,我……”
“去吧,去吧,”元啸永手中捏着茶盏,看也没有看一眼他身侧温声同他说话的云丽姝。
云丽姝说了一半的话被粗暴打断,温婉的表情凝滞了一瞬,但很快,她便悄悄离开了元啸永的身边。
元啸永本来不喜欢云丽姝这种端庄规矩的女子,但是一年前,一次他饮酒回家,正撞见了云丽姝和一群小姐从一处绣阁出来,当时她着了一身红裳,笑得很开心。
转头看向元啸永的时候,顾盼神飞,那同所有世家小姐一样千篇一律的刻板拘谨被这一笑给尽数打碎。
元啸永不知是当时的酒力太冲,还是那日的艳阳太过明艳,这一幕他惦记了好几天。
不过他本来没打算招惹云丽姝,毕竟那时候他父亲才刚刚被提拔不久,他家中所有人恨不得每日拿个尺子丈量着说话行事,生怕一个不慎被旁人抓住把柄大作文章。
而云丽姝好歹是户部侍郎之女,真的弄出事也很麻烦,不若花楼妓子来得让他舒心轻松。
但是自从他接手了护城卫统领一职,前前后后,不知道多少人明里暗里,将他和前护城卫统领黎宵做对比。
他一个罪臣之子,居然还敢明目张胆地在皇城中晃悠!
甚至有次见了他,居然目不斜视不行礼!
若不是他是妙婉公主的贴身护卫,而妙婉公主是个人尽皆知的疯狗,逮谁咬谁,咬谁谁死,元啸永早就教训黎宵了。
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又恰好知道云丽姝是郭妙婉的未婚妻。
同僚告诉元啸永,云丽姝和黎宵是自小青梅竹马,早早定亲,黎家没落,云家也没有取消婚约。
又好死不死,在一次游湖,元啸永碰巧遇见了云丽姝和小姐们去庙中进香回来,他又瞧见了她一身素白,衬得那端庄温婉的眉目清冷不可攀折。
他才忍不住下手了。
不过下手之后,元啸永发现云丽姝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般不可攀折,还没等挑起元啸永的兴致,就弄上手了。
她也果然如元啸永想的一样无趣,他不耐烦和这样无趣之人牵扯,却不料胡混了两回,她居然有了身孕,还妄想嫁给他。
那时候元啸永连和她来往都是偷偷的,哪敢啊,只好设法哄她喝了落子汤。又满口甜言蜜语哄着她没有寻死觅活,这件事才算压下去。
不过在他想要甩了她的时候,云丽姝不知跟谁学的,突然开窍,床榻之上比妓子还豁得出去,倒是几次便让元啸永爱不释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