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云海自己转着轮椅过来,看赵音音练得还挺认真,就是拿笔姿势一点不对。
“拿笔放松一点,对……握笔位置向后一点,手腕跟小臂不要弯曲,尽量手指动。”
赵音音一点就透,几下就调整好了姿势,这么写出来的字确实好看些。
“你教得还挺好的,我看东厢房里头那么多书,你是不是挺有学问的?”
“还行吧,这些书都是我受伤之后弄来的。有买的,有别人送的,”许云海捶了一把自己的腿,“我现在也就只能待在家里看看书了。”
他觉得自己太消沉不像话,赶紧转移话题:“我刚才听见周群芳问你能不能看书?”
赵音音没把这事往心里去,那个周群芳一看就不是这样的小人。之前李巧说起澡堂子的时候,她都能那么小心翼翼地帮着介绍,怎么会明知道她不识字还故意给她个难堪呢?
她笑道:“是啊,别看我不认识字,叫人一看我就是读书人呢。”
“你没觉着生气?”
赵音音写完最后一个字,这才看他一眼:“我是那小肚鸡肠的人吗?再说,我本来就是不认识字嘛,有什么不高兴的。大不了回头我去找小周,让她给我读。”
许云海想起来上午自己反复读的那几个字,很想反驳一句。不过,上午到底算是他先找事,许云海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没说出来。
他转移话题:“小周家里头成分不太好,她男人刘得水是个好人,不嫌弃她成分,平常一点活都不让她干,但是俩人也没什么话说。刘得水连小学都没上过,小周家里头算是书香门第了,连英语都会说。”
他指点赵音音:“这院子里头,她和齐大嫂你都可以多来往点。别人或多或少嘴有点碎。”
赵音音点点头,她也是这么觉着。她又跟许云海说了明天要领孩子们去洗澡的事儿。
第二天一大早,吃了早饭,一行人就出发了,也算是浩浩荡荡的。澡堂子上午八点开门,七点半就已经排得老长的队伍了。
“今儿人多,没事,不行就俩人一个喷头换着洗!”
几个人把男孩子都交给刘得水,开门了快速跑进去,交了厂里发的澡票,赶紧往更衣室跑。
“小赵愣啥呢?快点脱,一会儿没地方了!”
这可能是赵音音穿越过来之后,最慌的一次了!
大更衣室里有上百个小柜子,不管老少,大家都豪迈地脱了衣服锁进柜子里,光着身子就往旁边的门里跑。
她哪见过这个阵势?
眼见着连伊伊和莎莎都脱完衣服了,赵音音这才咬牙闭眼脱了衣裳塞进去,锁好柜子,捂着胸口跟着往里走。
多亏齐大嫂家的闺女动作快,大杂院一行人顺利地占领了几个喷头,伊伊和莎莎挤在同一个喷头下。
在宫里头的时候,洗澡大多数时候都是用湿布擦,穿越过来在农村的时候,也没有洗澡的条件。
这还是赵音音第一次接触淋浴,她小心翼翼扭开龙头,一股子热水登时从天而降,淋了她一身。
真舒服!
满澡堂都是白花花的人,赵音音连眼睛都不知道往哪瞧,齐大嫂打趣她:“看你在家里头干活那架势,多稳重!今儿可有点小媳妇儿那意思了。”
李巧家里头姐妹多,喜欢开玩笑,冷不丁摸了一把赵音音滑溜溜的后背:“我还以为小周就算白的了,你咋比她还白!这小腰,回去把你衣服都收收腰,穿那肥肥大大的白瞎了!”
赵音音一开始有点局促,这会儿也慢慢放开了,毕竟这澡堂子里也都是女人。
齐大嫂拿着澡巾过来给她搓后背,还顺便搓了脖子和胳膊上不方便使劲儿的地方,看她脸红安慰她:“没啥,这澡堂子一个月才能来三次,谁都这样。等咱国家将来实现了现代化,说不定家家都能搁家里头洗这淋浴!”
第一次被搓澡,赵音音觉得身上有点火辣辣的痛,痛过之后、热水浇在皮肤上就有种格外爽快的感觉。
搓掉一层死皮,整个人都轻透了不少。她给伊伊搓完,还怕莎莎不让碰,没想到,这回小姑娘竟然没躲她的手。
她看着莎莎身上大大小小的疤,手上越发地轻,却挠着了这小姑娘的痒痒肉。
莎莎扭来扭去笑了两声,赵音音给她洗头发的时候,她忍不住问:“婶婶,真是你叫我叔给我改的名吗?”
这些天下来,赵音音对莎莎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地,怕吓着她。今天突然听见莎莎第一次跟她说话,还真有点惊喜。
“我跟他提了一句,但是名字还是你叔取的。”
莎莎没继续说话。
澡堂子人越来越多,热水冲着舒服,可是都是一个厂里的,谁也不好意思老占着龙头。一行人洗干净,赶紧拿着东西去更衣室穿衣服。
更衣室不怎么暖和,好在刚洗完澡,大家身子都是热乎乎的。就是身上有些湿,穿衣裳多少有点费劲。
赵音音觉得自己的线衣卷着拽不下去,一双热乎乎的小手伸过来,帮她把衣服拉下来了。
她原想着是伊伊,没想到,一回头是莎莎。小姑娘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正把手缩回去。
第7章 炸酱面
洗完澡回到家,大家的头发都冻得硬邦邦的。
“赶紧上炕!”
走之前给炉子压了点煤泥,现在炕还挺热乎,赵音音把几个孩子都撵上炕,这才顾得上跟许云海说话。
“一会儿我出去买点菜,国营商店门口贴通知了,说拿二十二号票去买肉,能买半斤。”
这年月的肉票使用起来规则还挺复杂,一大版肉票上一共三十张票,每次临时通知用哪张买多少,过期还要作废。
许云海去抽屉里把对应的肉票撕下来,连同两张一元钱递给赵音音:“那你得早点去,咱这买菜不用票,但是都限量供应的,一会儿就卖完。”
“我这就去!”
她说着买肉,炕上的几个小家伙耳朵可都竖起来了。
这两天一直有点闷闷不乐的小胖子也转过头来:“婶婶,今天吃肉吗?”
赵音音没直接答应他:“你乖才吃肉,不然咱就冻上。这都十月末了,肉放外头一会儿就冻透了,能冻到明年开化。”
虽然刚吃过肘子肉的疙瘩汤,可是婚宴剩下的肘子肉也就那么几片,吃下去不但不解馋,反而把几个小孩的馋虫都勾出来了。
这半斤肉下去,也不一定就能解馋,一家子五口人,不过就是尝尝味儿罢了。赵音音有心把这肉冻到过年——大过年的总得给几个小孩儿吃顿一兜肉馅的饺子吧?
“我乖!”
小胖子从炕上蹦起来,连伊伊和莎莎也盯着赵音音看。
赵音音就看小胖子:“到时候自己吃自己的份,谁也不许抢别人的吃,行不行?”
“行!”
在半斤肉面前,小胖子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答应了还能吃着点,要是不答应那可就没得吃了。
不过,等这肉买回来了,却不是他想象中的大口大口吃,三个小孩并排围着,看着赵音音把带肥膘的五花肉切成了丁。
“婶婶,太小了,太小了,切大点!”
“切大切小不都是这块肉吗?”
赵音音手下毫不犹豫,几下把半斤肉切成肉丁,狠狠地往锅里头倒了半勺子豆油。
不一会儿,炸酱的香味就出来了,许云海也把面团揉好了。做手擀面的面团要硬一些才劲道,赵音音过去捏了捏面团,还挺满意。
“看不出来啊,你手劲儿挺大的。”
自打腿受伤之后,许云海的手一下子就更重要了。哪怕炕上装了扶手,手上也得使大劲才行。
“我是腿坏了,又不是手坏了。”
说完这话,许云海感觉心里头松快了一点——他居然也能一点难受都没有地说出腿坏了这几个字。
“挺好,我这就切面条。”
手擀面是白面做的面团,上面要洒玉米面才更有风味。赵音音几下切完面条下到锅里头,又开始切丝。
胡萝卜青萝卜白菜心都切了丝,摆好在盘子里头,饶是几个孩子都吃够了萝卜白菜,也一人捏了几根丝吃着玩。还有青蒜和大蒜,也都摆上去。
“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似的,”许云海的亲妈是地道的京市人,看着这摆盘,有点回忆起当年在姥姥家吃炸酱面的情景,“你这做的是京市炸酱面?”
“随便做做,”赵音音把分成四个小盘的菜丝先端上桌,又掐着时间把面条捞出来过水,“行了,吃饭!”
嘴里吧唧着萝卜丝,小胖子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肉酱”,心里头其实有点不满意。
都看不见肉了!
赵音音没管这小孩儿脸耷拉下来,按照几个孩子的肚量给盛了面条——炸酱面这东西,一不小心就容易吃多,撑着了不消化可不是好受的,这家里头连个山楂丸都没有。
“伊伊自己夹菜丝,想吃什么就夹什么,多配几个才好吃呢。”
要是平时,萝卜丝白菜丝的搞这么一盘子,几个小孩儿动都不带动一下的。可是这么挺隆重地分成几个盘,都像过家家似的。
小胖子和莎莎都手小,拿筷子夹这些菜丝费劲些,赵音音站在他身后逗他俩玩:“要吃什么,你指一下,我给你夹到碗里。”
小胖子努力摆出个架势,点了点离自己最远的那盘青萝卜丝,赵音音立刻夹了一缕给他放在碗里。
要是照平常,小胖子宁可吃土豆炖白菜,也不想吃萝卜丝。可是今天赵音音这么逗着他玩,他把几个盘子都指了个遍。
这点就看出来莎莎比他聪明了,就算是玩得新鲜,人家也只挑了自己喜欢吃的胡萝卜丝和白菜丝。
赵音音给两个小孩儿拌好面条,自己坐下,这才给几个小孩分了筷子:“好了,来吃饭。”
既然是当婶婶带孩子,她就绝对不当那伺候几个孩子吃完饭才上桌的老妈子。不过,压着小孩不让吃饭也容易惹孩子烦,她选择最后再发筷子。
许云海看了一眼赵音音,意有所指:“你这筷子发得好。”
看着是个小习惯,但是时间长了,孩子们可不就习惯了有她发了筷子再吃饭了?
赵音音见他看出了自己的用意,把剩下最多的萝卜丝都夹进他碗里:“别客气,多吃点青菜。”
“我倒是想客气客气了,”许云海没来得及拒绝,看着自己一碗萝卜丝,又加了点肉酱,“不过你这炸酱做得不错,好吃。”
“放了半勺子油呢,能不香么?没地儿弄甜面酱去,凑合吃吧。”
赵音音一不小心,就露出来一点儿前世那腔调来,许云海笑道:“你怎么还整出来点京片子那味儿?”
她的口音多少都不太像本地味道,赵音音自己提前想好了借口,甚至还演练过几次,此时漫不经心说出来:“我在乡下的时候,有个下放的老头就是这口音。我当时还傻着,他看我可怜教我说话,时间长就沾上这味儿了。”
赵音音说到了过去的疮疤,许云海也不好意思追问,他到底是有点自矜身份的。
两个人一时间倒是有点同病相怜的意味。
饭桌上沉默了一下,莎莎奇怪地抬头看了一眼。或许是因为原来经常要看亲妈脸色,这小姑娘对氛围感知力极强。
赵音音吃了一口面条,开口问几个小孩:“炸酱面好不好吃?”
“好吃!”
伊伊永远是最给面子的,而且,婶婶做的面条确实好吃!
小胖子那碗已经吃完了。他有点眼馋地看着叔叔碗里头,许云海大方地分给他一筷子萝卜丝。
赵音音还以为这小孩要推回去,没想到他把萝卜丝也都吃了。
“好吃下次再做,这肉酱还够吃个一次的,”面条好吃就有这个毛病,吸溜吸溜一碗就没了,“这东西不能多吃,积食该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