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荒僻乡下,怎么会有马蹄声响,是什么人?
乌苔当下忙要叫谈步瀛,谁知道还没出声,就听到谈步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姐不必惊惶,安心留在房中,我去看看。”
乌苔点头:“好,你去吧,小心便是。”
之后,外面就没声音了,乌苔侧耳仔细听,连那马蹄声都没了,一时难免猜测,不知道谈步瀛怎么样了,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便想着要穿上衣服起身去看看。
这时候,两个嬷嬷一个奶娘都已经醒来,聚拢过来,翘头在窗前看,可是窗外下着雨,夜色浓重,根本看不到什么。
大家忐忑起来,便商量着说,要穿好衣服结伴出去看看。
点亮了马灯,大家壮着胆子就要推开门的时候,门却从外面推开了。
所有的人都一惊,僵在那里,动也不敢动地看着窗外。
夜色浓重,秋雨飘零,站在门外的,是一个颀长挺拔的男子,绛红色锦衣修长华丽,在这暗夜之中,威严矜贵,神秘莫测,让人心为之一沉。
嬷嬷奶娘都吓傻了,乡下人,哪里见过这阵仗,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乌苔抱着怀中的儿子,看着向自己走来的那男人。
她坐在炕上,他却是挺拔而立,这个角度,她只是觉得他修长挺拔,遥远神秘,仿佛从天而降,气势迫人。
她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就那么抱着自己的小铭儿,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冷峻矜贵的男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地走到了她面前,低首俯视着她和她怀中的孩子。
她抱着儿子,心里却是认命的。
她想,兜兜转转,自己终究难逃一死吗?
此时此刻,一杯鸩酒,是不是更合情合理了?
她仰起脸,仰视着那双深沉墨黑的眸子,道:“殿下,妾身知罪,但是还请殿下不要殃及无辜,这几位嬷嬷,并不知情。”
旁边两位嬷嬷一个奶娘筛糠一般抖着,扑簌簌地跪下了,跪下后,便再不能起身。
懋王却并没理会,他只是径自走向乌苔,之后膝盖微屈,半蹲了下来。
乌苔抱紧了怀中的孩子,她觉得自己应该向他解释下,怀里的孩子是他的,虎毒不食子,希望他留下孩子一命。
不过,懋王却在这时伸出了手。
修长的手,均匀的指骨,上面有着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势的扳指。
乌苔身体僵硬地抱着自己的孩子,她并不知道懋王要做什么。
他越是这样,她越是畏惧,对未知命运的畏惧。
懋王的手却触碰到了她的脸颊。
微凉的指尖,轻轻碰到她的脸,之后抚摸着。
男人的气息温柔地笼罩着她,她却屏住呼吸,安静地看着他。
一旁嬷嬷们已经不敢出声,她们只是吓得无声流泪。
乌苔并不出声,就那么屏住呼吸等着。
等着懋王的雷霆之怒。
可是,许久后,懋王终于开口,却是道:“乌苔,我抱你们上车吧。”
乌苔听不懂懋王的话,茫然地看着懋王。
懋王却已经起身,抱起来乌苔:“乌苔,钿车早就备好了,特特都铺了两层蒲席和凉纱,应不会颠簸,也不会捂着或者冻着,放心,我会照顾好你和孩子的。”
乌苔完全无法反应。
她怀里还抱着孩子,但是懋王就这么将她打横抱起。
起身后,往外走。
门外,竟已经围了大批的锦衣侍卫,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锦衣侍卫手中的火把,照耀得院落犹如白昼,火光中,可见那些侍卫全都是四爪鱼纹,全都是金甲披挂,每个人手中都配了长剑。
这些人,在懋王走出房门时,无声地让开一条通路,之后单膝跪下。
懋王抱着乌苔,沿着那条锦衣人墙组成的通路,往外,走出了这二进的院落。
当懋王抱着乌苔上了马车后,将她轻轻地放下。
乌苔仰脸看着他,终于还是道:“殿下,孩子是你的,是你的亲生骨肉,妾身便是骗你一万次,唯独这个,并不敢说半句假话。”
她看着他,希望他能相信,孩子真得是他的,这关系到孩子将来的命运。
懋王垂眸,看向孩子。
很小的一个孩子,用纱布巾抱着,闭着眼睛,小小的人儿,却已经有了修长乌黑的眼睫毛,只是因为泪光的缘故,那眼睫毛湿漉漉的。
此时,那孩子还醒着,也不害怕,就那么睁着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他伸手,就要从乌苔手中接过来孩子。
乌苔想给他,却又有些担心,只能道:“殿下,孩子真得是你的。”
懋王淡声道:“我知道。”
乌苔手一松,便把孩子递给他了。
懋王抱过来孩子后,低头和孩子对视,孩子睁着无辜的眼睛看着他,他也看着孩子。
片刻后,孩子仿佛被逗乐了,突然发出清脆稚嫩的笑声,甚至还挥舞着小手,那样子好像很喜欢。
他抿唇,削薄的唇显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道:“看着挺像我的,他也很喜欢我,知道我是他的父亲,想必是盼着我来接他。”
乌苔见此情景,略松了口气,心里又觉得有些酸楚。
小铭儿并不是随便会喜欢什么人的,嬷嬷当初照顾他,也费了一些心思来让孩子熟悉,如今小铭儿见了父亲,倒是喜欢得很,果然是父子连心吗?
如果这样,她倒是安慰了,不管自己将来前途如何,至少这个孩子,他应该喜欢,多少会念及一些父子之情。
这时候,马车开始前行了,走得并不快,而且马车很大,坐在上面果然很稳定,这远不是乡下的车马能比的。
孩子在懋王怀里,轻轻逗弄着,乌苔只好坐在那里,低头看着孩子,看着孩子去摸懋王衣服上的碧玉扣。
懋王握住孩子的手,疑惑地问乌苔:“他的手怎么这么娇嫩,怎么这么小?能握住东西吗?”
乌苔只好道:“自然是能。”
懋王便将碧玉扣放在小铭儿手中,低声说:“你喜欢这个?倒是像你母亲,你母亲喜欢金的,你喜欢玉的。”
乌苔从旁听着,想起过去,只觉得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
如今的懋王,让她琢磨不透,她也不知道懋王会怎么处置自己。
片刻的温情,她并不会信,懋王必是已经知道自己欺骗了自己,他当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也许鸩酒,也许白绫赐死,最好了,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永远关在冷宫里。
只是孩子呢,他看起来倒也喜欢孩子,应该不至于就这么要了孩子性命,可是他以后总会封皇后吧,皇后会生孩子,有了多个孩子,他对小铭儿的喜欢自然会被分走,到时候自己的小铭儿也许受人欺负。
就像他小时候一样。
想起这些,突然鼻子发酸,但是此时也不敢多想了什么,他能饶过孩子一命就算万幸了。
乌苔又想起来谈步瀛,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这大半年的时间,一直都是他照顾着自己,尽管开始自己有怀疑,现在却是把他当亲人了。
懋王一定不会放过他吧,但是此时,乌苔也不敢给谈步瀛求情。
懋王便是再恨自己,也不能容忍他的王妃竟然和别的男人以夫妻相称。
他这性子,自己越求情,他的杀心越重吧?
而就在乌苔胡思乱想的时候,懋王就在那里逗着小铭儿,突然,小铭儿张口,“哇”的一声哭起来。
懋王有些笨拙地抱着他哄。
乌苔从旁,小声提醒:“兴许是尿了。”
懋王便检查了检查,却并没尿。
乌苔只好道:“那应该是饿了。”
懋王:“饿了?那应该喂他什么?做些膳食?”
乌苔:“不能吃寻常膳食,得喂奶。”
懋王一听喂奶,那目光便扫向乌苔的胸部。
乌苔脸红耳赤:“不是的,我不能喂奶,家里有奶娘,奶娘给他喂奶,不过现在奶娘——”
她哪知道,现在奶娘在哪里。
懋王颔首,终于明白了,当下便让人停了马车,于是就有人抱着小铭儿出去。
乌苔暗暗往外看,但是隔着一层垂帘,看不到外面,只隐约能听到动静,小铭儿并没哭,可见对方是熟悉的,之后又听到低声拍哄声,倒是熟悉,她这才明白,他竟然连两位嬷嬷并奶娘都带着了,是把小铭儿抱过去喂奶了。
乌苔这才彻底放心了,心想,他也许知道这是他的孩子,他到底是对自己的骨肉存着父子之情吧。
她正想着,就听到脚步声,接着懋王便踏入了车内。
本来宽阔的马车,他一进来,空间便变得局促起来了。
此时没有了孩子,乌苔便起身,直接跪在了她面前,恭敬地道:“殿下,妾身愿一死以谢罪,只请殿下善待孩子,孩子是你亲生骨肉。”
她是想着,若是自己死了,那便可以死保住“懋王妃”这三个字的清白,也泄了懋王的怒气,如此一来,小铭儿自然可以保住身份。
懋王却疑惑,淡声问道:“乌苔在胡说什么?”
乌苔抬起头,看向他:“殿下,你又何苦这么戏耍妾身?”
懋王抬起手,修长的手抚着乌苔的额发,怜惜地道:“这些日子,乌苔想必是吃了许多苦头,倒是看着消瘦了许多,脸色也颇为苍白,等回去宫里,朕着令太医给乌苔好生调养。”
乌苔听着这话,只觉得茫然,她不知道懋王到底是什么心思。
懋王叹了声,牵住乌苔的手,将乌苔扶起,之后抱住乌苔,将乌苔圈在他怀中。
她确实瘦了许多,被他这么环住,只觉身子纤弱。
懋王:“都是朕的错,乌苔吃苦了,朕应该早些过来接你回去。”
乌苔却是越发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会说出这种话,他是做梦没醒,还是以前的记忆依然没恢复?
但是……不可能,这么久了,他应该恢复记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