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上按照正常回避制度,兄弟二人不能同时在一处任官。时弟你若外放,这地方可谓困难重重,要执行新政阻挡之力比之读书难上百倍,到时候又该如何?”
气氛一时凝滞,程晏眼观鼻观心,程晷则是讶异,他这位表妹还真是不一般。
大家看向程时,程时没想到二嫂一下就说到自己心里去了,他读书能读下去,全靠高依依红袖添香,她虽为女子,但才学颇高,从来对他都是鼓励。
其实,他夜宿妓馆,但说来奇怪,反而更安心读书。
甚至还每日苦读。
可二嫂说的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他认为及第后前途一片光明,但看到二哥推行新政困难重重,勋贵士绅读书人甚至还有皇帝,哪个都不好惹,非铁腕可以御下。
假如他也遇到困难呢,难道还要再求安抚于□□?心智不坚韧者,何成大事?
程时本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他立马长揖一拜:“还请二嫂教我。”
妙娘笑道:“我近来新置办了一套宅院,准备租赁出去,已经有两位读书人在那里了,时弟何不也去那里,你们教学相长,也算是一件美事啊。”
“那就麻烦嫂嫂了。”程时道谢。
程晏还一脸懵逼,你们俩这是打什么哑谜呢!
早知道快就劝说成功,他何必把私房钱都借给这小子了,早知道就不借了,还可以省下一笔钱呢。
第162章 低头
程时也是个果决之人,从程府回去次日就搬至妙娘所说的清宁院读书,高依依私下暗自赠送程时帛金,倒是挣了个有情有义的名声。
她作为青楼女子,但又和旁的青楼女子不同,人称女中秀才,很受士子们追捧,大家就爱她这种清淡书卷气质,那种妖艳些的反而被士子们认为太俗气。
“时郎,多的话依依不会说,依依在这里祝你此去蟾宫折桂。”
程时含笑:“你且放心,我定会考出个好名堂来的。”和兄长们年少及第不同,他已经蹉跎至三十岁了,此番也立志准备苦学。尤其是二嫂顾氏的言下之意,他听的很明白,想让人看的起,科举只是第一步,日后为官更多艰难险阻。
第一步尚且都无法自立,怎么谈推行新政?
程家其他人凭什么养你?大家现在还尚且管你,还有机会,若是日后,恐怕是半点机会也无。
顾家安廷安玉都是治国□□之才,顾安廷沉默寡言,但是从不虚言,且非常务实,很得二哥程晏欣赏,顾安玉不过二十二三就已经是举子,对明年及第志在必得,他又结了顺天府尹这桩亲事,姜昌吉虽然为官中庸,但是交游广阔,对长女尤为看重,若是能通关节,日后顾安玉也必定能青云直上。
这顾安廷暂且不提,顾安玉有小程晏的称号,有这二人辅佐,他们本是寒门子弟,都是依附程家,才具都在自己之上,日后晏哥用了他们,哪里还有自己站脚的地方。
不要以为什么都不会变,也不要以为自己很重要。
随时随地都有人会取代你。
居安思危,程时并不笨。
妙娘听闻程时已经过去读书,亲自跟程晏说了一声,程晏叹道:“我看你也不过是寻常说了几句,怎么他就这般轻易就范了?这实在是不像他的为人。”
“我是觉得但凡读书人,就没几个不是心智坚韧之人,时弟其实什么都明白。如今,他厮混于青楼,日后即便他及第,你真敢用他吗?”
程时噎了一下,倒是这个道理。
这个时候程晏也想明白了,程时能这么决绝,完全是怕程晏认为他不堪大用。
现在的程晏可不需要什么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了,他两位内兄都是青年才俊,又因为妙娘的关系,他们对他更是言听计从,还有岳父在湖广也是不遗余力执行新政。
可供他选择的人多了,他凭什么要选你程时?
程晏释然:“原来如此,看来时弟也并非泛泛之辈,哦,对了,晷哥不日要请求出京。”
朝廷一般都是内外轮转,虽然韩相已经退下,照拂程晷的人还不少,但是林寒哲却突然发难,程晷不敢硬刚,只敢往外调。这对于程晏而言,倒是一件好事,亲属原本应该规避,程晷在吏部虽然官位不高,但是权利颇大,他自然不肯离去,当时他岳父韩相在位,谁也不敢说什么。
现在估计也是林寒哲瞅准机会,当然,这也是程晷自己办事不严谨。
妙娘闻言:“我还以为大嫂这次还能参加安玉的婚事了,没想到这次又要外调了?”
“这有什么,大哥一向都畏惧事情,只愿意做太平官,但天下当官的,太和稀泥可不成。”
说白了就是程晷此人,暗地里玩些伎俩,但真刀真枪的就怕了。林寒哲也是打蛇七寸,二人以前曾经是朋友,之后程晷靠着在吏部,不少贬损林寒哲的门生故旧,早就结下了梁子。
程晷当然不愿意离开京中,他岳父年岁已经很大了,几位舅兄也不算出众,他和程晏关系看着是一家人,但程晏也不会用他。倒不是说程晏故意打压他,而是程晏更喜欢用循吏,喜欢干吏。
此举,林寒哲当然大获全胜,他还私下感激程晏没在中间,否则,若是程晏阻挠,他也不会办的这般顺利。
这个时候,他还是要以程晏马首是瞻。
聂六娘当然明白他的心意,也刻意多和隔壁妙娘往来,甚至安玉大婚,她还送了大礼。
妙娘见状也没说什么,收了起来,但她知道,即便自己没有穿书经验,但作为程晏的夫人这么多年,她也能见微知著,林寒哲不是愿意屈居人下的。
他有自己的抱负,作为穿书者,他的抱负和眼光要高于程晏,甚至认为程晏现在做的事情有局限性,从而,他也觉得程晏权柄太重,迟早有一天退下会万丈深渊。
所以,俩家现在关系明面上还不错,以后就很难说了。
这些话,她也没和程晏提起,因为久在宦场的程晏怕是早已知晓。
当前最重要的便是安玉的婚事了,安玉的聘礼已经下到姜家了,姜家对安玉十分满意,最主要的还是对安玉这个人非常满意,才定亲数日,姜家送了不少衣衫荷包过来,说是姜小姐亲自做的。
妙娘也亲自见和姜小姐交谈过,她本来是作闺阁女儿状的,但是一看到自己居然愣神半天。
“程夫人。”
良久才挪开目光。
这等女子眼中的惊艳之色妙娘很少看到,倒是男子经常这般看自己,看来这位新弟妹,是个颜控啊。
妙娘笑道:“我爹娘不在京中,安玉的婚事便由我这长姐来插戴。”
插戴完,姜家人便留妙娘在此地说话,姜家的儿媳妇是程嫣,这是妙娘侄女,平素和她往来也多,二人很熟悉。
这个时候也不便多言,妙娘也不是自矜身份,而是她也不是很了解姜小姐,一切等她过门了再说,现在太上杆子了,反而不好。
等妙娘走后,程嫣就笑着对姜小姐道:“妹妹,你方才这是怎么了?你一直看着我婶娘,我都吓了一跳,还好婶娘大度,没放在心上。”
一向爽利的姜小姐忍不住脸红道:“却没想到程夫人竟然这般貌美,不是说她长子明年都要下场了么?她至少也快三十岁了吧,怎么我见她比我年纪还小的样子。若不是她盘着头,我以为她才刚及笄呢。”
程嫣不意她是在想这个,有些愕然。
别的人不都是担心未来婆家好不好相处么?程嫣一时嘴快,说了出来。
姜小姐却不在意道:“程夫人能看中我,就说明她看中的是我这个人。旁人都嫌弃我是姜家老姑娘,还说我是挑剔,不意,我是用那些条件筛掉一些本就没什么可能的人。俗话说知遇之恩,莫如是了。这桩婚事我是极为满意的,能挑中我的人想必也不凡。”
“妹妹果然是真知灼见。”程嫣也不禁感叹她这个小姑子其实是个再好不过的人,既通经济俗务,又通世情,又有见识,更重要的是知恩图报。
她二十岁的年纪了,本就忧心婚事,因为年纪的关系,来说亲的大多都是续弦或者穷苦士子,这都不是她想要的良配,正好妙娘出来选了她,还是这么好的一桩亲事,自然把妙娘视作恩人。
既是恩人,就决意低头了。
程嫣诧异,她这个小姑子居然决定日后进门后低头,那可真是不容易。
她公公姜昌吉锦衣卫籍出身,也就是俗称的军户出身,家中条件也不是很好,小姑子小时候养在乡间,寄人篱下,看人眼色过活,但这并没有让她畏畏缩缩,反而使她更加坚毅。
后来公公授官后,她方开始读书识字,旁的不提,尤其擅长经济事务。
但又不是利欲熏心之人,其人颇有主见,她家相公小时候读书偶有顽皮之时,都是小姑子在旁开导,对家人很是无私,但又很有原则,她自己的生意全部自己攥在手中,但是一听相公说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是小姑子拿了几百两给他。
因为生意上的畅通,和平日见识,故而她这位小姑子很是傲气,自己虽然是公主的女儿,但进门后,她也从不逢迎,很有风骨。
她认为即便自己只赚一文钱,那都是她赚来的。
不依附于任何人。
所以在婚事上,三姑六婆磨破了嘴,她也不肯放低要求。
嫁过来这一年,程嫣对这姑妹还有点怵,没想到她居然准备进门恭顺。
姜小姐叹道:“这算什么真知灼见,不过是人家看的起我,我日后进了门当然也不能忘却恩情。本以为我嫁不出去了,将来了此残生,没曾想还会被人看中。况且顾二公子又是那般的好,他那样的人,什么美人没见过,我生的平平无奇,他却毫无异色,反而待我那样好。”
她什么都好,就是容貌寻常了一些。
可现在有人能看到她的好,她怎能不喜,尤其是顾安玉还是那么耀眼的一个人。
虽然嫁了人可能就不如在家这么自在了,但是她相信,有夫君的敬重,她肯定会过的不错的。
程嫣也欣然:“我也听说了,这顾家二公子和我晏二叔很像,都是重情重义的人。”世人皆知程晏专房独宠其妻,从无二心,堪称程家第一有情人。
想到这里,姜小姐颇有自知之明道:“那是因为程夫人那样出众,她那样的女子,天下男子哪个不为她心折,若我为男子也不可能有二心。但是我就未必了,不过那又何妨呢,能嫁给顾安玉这样的男子,我已经是愿望实现了。平心而论,以前我尚觉得弟弟还算端正,可和我家安玉比起来,还是稍逊一筹。”
咳咳,程嫣无语,你这还没嫁过去呢?就开始抬高夫君,连自己弟弟都贬低了。
第163章 安玉大婚
新妇进门,程府当然又是一番热闹,妙娘还好有薛氏帮忙,才不至于一力事务全部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薛氏向来寡言,今日见宾客满朋,也不由得被这气氛感染,眉梢眼角多了几分喜意。
就像大运降临到你身上时,再沉稳的人都绷不住。
“姐姐,这焰火好美啊。”薛氏不禁仰天望着。
这是程晏为了安玉特意请人寻了炮竹来,妙娘在这等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下,却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但她没有让人发现,毕竟今天是安玉大婚,遂笑道:“烟花多绚烂,人这一辈子,若能有此绚烂时刻,也不枉此生了。”
薛氏深以为然。
待宾客尽散,程府也到了深夜,妙娘打了个哈欠,程晏看她这个样子,因为打哈欠眼泪都沁出眼角了,显得眼睛越发黑白分明,跟委屈巴巴的小姑娘似的,看的他神魂颠倒。
“妙娘,是不是很困了?”
妙娘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我脚跟都跑细了,安玉成婚尚且如此,咱们倦哥儿若是成婚,我那个时候恐怕都三十大几了,年纪更大,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精力操持。也难怪大伯母常常睡不好觉的,以前我不觉得,现在方才体会到了。”
程晏蹲下身去,吓了妙娘一跳,只见他褪下妙娘鞋袜,妙娘把脚一缩:“人家还未沐浴呢?”
都知道程晏最爱洁净,况且没有洗澡的妙娘,她自己都嫌弃自己脏,只是太累了,还要等下人送水来,才坐在这里打哈欠。
程晏却置若罔闻,把她小巧玲珑的脚放置在怀中,或轻或重的捏了起来,还特别贴心的说了一句:“妙娘怎么样都是香的。”
这话说的,妙娘笑道:“怪道外面的人都说你会做官,真会说话。”
妙娘的脚掌都起了薄茧,看来这些日子是真的忙的脚不沾地,但她的脚真的很小,程晏悄悄的用手这么一量,居然还没他的手长。
但是她的脚白皙的很,脚踝更是细,大拇指上的汗毛他都觉得漂亮。
还是妙娘自觉不妥,抽回了自己的脚:“你干嘛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看什么稀世珍宝。”她还是挺保守的,太野的可玩不来。
这程晏也真是的,以前他对她,就是很喜欢,现在年逾三十,反而对她这般痴迷,有时候妙娘都怀疑他是不是被下药了。
“妙妙,你每日忙来忙去,有没有经常想我?”
程晏看着她,却觉得怎么都看不够。
“当然有想了,而且是时时刻刻。”妙娘歪着头看他,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似乎知道他想听什么话。
程晏心头一热。
这边老夫妻你侬我侬,新夫妻亦是感情不错。
姜氏今年二十,并不是小姑娘,在闺中也是看过西厢记的人,虽然对无媒苟合之事颇为厌恶,但是少女心态的她总是期望自己能嫁给一位如意郎君,恰好她觉得安玉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