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易思虑再三:“可以,你出去叫声庞大福。”赐美,暗卫营也有美人。背里操纵流言的那些鬼,既然那么想挑拨他们君臣,那…成全。到了今天,他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了。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景易嗤笑,眼看还有一摞折子没阅,丧气地拿起朱笔。他还是尽快把折子阅完,一会善之来了,也能心无惦念地叙话。当了皇帝,一下子把他打回了少时在朝晖殿读书的日子,每日都有课业要完成。
汪香胡同小楚府,吉安正忙着和方大娘、宥大嫂给小虎子磨细米粉。楚陌抱着小虎子在一旁看着。
磨好一瓷罐后,吉安舀了一勺放嘴里品了品,点了点头:“还挺香。”又舀一勺送到楚陌嘴边。小虎子两眼就跟着调羹走,看他爹张口,猛地凑过去。牙板磕在他爹下巴上,口水兜不住,一滴落下,拉成丝。
没抢到,小脸凑一块,两眼一夹,眼泪下来。
“哇…”
是很香,楚陌冷眼瞪哭囔的儿子:“一口不到嘴就知道哭。”快五个月了,明明会笑。“笑脸迎人,才能得好。”
小虎子见他爹嘴还在动,不死心,小手扒上去小嘴巴张大贴近。楚陌后仰首:“安安,我儿子太馋了。”
吉安止不住发笑:“这才到哪,你且等着。下月他开荤了,咱们吃饭都得避着他。待会爬会走了,没人盯着,小鸡屎都能往嘴里塞。”
前生,她就干过。临过年,吉教授、安博士带她回乡下奶奶家。奶奶家养了几只鸡,就等着他们回去杀了吃。她那会不满两岁,糖掉鸡屎上了,捡起就往嘴里塞。好在奶奶盯着。
这事,爹妈笑到她满十八了才不再提。
小虎子肉乎乎的小指头直往他爹嘴里抠。楚陌把嘴抿紧紧,还挤眉弄眼地挑衅。后罩院里哭声愈发洪亮,楚镇中领小尺子到时,小虎子小脸都哭得红彤彤。
这日子美啊!小尺子给权势滔天的楚侯行完礼,又向看父子闹笑得前俯后仰的侯夫人拱了拱手。
“让您见笑了。”吉安抽帕子,摁了摁眼角,伸手抱过委屈的儿子,给他也抹抹脸,哄道:“不哭不哭,我们一会泡了牛乳吃。”
原是馋的,他还以为父子是因什反目。小尺子看小楚侯爷那伤心样儿,真想上去帮着抚慰。但他还有事儿,转脸向拿调羹吃米粉的那位:“侯爷,皇上让奴才来请您进宫。”
外头流言声虽不大,但传的广。楚陌早有耳闻,轻嗯了一声,又舀了一勺米粉送进嘴,才放下调羹。
楚镇中大手遮着小虎子的眼,狠瞪曾孙。一天到晚,就他爱招。小虎子十哭,有一半是他惹的。
咽下米粉,楚陌拨开挡着的老手,把嘴凑到媳妇跟前。吉安在小虎子的盯视之下,给他擦了擦嘴:“赶紧去吧,别让皇上久等。”
对,小尺子赔着笑,还是侯夫人懂事。
小虎子也是个不记仇的,刚闹过,这会见他爹走,小身子竟直直倾过去,还妄想跟着一道。
见小东西这般,楚陌心软柔柔,将他推回安安怀里:“等回来,爹再带你出府转悠。”
小嘴一瘪,小虎子趴他娘怀里,哇哇哭了起来。楚镇中心疼,一把抱过:“不哭,咱们不等他,玄爷爷带你去玩小木马。”
这头楚陌进宫,津州那两女医进了骆氏嫡三房。自张仲找来那天,骆张氏就病了,不思茶饭,嘴里像含了苦胆,不能安眠。一闭眼,就见她的苦命儿手脚镣铐,跪地在哭求。
“婷姐儿,你爹没得好死,他手脚都被畜生锁上镣铐了。舌头也给割了,见着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嘴里空空的,淌着血水。他在哭求我,想安息呜…娘的斌儿…娘心疼死了。”
骆温婷坐在床边,一手给祖母擦着泪,一手给自己擦。下人进来报:“老太太,大姑奶奶,宏医馆的女医到了。”
一把夺过孙女来擦泪的帕子,丢向丫鬟,骆张氏大斥道:“什么老太太,是老夫人…老夫人。下回再叫错,我拔了你的舌头。”
丫鬟被吓得咚一声跪地,颤颤道:“老夫人饶命。”
骆温婷心力交瘁,喝道:“跪着做什么,还不去将女医叫进来?”
“奴婢这就去。”丫鬟慌忙爬起,退出内室。不过十息,一老妇走入,慈眉善目,一头银丝不稀疏,只用一根发带绑缚。虽着布衣,但腰背挺直,神情之中不见一丝卑微。
来人正是黎永宁。其后背药箱的妇人,乃梅余馨。主仆进到内室,不行礼也不上前看病者。黎永宁大方自若地坐到桌边,梅余馨放下药箱,给公主倒茶。
见她们这般,不止骆温婷一时回不过神,就连骆张氏都愣了:“你们放肆。”目光流连在梅余馨身上,她怎觉此人有些眼熟?
黎永宁似没听到,小抿一口茶,眉微蹙,将杯放下:“这茶味淡,还凉了。”梅余馨闻言,转身往外吩咐丫鬟送壶开水进来。自开药箱,取了雨前龙井出来,为公主泡茶。
那开水一入杯,冲开茶叶,茶香立时散开。床上的骆张氏想到什,一下爬起指着梅余馨,慌张道:“你…梁启绢,你怎么在这?”皇帝正要拿她。
“我怎么在这,你别管。”梅余馨抬眼看骆张氏:“今天来,只问你们祖孙一句话,想给骆斌云报仇吗?”
骆温婷目光停留在品茗的老妇人身上,她姿态优雅,神情不复之前的慈和,显得有些冷淡。能叫梁启绢站着伺候的,想来身份该不低,可为何着一身布衣?
“你是谁?”
黎永宁轻吹茶叶:“本宫是谁要紧吗?”
本宫?骆张氏老眼下移,看银丝老妇,认了半天,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能自称“本宫”的只有宫里那些掌一宫的高位妃嫔,她这岁数…得是圣祖、高祖的后妃。可圣祖、高祖哪还有后妃活在世?
想想又觉不一定,不管哪朝那代,皇家都多的是秘辛。骆张氏吞咽了下,她只关心一点:“你要给我斌儿报仇?”
黎永宁眼睫一颤下落,遮住眸底的厌恶:“不是本宫给骆斌云报仇,而是你们想不想给他报仇。”
沉淀片刻,骆温婷敛目:“外面的流言,是你们大作的?”
倒不傻,梅余馨浅笑:“别赖我们,那流言是从骆氏流出去的。”
是,是从骆家流出,但流出的仅仅是骆楚两家议过亲。那嘴碎的婆子和雅姨娘,已经被打了板子发卖了。祖母气的就是舅爷不分青红皂白,上来便扑头盖脸地骂。骆温婷锁眉:“你们又想怎么利用?”
外头那些流言,她听了虽畅快,但也胆战心惊,都牵扯到皇上了。
“不是利用,是两赢。”黎永宁掀起眼皮看向骆温婷:“本宫与景程隐有大仇未了。你们与景程隐的徒弟也不共戴天。两方联手,一起制敌,胜算才大。”
内室静默无声。骆张氏盯着银发老妇,想她到底是谁?与景程隐有大仇…景程隐杀了五王,难道她是圣祖的妃子,五王其中之一的生母?
不可能,那岁数得上百了。再看梁启绢,费還死了,她失踪。现又出现,伺候老妇。
黎永宁垂首看杯中泡开的茶叶:“本宫再问你们一句,想不想给骆斌云报仇?”
眼波一晃,骆温婷慢慢扭头看向祖母,脑中画面快闪,有舅爷的怒颜、有别房的奚落,有大舅的嫌恶…眼眶渐红。小时,她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一切从爹失踪那一刻,就全变样了。
没等到回话,黎永宁放下茶杯,站起身:“梅儿,我们走吧。”
“是。”
见两人说走就走,骆温婷脱口:“等等。”
骆张氏看她们驻足,舒了口气:“斌儿是我的心头肉,我当然想给他报仇。可你们也知如今姓楚的小畜生,位高权重,在皇室又有景程隐护,朝中无人能撼动他。”
这是以为她们会找上她,是意在借张仲势?黎永宁嗤笑。如今的张仲就是一头被拔了牙的老虎,哪来的势?回身面向祖孙。
“杀人诛心。楚陌的心在他妻子身上,动了楚吉氏,就等于剜了楚陌的心。”
骆温婷在京里听说了不少,虽不喜,但承认楚吉氏确实拢住了楚陌:“动楚吉氏可不容易,她压根不出府。”
“你找她,她会出府。”黎永宁对此很肯定。好胜之心谁都有,女子也不例外。外头屡说吉氏配不上楚陌,吉氏心里难道就一点不介意?与楚陌议过亲的女子寻她,她会见。见了,还会暗自做一番比较。
“我?”骆温婷心一紧,不禁瞠目:“你要我去杀楚吉氏?”
“不用你杀。”梅余馨看了眼公主,上前两步:“城西千丽庭的荷花开了,你只需约她到那就行了。”
骆温婷摇首:“不成,楚吉氏死归死,但不能沾着我。”
“不会沾着你,你只需失足掉河里,引她下水救你便可。”梅余馨眉目温婉,见骆温婷再摇首,语调亲和地细说:“楚吉氏会水,她会下河救你的。只要她脚下水,就活不了了。”
“不行。”骆温婷不傻:“你们也说楚陌的心在她身上,她若因我溺死,楚陌岂会放过我?”
黎永宁莞尔:“别怕,楚吉氏下水救你是善行。救你不成溺死,是她运道不好,怎么能怪你?又不是你把她拖下水的。至于楚陌,楚吉氏大善,盛名之下,他又能拿你如何?”
这招还是跟景帝学的。
理是这个理,但骆温婷还是觉不对:“那我呢?”
“本宫的人不会让你有事。”黎永宁见两人还犹豫,不禁笑道:“楚吉氏一丧,楚陌心神定大伤。朝里那些遭过他罪的大臣们,会一拥而上,趁他病要他命。那时,他哪还有余力与你们计较?再者…”目视骆张氏,“皇帝就当真喜欢这么个存在吗?他手里可还拿着九龙令呢。”
骆张氏凝目细捋,沉默几息,问道:“你确定楚吉氏会出府?”
“会的。”黎永宁颔首。
被这四人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吉安,尝了牛乳煮米粉,觉甚可口。抱来儿子,喂他一小银勺,想等等看受不受得住。不料那虎儿子尝着味了,一时也等不了。母子两跟打架一样,闹了近三刻。
等一小碗牛乳米粉进了小虎肚,小虎他爹也回来了。
看着跟在后的那对美人,吉安笑着冷声问道:“什么意思?”
伺候在旁的花朝,没想这么快就见着姐妹了,赶紧屈膝回话:“夫人,姥娘一共收养了四个孙女,奴婢和花夕小一点,惜苒惜络要大一些。”
惜苒惜络身条好,模样姣好。她们若有意,那行止比春楼里那些特意培教出来的瘦马还妖娆。
长着一双狐狸眼的姑娘跪地:“奴婢惜苒见过夫人。”
“奴婢惜络,”笑眼如月的姑娘同磕下头:“见过夫人。”
吉安手轻摩着小虎子的肚皮:“快起来吧。”原来皇上这美是赐给她的。楚陌看媳妇那样子,不禁弯唇,上前抱了儿子,鼻子凑到他嘴边闻了闻:“吃过了?”
“呵,不吃能过吗?”吉安让花朝领惜苒惜络下去安置,拍了下小虎子的肉屁股,看向楚侯爷:“皇上那怎么说?”
“陪着演。”楚陌挨到吉安身边:“惜苒惜络在府里待几日,我便着人送她们去贤王府。”
吉安凝眉,想说不用,但话到嘴边见他笑不达眼又打住。把两暗卫送去贤王府…收拾贤王府吗?
“听你的。”
皇上赐两美给宣文侯,可算是在热油锅里滴了两滴水,京里一下子炸开了,流言更盛。自两美入府,楚陌上朝了,一连三日不堕。
这日晨间,吉安才喂完小虎子,门房便送来一封信,点名道姓是给她的。看过信,吉安唇轻抿,蛾眉凝起。骆温婷约她在城西千丽庭见面,说有事相求。千丽庭,最有名的就是沿边荷塘。那荷塘,沿边种了千瓣荷,中心有亭楼可观景。
第109章 溺死
“我现在也是有身份的人了, 得注重体面。她说去千丽庭,我就得乖乖地去吗?”吉安将信交给一旁的花夕:“再者,我与她又没亲没故的, 她就是有事也不该求到我这。”
还真被料着了。这骆温婷是当她小肚鸡肠,会因外头的流言, 格外在意她这个跟楚陌议过亲的女子?不说楚骆两家那解不开的怨结,单论两人见都没见过一回, 她该在意什么?
当然,若是摆在现代,就得另说了。毕竟二十一世纪走到谈婚论嫁的男女, 基本都亲密接触过。
她那四百七十七文钱是留不住了。
花夕快速浏览了遍信:“夫人, 您不能去。”
“嗯, 不去。”吉安端正坐着:“你去前院把信给方管事, 让他送往三禾胡同张家。骆温婷有所求, 我这个外人怎好插手管?管了,不就是贬谪张首辅吗?”
“是这个理儿。”花夕咧嘴笑,欲往外, 只还未走到门口就被叫住。吉安蹙眉, 不知为何这千丽庭总让她不由想起吉安安所言,骆温婷是溺死的。
“把信给方管事后,你跟花朝, 再叫上一个墙外的,一道坐马车去千丽庭瞧瞧。”
花夕颔首:“是, 奴婢让惜苒惜络来伺候。”
“快去吧。”吉安沉静片刻,回里间去看睡觉的虎儿子。天不甚热,家里没摆冰盆。辛语站床边给小虎子打着扇,小虎子睡得呼哧呼哧的。
“姑, 是有什么事儿吗?”她刚听了个模糊,好像又有谁作妖了。
吉安俯身摸了摸小虎子的额、颈间,一身干爽,给他拉了拉盖着的小毯子,在床边落座:“能有什么事儿?咱们不搭理,稳坐钓台,就什么事也没有。”她出身小家,年纪又轻,即便一品诰命在身,有些人也不拿她当回事。
一个平头妇人,有事相请,不上帖子求见,直接送封信来,还要当天午时就见,在外见。雍王和谢家二姑娘那起事才过去多久?另,她整天无事,只蹲家里等着人召唤吗?骆温婷大家女,是懂规矩的,其就是看不起她。
也许…人还以为约见她,是予她莫大脸面。吉安弯唇,人贵在自知。可惜,时刻自知且清醒的总在少数。
骆家日子不好过,那是自作的。骆温婷寻她是求楚陌放过,还是欲羞辱她,她不欲去想也不在乎。
辛语换了只手打扇:“无关紧要的人,不搭理最好。您善良,但对方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