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木制人台已经完全不能满足刘嘉的要求,她需要能动的人台,但是现在的人台,也只有四肢能动,腰部是不能动的。
于是身材与刘嘉相仿的几个店员轮番上阵,站在那里给刘嘉当模特,布料在她们身上缠绕包裹好后,她们再行、坐、跳、跑,举手、弯腰……刘嘉再根据活动对面料产生的影响进行修改。
一遍又一遍,仅仅是胸口和后腰,就来来回回修改了二十多次。
刘嘉在设计的时候,也会向公司里的设计师们寻求意见帮助,但是斜裁对于他们来说,确实是一个全新的方向,他们也只能根据自己的知识储备,稍微提供一些款式上的意见。
他们看着款式不断被提出又被推翻,看见只为了一个位置的设计,就要重复修改。
他们彻底服了,以前觉得刘嘉对他们太过苛刻,现在才发现,原来刘嘉对他们已经很宽容,她对自己那是真的狠。
如果要是让他们这么改,他们可能已经崩溃到要辞职了。
刘嘉在看了许多款式的晚礼服后,发现它们有一个特性:想要展示女性魅力,又想要轻松随意,结果只能在裙摆上做得宽宽大大,大多数晚礼服都不重视腰部线条,导致上半身毫无曲线。
尽管这个时代开始出现了追求平坦消瘦的男孩化风潮,但是刻在基因里对第二性征的追求是不会轻易被捍动的。
刘嘉就是不喜欢衣着男孩风的人之一,女汉子算什么好词,也不见有人夸男人有出息是“雄娘子”。
最终,刘嘉决定做的礼服款式是古希腊女神式的斜肩鱼尾长裙。
布料斜搭在左肩,裹至右边腋下,胸口部位的布料就会自然出现褶皱,顺着纹理到腰间,插入一块半环在腰间的斜裁布料,像鱼儿的背鳍,它的作用是在视觉上增大臀围,可以将腰部衬得更加纤细。
整条裙子向下收束,在膝盖上面再大面积展开,让裙摆像传说中美人鱼的尾巴那样。
在舞会上,她的身份不是最尊贵的那一批,不能过于炫目抢了女宾们的风头,那样只会激起她们的反感,无法带货。也不能太寡淡,淡到无人注意。
刘嘉比划了很多次,决定在插入的布料上绣着金线绣出的菱形花纹,缝着亮片与水钻。
只有那么一小块,已经足够引人注意。
阿花为了这条礼服裙设计了一朵鹅黄色,毛茸茸的花,用来别在肩带,就像一只小鸟栖在美人鱼的耳旁。
刘嘉觉得阿花要是活在21世纪也很厉害,没有人教她,她居然已经想到了“飞鸟与鱼”的创意,现在刘嘉可以向女士们讲述这个被天空与大海相隔,也要在一起的浪漫爱情故事了。
日子不知不觉就到了舞会的那一天。
顾宗华在约定的时间开车过来接刘嘉,他已经做好准备,要等上至少半个小时,这是几乎全法国的男人等女伴出门的平均时间。
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不能提前做好准备,不过他想,也许这是女士考验男伴耐心的一种方式。
顾宗华刚进门,还没有坐下,就看见刘嘉从里间走出来,她头发挽在头顶,戴着橄榄枝形状的发冠。
身着一件长长的红色鱼尾裙,红色将她的肤色衬得晶莹如雪,裙摆随着她的脚步飘飘摇摇,像在水中甩尾的金鱼,而她肩头的鹅黄色小毛球,就像对她悄声低语的小鸟。
她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一个来自水中的精灵,天真纯洁不谙世事,对一切都感到懵懂,充满好奇。
顾宗华看得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刘嘉伸手接过锦儿递来的金色晚宴手包,一面说:
“稍微早点到,人不多,可以抓紧机会跟其他人多聊一会儿,特别重要的客人肯定来得迟,等把先到的人聊完,就可以专心主攻他们了……你愣着干什么?走啊。”
“嗯。”顾宗华加快脚步,与她并肩走在一起。
与纯纯天真小精灵相比,还是指挥若定排兵布阵的大将军更适合她。
她永远都不会变成那个被人养着宠着,任人摆布的金丝雀了。
第160章 揭底
舞会上衣香鬓影,高朋满座,来者多是政界人士,就算是商人,也有各自的身份。
在一群高鼻深目的欧美人之间,东方面孔显得十分突出,刘嘉几乎没有认识的人,倒是有不少人与顾宗华打招呼,看起来与他十分熟络。
“你认识的人真不少。”刘嘉压低声音。
顾宗华笑着与另一个人遥遥招了招手,对她说:“我做的生意,不跟这些人打交道,怎么行。”
这些人中有不少名声在外的色中饿鬼,刘嘉在报纸上看过不少关于他们的花边新闻,此时她忽然理解了顾宗华为什么总是对她说危险。
对于女性来说,危险不仅仅是来自于黑吃黑,或是交易的时候。如果这些决定着生意成败的人想要对刘嘉表示兴趣,想来点潜规则,如果不从,就有可能失去许多重要的生意机会,就会变得十分被动,是从还是不从?
职场性骚扰这种事,以前有,将来还会有,对女职员动手动脚,对男职员强行灌酒,不只是为了满足性,更多的是享受强势地位者对弱势地位者的征服感。
“他们中间,就没有谁是对你有兴趣的?”道理刘嘉都懂,就是不服气,做女人怎么这么难。
顾宗华有些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女的,怎么会对我有兴趣。你看,有好多人在偷偷看你。”
“是在看你!”
顾宗华还想说点什么,舞池那里传来动静,第一支舞曲响起。
“去看看舞池里有没有什么熟人。”刘嘉拉着顾宗华向舞池走去。
一曲终了,很快就有人向刘嘉走来,长相平平,气质也一般,刘嘉已经打算拒绝他,有时间跳舞,不如跟旁边的爱德华聊聊他们在石油里提炼尼龙的技术已经到哪一步了。
顾宗华压低声音:“是挪威王储。他这几天在法国做国事访问。”
“王储啊……好。”刘嘉向王储微笑,接受了他的邀请。
刘嘉对挪威和挪威王储都没感情,她知道二战的时候,德国已经在研究原子弹了,原子弹需要的重水来自于挪威尤坎小镇,为了破坏这个重水工厂,盟军突击队士兵死不少,主要是对地形不熟,如果她能事先去一趟现在还是化肥厂的重水工厂,去踩个点,将来把地形图卖给盟军,说不定能换点什么好处。
舞池中,刘嘉一袭红裙,裙摆轻灵飞扬,有人凑到顾宗华身边:
“顾,她是你的女朋友吗?”
“怎么?”顾宗华转头看着来人。
“她真漂亮,如果不是你的女朋友,我就追了。”
“她是!”
“好吧。”来人耸耸肩,“我就知道这么漂亮的美人,是不会孤单的。”
第二支曲子结束,王储将刘嘉送回顾宗华身边,向她欠了欠身:“很期待你到挪威来。”
“谢谢。”刘嘉微笑,连跳两支舞,她决定去洗手间检查一下衣服和妆容。
王储对顾宗华说:“你们中国人真有意思,都对种地感兴趣。”
“你们刚才在聊种地?”顾宗华不明白,什么人会在这种场合一边跳舞一边聊种地啊。
“是啊,她跟你一样,都在问化肥厂,非常有意思的是,她也问的是尤坦镇的化肥厂,说老实话,要不是上次你问,我甚至不知道在我的国家,还有这么一个小镇。”王储哈哈大笑。
顾宗华脸上还带着笑,眼神里却带着重重疑惑:“她也问尤坎镇?”
“是啊,而且还指名说想去诺尔斯克·海多罗电气化学工厂看看。”王储对两个中国人居然对他的国家这么熟悉,非常开心,什么都没多想,一气都告诉了顾宗华。
与此同时,在洗手间里补妆的刘嘉,想到王储刚才告诉她:“你们中国人怎么都想去尤坎镇,那里有什么特别的?”
她追问之下,才知道原来顾宗华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做化肥的工厂那么多,法国就有,为什么要问挪威?
疑问沉甸甸的压在刘嘉心中,她打算向顾宗华问清楚,既然她能穿过来,顾宗华也可以。
从洗手间出去,顾宗华不在原地,向别人打听才知道,是被其他的男士们拉去抽雪茄谈政治去了。
女士们在另外一个房间,聊她们感兴趣的话题,刘嘉的裙子是今天所有人之中最特别的,很快就有人来向她询问这条裙子是在什么地方买的,能不能订做。
在聊天的时候,刘嘉身旁的一位女士从小包里拿出一个金属烟盒,抽出一根雪白的香烟,熟练地划燃火柴,缓缓吸了一口,又慢慢吐出来。
动作挺好看,就是那个烟味儿着实呛人。
“要不要试试?”她很体贴地把烟盒递到刘嘉面前,刘嘉连连摇头,她工作压力最大的时候都没抽过烟,因为好多地方禁烟,要是染上烟瘾,坐飞机不能抽,坐高铁不能抽,要是突然被隔离忘记带烟,那岂不是憋得很难受。
“哦,你们中国人真是保守。”她笑笑,将烟盒收起来。
刘嘉这才发现,屋里竟然有不少女士点起了香烟,以各种优雅的姿势吞云吐雾。
她知道1920年之前,女人在公共场合抽烟是要被处罚的,男人就没事,反而是男子气概的表现,于是后来很多女人也开始在公共场合开始抽烟,表示自己与男人权力地位相等。
刘嘉想起了1966年由圣罗兰设计的吸烟装,一经推出,便掀起了整个市场的狂热反响,女士们既然已经开始抽上了……索性再配个吸烟装吧。
当然不能是圣罗兰那种非常中性的吸烟装,1966已经是经过了二战的洗礼,一战时已经回过一次家的女人们,在二战时再挑大梁,战后想再忽悠她们回家,就没那么容易了,再加上经济腾飞,整个社会的心态都跟现在不一样。
如果她现在推出中性女装,肯定一件都卖不出去。
时尚不能脱离所属的时代,只好想点别的款式,蹭吸烟装的热度。
刘嘉成功把Emma’s house推荐给几位公主和女公爵之后,实在受不了屋里越来越浓重的烟味儿,她苦着脸:“哦,抱歉,我得暂时先离开一会儿,这里好像伦敦。”
女士们都笑了起来,此时的伦敦以浓重的大雾而闻名,曾多次被莫奈收入画中,如果没有雾,莫奈还会不高兴。
没有一个人意识到大雾到人体的严重危害,反倒认为这是城市的标志。直到1952年12月,死了四千多人,才引起重视,继而进行环境整治。
刘嘉从烟气腾腾的房间里出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抽烟的人自己不觉得呛吗?”刘嘉摇摇头,她感觉烟气还在袅袅地从衣服每个布缝里飘出,难闻的要命。
她打算去二楼的阳台吹吹风,把身上的味道吹散,她拾级走上二楼时,看见驻法公使正在与几个人说话,刘嘉认识其中一个,是一个法国的银行家,之前曾经与刘嘉打过交道。
见到刘嘉,他还向她笑笑。
“刘小姐,你好。”驻法公使对刘嘉表面上客客气气,心里恨得牙痒痒,之前华法教育会的好事就是她给捅出去的,这个女人,不好好在法国做她的生意,怎么搞出那么多事来。
刘嘉笑着回应:“你好,陈公使,好久不见。”
“是啊,公务缠身,实在没有办法,刘小姐身为中国人,能在时尚之都巴黎占有一席之地,我也深感光荣和自豪。”
刘嘉脸上笑着,心里骂骂咧咧:“我占有一席之地,你光荣个屁!”
“对了,听说要办里昂中法大学?”刘嘉问道,驻法公使的眼神微微一变:“啊,您也听说了?不过这些事都是由教育部他们负责,具体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怎么,您怎么也关心起这个了?”
刘嘉露出优雅的笑容:“我就想问问,什么时候开学,您也知道,我那里,有不少工人是失学的勤工俭学生,他们什么时候走,我得提前招人补上他们的空缺,不然啊,我的整个公司都要停转了呢。他们又勤快,手脚又麻利,工钱都比普通法国人低,非常好用,真舍不得他们走。”
说着,刘嘉露出了资本家的笑容。
驻法公使听她这么说,心里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你是跟那帮学生搅在一起的惹事生非的,看来,你帮他们,只是想让他们给你干活啊。
驻法公使刚才还是假客气,现在的表情变得真诚了许多:“办学这种事,说不准的,现在国内的经济情况那么吃紧,其实,能不能办成,办成之后能不能让失学的学生回去,都不好说,你先别担心啊,该用就用,要是他们总是旷工,出去参加什么活动,你就把他们开除,放心,他们进不了法国工会,不会因为这个告你的。你可是我们的华人之光啊,谁要是影响到你的公司,那真是民族之耻。”
刘嘉依旧不动声色:“要是他们不能赶紧复课,又找不到工作,会不会变成不稳定因素啊?我很担心呢。”
驻法公使好像遇到了知音:“是啊,法国现在的经济形势这么差,他们要是现在找不到工作,那后面也不会找到工作了,还不如早早回家,起码有家里人托底,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肯走。”
“可能就在等里昂中法大学的消息吧,能不能快点出正式的消息,我也好早做准备,好多人说工作不好找,我却觉得熟练工真难找,笨手笨脚的人我可不要。”
她絮絮地抱怨了一些开公司的艰难,很自然地就跟一旁的法国银行家问起现在银行的借款利率之类的事情,聊了两三句,她就得知这群人之中,有中法实业银行的经理。
哦哟,要开始了。
刘嘉知道中法实业银行那五亿法郎的借款风波,也知道虽然学生们很努力的抗议,让徐世昌在1921年顶着风口浪尖没签成,可是1925年的段祺瑞还是签了。
不过,她对1925年签成这件事也不是很在意。
因为钱虽然借了,但是1926年债务人段祺瑞就滚蛋,紧接着北伐开始,中原大战,九一八,七七,各种要花钱的地方,运输大队长跟法国又没什么感情,面对段祺瑞签的合同,他大概率是不想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