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病去如抽丝,被一个风寒抽得整日哼哼唧唧的时候,萧屹已能开口说话,只是声音仍嘶哑得判若两人,关鹤谣也不知能不能养回来。
他的背和腿都有伤,好在完美避过了中间那段,如今体力恢复了就能坐起身。
家里给他打了个轮椅,偶尔由小九推着,关鹤谣陪着去院里溜一圈。
小九每回推他的时候,总要特别感慨地来一句什么“幸好没伤到腰”,关鹤谣也不知这孩子到底在纠结什么。
待到又过两日,关鹤谣风寒终于彻底好了,只是手上烫伤仍在作怪。水泡一点点消得极慢,而嫩肉初长,疼中透着痒,难受得她时刻想挠墙。
这些日子被当成大熊猫保护的她,自然一次也没进得厨房。
她和萧屹的吃食都是大膳房送来,每日掬月还给他们开小灶。
鲜虾豆腐羹、雪梨肉饼汤、各色小花卷、蒸饺……
掬月得关鹤谣真传,给关鹤谣和萧屹做吃食又尤其用心。这般不到半月,已经把每日除了睡就是吃的两人喂胖了。
官场上来的人情客套都被云太夫人和关潜挡下,万壑园每一缕空气都浮动着平静和温馨。
直到这一日,赵锦又来看望两人。
他行至萧屹房前,刚要敲门,只听里面传来关鹤谣温柔的声音。
“五哥慢一点,对,这样轻轻地,轻轻地打圈……”
赵锦僵成冰锥子。
他的脸青了又红,先抬头看一眼大亮的天光,又回头看着神色如常的小九,终于崩溃了。
“你、你们就让他们这么……?!松澜可伤那么重呢!能行吗这?!”
小九一歪头,“受伤了也不耽误啊。”
赵锦倒吸一口气,好像也是。
“小娘子,熬到这样就可以了吗?”
赵锦正想飞身逃离,却听里面又传来掬月这句话。
一愣神的功夫,小九已经象征性地敲了一下门,而后朗声说着“英亲王殿下来啦”推开了门。
赵锦心有戚戚,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之后被萧屹挖眼珠子,他一步一步往里走,终于看清了屋里三人。
掬月站在桌案边,正看着上面的小锅。
而萧屹坐在轮椅上,关鹤谣并排挨着他坐。
有氤氲的热气从小锅里飘出,萧屹手里拿着一个大木勺在搅拌糖浆。
关鹤谣笑着打招呼,“大王来啦?我们熬糖做糖葫芦呢。”
赵锦:“……”
对不起,是我的心太脏了。
他正这样反省着,谁知萧屹抬起眼帘冷冷瞄他一下,在两位小娘子热情的打招呼声中,兀自来了一句“确实受伤了也不耽误”。
赵锦又抽一口气。
就知道你这个禽兽还是做了什么!
萧屹懒得理他,只继续翻搅糖浆。
小锅里晶亮的液体愈趋粘稠,滚出细密的泡沫,也带出他一些旖旎的联想。
他相信,这样的糖浆一定能甜得把人整颗心都腻住。
可是再甜,也没有他身边的人甜。
又软又乖,宜嗔宜娇,被他用蓄意的示弱榨取出全部的柔情。就算知他的居心叵测,还是用温存的纵容回应。
明明自己都要被揉碎了,却仿佛他才是薄瓷做成的一尊脆弱。渐渐舒展也好,猛然蜷缩也好,都怕碰到他的伤处而极力压着动作,盈着泪光摇摇颤颤,像是月下的一簇白梨花,簌簌滴落花瓣。
真的是太甜了。
赵锦方才听到的那几句话,关鹤谣昨夜确实对他说过。
只不过……不是这般顺畅的、从容的,而是破碎的、难耐的。
他用实力证明,对待赵锦,一句话就可以摆平。
而对待另一个人,一只手也是够的。
尝过那样的甜,萧屹倒是觉得再吃什么甜食都索然无味了。
只是今日关鹤谣心血来潮要做糖葫芦,他自然配合,又不舍得让她亲自动手。他剩下的这只手功能繁多,多学一样熬糖浆也没什么。
“喂喂,拉丝了。我不是说糖浆啊,我说你的眼神。”没好气地,赵锦打断萧屹对关鹤谣的凝视。
亏他每天还挺担心他们俩,结果人家恩恩爱爱燕居之乐,而他只是一只自动上门寻食的狗子。
“殿下为何事而来?难不成就是为了蹭吃的?”萧屹回。
还要被人嘲讽。
关鹤谣可没空管这对斗嘴的幼稚表兄弟,糖浆确实拉丝了,正是关键时刻。
“糖浆变色了,看见了吗?从透明开始变成琥珀色。”
她聚精会神地指点着掬月看着,“现在下水果。”
掬月便从果盘里挑出一串山楂,快速在糖浆里滚了一遭。
山楂霎时穿上一层的水晶衣,闪闪发亮,就像是明艳的美人只需淡淡上妆,美貌程度便翻了倍。
掬月小手飞快,烟紫的葡萄、乌黑的蜜枣、雪白的山药、橙黄的橘子瓣……无一不裹上均匀晶莹的糖浆,排在那里,就像是一盒名贵的珠宝被打翻,露出无数灿烂。
上糖浆这样一个令人极度舒适的料理过程,不知不觉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直到掬月做好了一大盘要端到室外放凉,赵锦才赶紧趁机捻起一串橘子的,后知后觉地回答萧屹刚才的话。
“怎会是来蹭吃的呢?”他说着,咬了一口糖葫芦。
糖衣还没完全冷却,但已经足够脆,像是一层冰面,磕在牙齿上便碎开,被酸甜的汁水冲入口中。
“我当然是为了正事来的。”
如同喝了一口带冰碴的果汁一般惬意,赵锦懒洋洋地宣布——
“就是来通知你们一下,本王准备夺嫡啦。”
第155章 腊八吃食、腐乳鸡 “想好了,我已经想……
“什么叫夺嫡呀?”
“你听错了, 大王说他要‘拖地’。”
关鹤谣拽着掬月走到门口,“我们帮他拖。你去把糖葫芦送给太夫人和阿秦尝尝。”
她把小丫头往外一推,关上了门, 扭头指着赵锦柳眉倒竖。
“能不能谨慎点?能不能谨慎点?我看你这个样子夺嫡肯定要失败的, 不要连累我家小掬月!”
“……对我有点信心好吗?!”
两人叽叽喳喳地吵起来。
萧屹倒是平静,只问一句“殿下终于想好了?”
包括萧屹在内,信国公府的人一直不明白赵锦为何对那个位置兴趣缺缺。
深宫吃人,他们已经折了一个女儿进去,赵锦若是不愿自然不会强逼, 可他未免太没有干劲。整日嘻嘻哈哈,凡事不争不抢,仿佛只是平安过活就已足够。
如今萧屹刚刚理解了赵锦这种作风, 后者又画风巨变。
“想好了,我已经想的太久了。”
赵锦吃完那串糖葫芦, 擦了擦嘴。
赵励并不是暴君,甚至不是昏君,他在有些时候有着近乎天真的心软,比如不论出身擢用寒门士子, 比如对鳏寡孤独多有抚恤,比如以低税扶持小商小贾。
可到头来, 都是为了他自己。
“今年灾祸连连, 民生多艰, 官家擢升你到殿前司不止是为了保护自己,也是在安抚人心。”
赵锦啧啧摇头,“你们最近没出门,不知道现在大街小巷是怎么传颂你们的关辉事迹啊。情比金坚,生死与共, 简直太感人了。”
关鹤谣正指挥萧屹给剩下的水果串儿裹糖浆,闻言莞尔,“这些传颂,难道没有大王的推波助澜?”
“知我者姐妹也。”
赵锦也笑,奸诈地磨牙,“怎么能不善用舆论的力量?”
无论是国公府家的郎君为了救一个孤儿身陷火海,还是一对定下婚约的有情人生死不离,都是社会头条热度预定。
而他只负责煽风点火,为友人们的牺牲换取最大的价值。
萧屹的虞侯一职就是个很好的开始。
禁军分为殿前司和侍卫司,两司看似平起平坐,实则前者要压过后者。
这五品虞侯虽然不高,可放眼整个殿前司,位于其上的只有正、副指挥使,以及主管公事三阶官职,可谓前途无量。
如今,信国公府有了直降天子近侧的虞侯,有了这些年的韬光养晦,有了赵锦的配合。不如就以河北水患一事为切入口,拔除穆郡王爪牙,使其失信于臣于民。
而赵锦,靠着外祖家的支持,靠着数位老臣的忠诚,靠着门客们的献计献策,换取有朝一日厚积厚发,绝非难事。
兄弟俩刚说了几句,陪母亲用完昼食的关潜也过来了。
于是关鹤谣就在一旁,见证了三位各有千秋、风采斐然的郎君,一边啃着糖葫芦,一边做出了影响接下来百年国运的种种决定。
她想,若是史书由她执笔,她绝对要将今日之事浓墨重彩地记上,史称“糖葫芦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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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找那位神秘的明悟大师问个清楚,一直是横亘在关鹤谣和萧屹心头的一等一大事。
当两人觉得身体能撑得住一趟外出,便说要去大报恩寺拜佛。
关潜差点被这两个非要到处跑的熊孩子气死,说什么也不同意。
可架不住关鹤谣直接使出杀手锏,说是魏娘子入梦,指点她去大报恩寺找一位法号“明悟”的大师。
大报恩寺方丈以及多位高僧,与府中也算熟识,关潜从未听过这一位人物。
但一句“魏娘子托梦”属实把他拿捏住了,最后还是答应了。
“马上就是腊八,当日城内外宝刹都办佛会施粥,想来会很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