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大家都应该选长得快的大白猪才是,然而实际上更多人还是愿意养本地的黑猪。
他们一听大白猪是外国的洋品种,就忍不住害怕猪会不会得洋病,万一养死了,岂不是裤|裆都得赔个干净?
不如保守点,少点麻烦事少赚点。
米家选了大白猪倒不是他们有先见之明,而是那天挑猪苗的是米老三。
米老三本来就不清楚猪怎么区分,最惨的是去之前还跟人喝了两盅,一听畜牧站的人说这种猪好养立马领了回来,当天胳膊被媳妇儿周宗兰拧得青青紫紫,要多惨有多惨。
等跟人交流后得知年底交猪时每头必须到一百五十斤时,全家人都眼前一黑,如丧考妣。
战战兢兢跟伺候祖宗似的养了几个月后才由惊转喜,畜牧站的同志当真没糊弄他们。
这猪确实长肉快,短短四个月,小猪就长成了百来斤的大肥猪,周宗兰乐坏了,忍不住跟人炫耀了几句,那段时间米家的猪圈简直成了合安村人的观光景点。
满怀质疑走进去,失魂落魄走出来。
一开始还有人不死心想给自家猪长得慢挽尊,在背后嘀咕米家不愧是曾经的地主,养的畜生吃得比人还好。
有人就信了,毕竟眼睁睁瞧着别人年底领钱更多,心理难免失衡,总想在别处找点补。
周宗兰却炸了。
她最恨别人说自家是地主,闻言立马澄清自家的猪就吃红薯藤蔓和山里路边的野草,平时也就剁碎了煮一煮,拌点米糠,隔一阵子给它们煮两顿红薯,跟大伙儿喂得没两样。
一开始有人不相信,后来见米秀秀每天放学后四处打猪草才信了。
毕竟周宗兰两公婆可能会吹牛,但合安村最勤快最听话的秀丫不是会撒谎的孩子呀。
这个发展,其实米秀秀也觉得很惊奇。
她跟别的农家姑娘干的活儿差不多,甚至因为还在上学的缘故没给家里赚一点工分。
委实算不得勤快,没想到村里头长辈这么喜爱她。
可不管怎么样,被人喜欢总比被人讨厌好,米秀秀还小小的骄傲了一阵子。
那时的她打死也想不到超有长辈缘的自己有一天也会被人嫌弃。
而此时此刻,嫌弃她的人已经跟着爸妈走到门外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秀儿,多摆两副碗筷,你赵叔和你文斌哥来了!”
人未到,声先至。
米秀秀眨了眨眼,差点化身尖叫鸡,文斌哥??!!!
她爸没说错吧,文斌哥和赵叔一起到家里做客??
他怎么今天就到家了?
昨天她才得了他要回来的消息,今早还见到了他的追求者,现在她就要见到本人了?
这何止八倍速!
米秀秀脑子乱糟糟的,察觉到不对劲,却又实在想不明白具体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自从做梦后,她的生活仿佛变成了最不讲逻辑的电影。
制作人疯狂将“它”的想法灌输到观众的脑子里,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让人看完还是一头雾水,弄不明白“它”到底想表达什么。
米秀秀抿着唇瓣,有些泄气,忽然特别不想见疑惑的源头——赵文斌。
但家教不允许她做溃逃的兵,米秀秀定定神,“诶”了一声,放下手中菜刀,匆匆起身到灶房盛饭。
她一走,门口一行人也跟着跨了进来。
米老三跟赵大有走在前面,米饭蹦蹦跳跳跟在身后,随后是戴着草帽背着四月瓜的周宗兰,最后面是一个身材高大健壮的年轻人。
他穿着灰绿色的军装,两手都拎着东西,搁那儿就像一堵墙一样,把米家的大门都衬得小了。
这会儿太阳正当空,刺眼的光线落在他脸上,仿佛给他冷硬的五官添了一层柔光滤镜,在气质上将他和村里的年轻小伙分开了。
米秀秀端着饭出来,视线牢牢盯在地上,浑身都觉得别扭。
“1,2,3……好像还少了一碗,姐,我去端。”
说着,米饭往灶房蹿去。
米秀秀下意识抬头想喊住他,不料赵文斌高大的身影倏地映入她眼帘。
似有几分感慨:“秀秀,长大了。”
米秀秀被猛地出现的黑脸吓了一跳。
她眨了眨眼,拼命安抚自己那颗被眼前人丑到剧烈跳动的小心脏。
脸上笑得格外灿烂:“文斌哥,你回来了啊。”
几年没见,怎么变这么难看了?
诶呀,这黑乎乎的方块脸,乱得跟杂草一样的眉毛,方同志居然还能喜欢得要生要死!!
不理解,她真的不理解。
第7章
大伙儿夸上天的俊后生是这个“俊”法,米秀秀舌桥不下。
心里落差之大,简直能跟深邃见不到底的海沟媲美。
她想象中的文斌哥应该跟三国名将关二哥差不多,面如重枣,唇若涂脂,一对卧蚕眉,那才配得上“俊”呢。
眼前这个……
顶多算还成!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
赵文斌毕竟比她大了七岁,他开始懂事时她还穿着开裆裤到处玩泥巴。何况村里的男孩子向来不爱跟女孩子玩,大孩子更不乐意带小的,就嫌麻烦碍事。
她正好两样都占了。
小时候她和米萍萍跟在几个哥哥们屁股后面跑。她哥哥多且护短,在不缺哥哥陪玩的前提下米秀秀很少见到赵文斌。等她明白什么叫娃娃亲时赵文斌已经入部队了,多种因素叠加,导致他们虽然同在一个村却其实并不熟悉。
这会子米秀秀失望得紧。
默念了好几遍人不可貌相,又狠狠唾弃自己的肤浅,才扬起招牌笑容招待赵文斌:“文斌哥,别站着了,快坐下吃饭吧。”
赵文斌轻轻颔首,将带来的礼物递给秀秀。
米秀秀接过,笑盈盈地半是抱怨道:“文斌哥,你回来就回来,怎么还这样见外啊。”
赵文斌:“应该的。”
待米秀秀转身,将两大袋见面礼拎到靠墙的矮柜放好,赵文斌才认真打量着她的背影。
与米秀秀的嫌弃不同,赵文斌的平静下却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三年不见,那个绑着双马尾的青涩小豆芽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跟心上人弱柳扶风般的美丽不同,米秀秀浑身上下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
她面颊白皙饱满,柳眉弯弯,琼鼻挺拔。
即便他从来不曾认真观摩女孩子的相貌,不曾思考过圆脸和瓜子脸孰优孰劣,也必须承认米秀秀确实相貌出众,是那种扔进人群里一眼就能被人瞧见的亮眼,丝毫不比文工团里的女兵差。
这是一张时下长辈们最喜欢的脸,看着就十分讨喜。
以他浅薄的词汇来讲,米秀秀像初夏的水蜜桃,又像流金溢彩、灿烂夺目的向日葵,青涩娇憨,又热情十足。
尤其是她的笑容非常有感染力,让人不自觉跟着一起笑。
赵文斌望着米秀秀明亮的双眼,眸色微微闪烁,来时万分坚定的想法在这一刻产生了一丝丝动摇。他现在提出退婚……是不是对眼前的小姑娘过于残忍了?
赵大有察觉到儿子身上冷硬的气息变得温和,侧首回看,正好瞥见他眼神温和地跟秀丫说着话,心中跳了跳,顿时用力咳了一声。
“咳!”
赵文斌回过神,父子俩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米老三没看见这对父子的眉眼官司,此刻心情大好,恨不得把家里的好酒好菜都拿出来招待未来女婿。
“秀儿,去拿三个碗来,我和你赵叔、你文斌哥喝一轮。”使唤完闺女又扯着嗓门问周宗兰:“媳妇,我的高粱酒呢,你藏哪儿去了?”
“酸菜坛子后面,自己去拿。”灶房里传来周宗兰爽利的声音。
米秀秀赶紧推推弟弟,让他去拿酒,自己去拿碗。
她没料到有客人来访,准备的菜色极为简单,一个炝炒苕尖,一碗泡芋头茎。
自家吃没事,用来招待客人就显得太磕碜了。周宗兰心道一个荤菜没有属实拿不出手,到家后便到到灶房风风火火忙了起来,迅速弄了一道小葱炒鸡蛋,一碟白切腊肉。
这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直到——
“你说什么?”米老三额际青筋暴跳,怒目相向。
他震怒拍桌,酒碗发出脆响:“你小子再给我说一遍?”
“老赵,这也是你的意思?就因为我没一口答应你和弟妹的提议,你们连几天都等不了是吧?啊?”
米老三气得脸胀红,妻子周宗兰也沉着脸。
六岁大的米饭隐隐约约听明白赵哥哥不想娶他姐姐,登时气得一蹦三尺高,抡起笑拳头朝赵文斌砸去:“坏人,你敢欺负我姐!”
赵大有暗道不妙。
连忙苦笑着赔罪:“老三,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秀丫是你闺女也就是我闺女,我要是早知道赵文斌有了当陈世美的心思,哪能带着他上门来气你们?我这老脸还要不要了,你说是吧。”
说完见米家人仍是一脸愤愤,赵大有眸光沉了沉,狠下心当着米家四口的面,一巴掌朝赵文斌脸上呼过去。
“啪——”
清脆响亮,屋子里刹那间安静下来,连空气都变得凝滞。
米家人不约而同往赵文斌脸上看过去。
“你这浑小子,一回来就要气死我们啊?有没有顾着点两家走动十几年的交情,啊?我看你是当兵当得越来越没人样了,是吧。大小子,老子告诉你,你今天敢跟秀丫解除婚约,老赵家以后就没你这个人!”
赵文斌上半身坐得笔直,没有躲,任由老父亲的巴掌扇过来。
很快,黝黑的左脸便又红又肿,但他只是抿紧嘴巴坚持不松口:“叔,婶,是我对不住秀秀。”
话音刚落,又捱了赵大有一巴掌:“文斌啊,你真是要气死我和你妈啊,这门亲事订了十多年,村里人人都知道,谁不说秀秀是你未过门的媳妇,你现在说取消就取消,有没有想过村里人咋看咱们两家,有没有想过他们会在背后咋样说秀秀?”
这话说进了米老三夫妻俩的心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