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北想不明白,觉得她整个人充满了疑团。不过,他能确定她确实是姜来弟,对他充满善意。
这厢聂北受伤有故人姜归悉心照料,姜继祖就没那么好运。
昏死过去后,他被路过的好心人送到了医院。整个人烧得浑浑噩噩,断断续续烧了七天才彻底退烧清醒。
对姜继祖而言,七天只是睁眼闭眼的事情。对锦华大饭店内指望着靠姜继祖鸡犬升天的林婉娘姜天赐和姜明珠而言,那是度日如年。
尤其是姜天赐,第五天他就没钱付昂贵的房费了,不得不离开锦华大饭店,但是又怕姜继祖来找他找不到,怎么办呢?让林婉娘在饭店门口等着呗,至于他自己,则找了一家便宜的旅馆先住着。
很是不巧,那几天暴雨如注,林婉娘要多凄惨有多凄惨,不过她大概是不觉得自己惨的,说不得还觉得自己十分伟大,只恨没有姜继祖这个主要观众捧场。
三天后,捧场的终于来了,胡子拉碴一脸青肿的姜继祖出现在林婉娘面前。两次毒打,终于把姜继祖打怕了,他不敢再贸贸然去找吴婧慧,他决定先解决掉家里人以显诚意,到时候再去找吴婧慧道歉乞求原谅。
“大爷,你怎么了?”林婉娘心痛极了,扑向姜继祖,被姜继祖无情甩开,林婉娘满脸受伤。
若说之前对林婉娘姜天赐还有点怜惜愧疚,现在因为他们的出现而一无所有的姜继祖只剩下怨恨,他们为什么要出现!
姜继祖咬牙切齿:“我娘是被你和天赐害死的是不是?”
晴天霹雳,林婉娘唰得惨白了脸,整个人都打了一个晃。
姜继祖目眦欲裂:“真的是你们,你们还是人吗?”
林婉娘含含混混哭喊:“天赐不是故意的,他无心的,那是个意外。”
“他就是故意的,他是汪秋月和人通奸生的野种,你们怕娘告诉我,所以杀了她。”姜继祖并不笨,要真是个笨蛋也不能骗娶到吴婧慧,他很快就根据已知的线索推测出自认为的真相,准确度惊人,“你们一直都在骗我,明珠说的才是真的,我娘是被汪秋月气中风,姜天赐这个畜生为了掩盖真相杀了我娘。你是帮凶,因为你被卖过,你怕我知道,所以你和姜天赐合谋杀了我娘!”
林婉娘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指控,简直是肝胆俱裂痛不欲生,眼泪更是滚滚不绝:“我没有,我怎么会杀了婆婆,大爷,我没有!”
“就是你。”姜明珠从饭店里冲出来,恶狠狠瞪视林婉娘,“是你和姜天赐杀了奶奶,你们怕自己做的丑事被爹知道。爹,报警把他们抓起来,让他们给奶奶偿命!”姜老太之死一直重重压在她心上,她忍不住会想奶奶的死是否和她有关?现在终于可以解脱,是林婉娘和姜天赐合谋杀了奶奶,他们才是该千刀万剐的杀人凶手。
“不,爹,不是这样的。”闲着没事跑来饭店等姜继祖的姜天赐冲过来,“爹,你别听姜明珠血口喷人,她恨我,她记恨我小时候不懂事欺负过她,她恨得甚至阉了我。”
满腔怒火的姜继祖目瞪口呆,匪夷所思看着满脸屈辱的姜天赐。
姜明珠急忙解释:“爹,那是因为我知道姜天赐不是我们姜家人,他是汪秋月偷情生下的野种,我恨他混淆了我们姜家的血统。”
神魂动荡的林婉娘泣声:“大爷,天赐怎么可能不是您的儿子,他和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啊。”
“睁着眼睛说瞎话,”姜明珠指了指姜天赐又指了指姜继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眼瞎了是不是,姜天赐也配当我爹的儿子,他就是聂老三那个流氓混混的儿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不就是想借姜天赐扒上我爹。”
“我没有,我不是。”林婉娘哭得不能自己,哀哀望着姜继祖,“大爷,天赐小时候,您亲口说过,天赐和你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大爷,天赐他是您的亲生骨肉。天赐这些年吃了太多苦遭了太多罪,您不能不认他啊。”
姜天赐声泪俱下:“爹,你别听姜明珠胡说八道,她恨我,恨不得我死,她嘴里没一句实话。她是出来卖的,她这种人说的话怎么能信。”
姜明珠也哭:“爹,我要是有一句谎言,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爹,我是被姜来弟卖掉的,你知道这些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林婉娘悲不自胜:“大爷,我对不起你,我没教好来弟,都是我的错。”
姜天赐痛哭:“爹……”
姜明珠饮泣吞声:“爹……”
林婉娘泣不成声:“大爷……”
声声哭诉化作利剑,穿透皮肉,钻过骨骼,直插心脏。姜继祖脑袋轰隆隆作响,他什么都听不见了,一步一步后退,痛心疾首指着眼前涕泗横流的三个人:“我没你们这样的家人,你们不是我儿子不是我女儿,你林婉娘更不是我妻子!”
“大爷!”林婉娘如坠冰窖。
“爹。”姜天赐心急如焚想扑上去,却见姜继祖掉头就跑,姜天赐赶紧追。
“爹!”姜明珠也急忙追。
可他们一个是跛脚一个穿高跟鞋怎么追得上,唯一一个有可能追得上的林婉娘呆愣愣僵在原地,只觉得天塌了,大爷竟然说她不是他的妻子。林婉娘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三魂七魄几乎都要被抖出来。
没追到人的姜天赐和姜明珠仇视地瞪着对方。
姜天赐怒骂:“现在好了,爹跑了,你满意了。”
姜明珠回想姜继祖脸上的失望就觉骨寒毛栗,愤怒一点都不比姜天赐少:“你个畜生,竟然敢杀了奶奶,爹是被你们寒了心。”
“我没有,你别污蔑我。”姜天赐声音尖利地否认。
“不是你们还能是谁,我走的时候奶奶好好好的。”
“奶奶是被你气死!”
“你胡说!”
一言不合,一肚子火的姐弟俩扭打成一团,一个跛脚一个女流,倒是取得了微妙的平衡,两人打得不可开交。
最后是姜明珠姗姗来迟的保镖打破了平衡,姜天赐只剩下挨打的份。
被抓破了脸的姜明珠尖着嗓子喊:“给我打,狠狠地打。”气不过,姜明珠穿上飞出去的高跟鞋凑上去狠狠踢了两脚泄愤。
姜天赐抱头求饶:“别打了,别打了,要出人命了……姜明珠,你住手,我告诉你姜来弟的下落,你难道不想知道姜来弟在哪儿?”
事实证明,姜天赐这一招祸水东引非常成功,姜明珠瞬间叫停,揪着姜天赐的领子将他提起来:“她在哪儿?”
“你不打我我就说。”姜天赐还想讲条件。
姜明珠一巴掌扇过去,扇得姜天赐头晕耳鸣:“你说不说!”
“我说,我说,她装成男人在回春堂里当大夫,林婉娘认出来的。”前几天林婉娘跟他说了,他没在意,他满心都是怎么向爹交代,想着过了爹这一关再收拾那个小贱人。不过现在,他觉得可以让姜明珠和姜来弟狗咬狗。按林婉娘说的,姜来弟这会儿也不是个善茬。
姜明珠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滔天怒火在她胸中燃烧。
下班的姜归才走进弄堂,便被紧张兮兮的邻居大妈提醒,说那位摩登小姐来了,没一会儿好像是她的家里人也跟来了,在她院子里吵了好一会儿。
大妈一脸的鼓励,话里话外我祝福你们冲破门第之见幸福快乐地在一起。
姜归:“……”
姜归谢过好心大妈,快步往家里赶,她家里可还藏着一个大活人呢。
“阿归哥,你回来啦。”抱着阿布的沈琳琳兴匆匆迎上来。
姜归目光越过她落在院子里的三个男人身上,身姿挺拔,气质悍勇,姜归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是普通人,更像军人。
领头的容长脸男人微笑示意了下:“冒昧打扰,我等是来接我家小姐回府的,只小姐说一定要等姜大夫你回来才肯走,不便之处请见谅。”
姜归也笑着点了点头,看一眼吃得肚皮溜圆的阿布,再看向沈琳琳:“沈小姐。”才开了个头便被沈琳琳撅了噘嘴打断,“我知道你又要赶我走,你这个人真是的,一点都不讨喜,以后肯定娶不到老婆。”
闻言姜归倒是笑了,能这么说可见这姑娘想通了,原本她就没觉得沈琳琳有多喜欢她,这姑娘纯粹是被家里管得太严了,想叛逆一下。
“那就不娶吧。”
沈琳琳不高兴:“那怎么行,你长这么好看,不结婚生宝宝,多可惜。”
姜归哭笑不得。
沈琳琳也笑了,笑着笑着叹了一口气:“我要走了,我哥要送我出国上学。”
姜归:“上学是好事。”
沈琳琳哼了一声,“我在国内也上着学呢,我哥就是不想让我参加游行。他们这些人最自私了,自己不爱国,还不许我爱国,讨厌死了。”
姜归静默下来,十日前成百上千以高校学生为主的人们游行示威,要求停止内战一致对外。她看见沈琳琳走在队伍前列,一改在她面前时的天真俏丽,整个人激昂愤慨,有种别样的光彩。后来她从报纸上看到,那场游行被武力镇压,抓了二十多个带头的学生。
姜归:“你哥大概有他自己的考虑。”
沈琳琳没好气:“不就是想明哲保身吗?”
季副官无奈:“小姐。”
沈琳琳气鼓鼓瞪他一眼:“你别说话,看见你就来气,你跟我哥是一丘之貉。”
季副官苦笑着摇了摇头。
沈琳琳翻了个白眼,看回姜归,声音失落起来:“我就是来和你打个招呼,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姜归:“一路顺风。”
沈琳琳等了等,等了又等,来气:“你就没别的话要说了。”
姜归:“好好学习。”
沈琳琳气得瞪圆了杏眼,重重一跺脚:“你个臭木头,一辈子单身吧。”诅咒完,气呼呼跑了。
季副官对姜归打了一个招呼,赶紧带手下追上去。
站在原地的姜归不禁笑了笑,关上院门,走上楼,问聂北:“没事吧?”
聂北道:“他们没发现我。”
姜归看了看他:“那就好。”便下去准备晚饭。
她走后,聂北不自在地拍了拍额头。此次他来上海的任务就是为了说服驻扎在上海沈临渊将军抗日,只刚见了一次面,便被军统的人发觉,这才有了他带伤翻入姜归院里那一幕。
聂北低低一叹,任务已经完成,季副官过来其实并非为了沈小姐,而是借沈小姐之名找他,沈将军处境也不乐观,一举一动都在军统监视下。
自己的伤也好的差不多,该离开了,再留下只会给姜归带来危险。
吃晚饭时,聂北提出告辞。
姜归既不惊讶也没问他要去哪儿,只给他准备了一些药物和钱,不少钱,很多时候有钱能使鬼推磨。
聂北十分不好意思:“你冒险收留我,已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这钱我不能要,你一个人生活不易。”
姜归笑:“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我虽没那么英勇无畏,但举手之劳还是能做的,你就让我尽一点心意吧。”
聂北鼻子一酸,像是有什么要涌出来,被他狠狠压了回去,他肃然向姜归敬了一个礼。
当晚聂北离开了这座小楼,消失在夜色里,姜归以为这会是永别,不曾想多年会在那样的情形下再遇,不过那已经是好几年以后的事情了。
送走了聂北,姜归又过上了一猫一狗的日子,只是和以前到底有些不同了,她更加关心时事,国内外局势越来越紧张,惶惶不安的情绪在整个上海滩弥漫,治安也变得混乱。
如今姜归出门,都会在身上放一把枪,她用一条小黄鱼换来的,从此成为神枪手百米外百发百中那是白日做梦,防身倒是差强人意。
出国前一天,沈琳琳出现在回春堂,对姜归说:“陪我走走吧,我明天的船。”
姜归和同事说了一声,随她离开。
沈琳琳神色恹恹的,一直不说话。
姜归也不说话。
两人漫无目的走在路上,越走越偏,走到僻静处,沈琳琳停了下来,凝视姜归,欲言又止。
姜归静静看着她。
“我原本学的是油画,不过这次出去,我想改学医。学画没有意义,学医好歹能治病救人。”
姜归想了想,便道:“学医很累,你要做好准备。”
沈琳琳:“其实这些话都是骗我哥的,我学医只是因为你。”
姜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