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他……做了什么?”巴尔德问。
“我?”伊泽瑞尔摸了摸脸,“从那个叫‘马芬’的少年,在我仆人的引导下,走入你辛辛苦苦封闭的高塔,找到被灰烬和蛛网掩埋的我时,实验就已经成功了呀。”
“你……”
伊泽瑞尔微笑:“他获得了我的知识、我的记忆、我的力量——所有属于我的一切,并在我写好的故事里,演着我写好的剧本——所以作为代价,我将使用他的人生。”
“灵魂融合……”巴尔德发出痛苦的呻吟,“这和复活一样……是渎神……”
曾经的大贤者,指示着魔偶缓缓放下弟子,嗤笑道:“渎神?不不不,我只是有一些没有完成的心愿、没有履行的约定罢了。你看,西陆的魔兽还没有肃清,人类的社会中还有那么多的污垢……要是终有一天世界终归一片光明平静,我想奥菲里克也会原谅我的?不,他一直都很体谅我,你看,我现在站在这里就是证明。”
他一边说着,一边靠近那个被光之锁拴在了长|枪上的巨大魔兽,抬手释放出一个神圣治疗,消去魔物身上的长枪,加上一个缓落术,托着这只巨大的魔物,轻轻落到地上。
落地后的龙翼古魔颤抖了一下,伴随着身上的伤口愈合不见,缓缓张开了金色的眼——只不过那眼中像是蒙着一层无尽的迷雾,仿佛隔着一层梦境。
他走到它面前,扶着它那巨大的鳞爪,似乎有些气喘:“啊,果然,这个身体还是孱弱了一些。等会我就放你出来……”
金色的眼恍惚地找这说话人的位置,里面满是迷惑:“马芬?克里斯?”
他仰脸微笑:“不,我是伊泽瑞尔。”
身边的骷髅缓缓匿入阴影之中,只剩下金发白袍的人类。
“伊泽瑞尔?”它重复了一遍,仿佛什么都没想起来。
“是的,伊泽瑞尔,埃安多尔森林里的伊泽瑞尔,你最喜欢的伊泽瑞尔,失约的伊泽瑞尔……”他说话的时候带着奇特的韵律,如同歌谣,“我回来了,可可……依照久远的约定。”
金色的眼瞳蓦然张大,似乎清明了几分。
“伊泽……瑞尔……”仿佛对这个名字太过陌生,它的发音已经显得极为生涩。
“没错,伊泽瑞尔。”他耐心极了,像曾经教导一头幼兽那样,带着它一点一点地接触人类,知晓他的情况,熟悉埃安多尔森林之外的世界。
“我是在做梦吗?”它喃喃,声音中确有属于梦境般的恍惚。
“不,”他伸手,摸了摸它光滑的鳞片。假如它能变化成自己所熟悉的小小的模样,那么他就能摸摸它毛茸茸的脑袋,“真的是我。”
“我……”它微微晃了晃脑袋,露出迷惑的神情,“我记得,我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想问你……关于我的祖母……”
他笑得更加愉快而又甜蜜,打断了它的问题:“可可,以后我会回答你所有的问题……我们会有很多很多的时间。不过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
“什么?”它下意识地问。
“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剑,我的后盾,与我一起,为我颠覆整个世界的秩序。”他轻声说着,如陈述一则最温柔的邀约。
“你做梦!”
突如其来的怒喝,打断了伊泽瑞尔的邀请。然而说话的人却是先前瘫倒在地,一直沉默不语的巴尔德。
大贤者颇有些无奈地回头,神情中却不见多少恼怒:“巴尔德,你这是……”
“你这是做梦!”巴尔德却是继续,“当初你亲手取下了格拉特尼的头颅与胃!现在还想要驯服幼兽?”
“这真是……”伊泽瑞尔摇头,“明明你也是受益者,如今却反过来咬我一口吗?还是说,为了这个学院,为了反对我,你什么都不顾了呢?明明我要去做的,是有益的事啊。”
巴尔德仿佛突然有了力气一般,死死瞪着他。然而这样的神情在大贤者看来实在是没有多少威胁,他甚至被逗笑了:“呵,看看你的样子。就和第一次发现我拿蛛母做实验的时候一样……这么久了,你还是这么急躁。”
“……”
“而急躁会让你失去冷静,忽略很多很重要的东西……”
“伊泽瑞尔……”它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仿佛经历了刚才漫长的沉默之后,突然想起了自己的问题,“他说的是真的吗?”
“嗯?”
“我一直都想问你……很久了……祖母真的是你杀死的吗?”
“啊。”他坦然无比,“是的,我亲手砍下了它的头颅,摘下了它的胃。”
“……”
金色的眼瞳蓦然变竖。
披着毛发的部分骤然炸开,全身的鳞片亦微微外翻,正个巨大的身躯开始在锁链中止不住地颤抖。
“可你早就知道了、或者听到过了不是吗?”他笑笑,“但是你却一直不敢确认,为什么呢?”
“……”
“你不是一直很想恨我吗?却为何好像做不到的样子呢?”
“……”
“看,即使我现在解开你身上的锁链,你也没有直接扑上来?为什么呢?”
“……”
“你知道原因的,可可。你知道的,不是吗?”他怜悯地望着它。
……
祖母,
唠叨的祖母,
温柔的祖母,
生气的时候头发像是会燃烧的祖母,
她就在那里。
她在冲天的烈焰、漫天的雨水中,像一朵艳红的花一样燃烧了起来,然后委顿成灰。
祖母,
唠叨的祖母,
微笑的祖母,
她为什么不说话了呢?
为什么不微笑了呢?
啊,和无数个故事的开头那样,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勇者翻过了九十九座山,渡过了九十九条河……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魔王死去了呢?是谁杀死了它?
是谁掌的灯?
精灵说,
是我,是我用阴影遮蔽他们的行踪,以夜声为他们通风报信。
是谁绑住了她?
蛛母说,是我,
是我,是我担当诱饵,悄然设好了牢笼。
是谁下的手?
勇者说,是我,
是我用手中的剑,割下了她的胃。
啊,原本充满了欢乐的深谷已不再歌唱。
啊,这样的悲剧,到底该由谁来收殓?
无数个阴影自梦境中升起,环绕着她。
我可怜的孩子,我可怜的、可怜的可可……
失去了头颅的祖母望着它,叹息着。
你不曾用剑,不曾施法,不曾掌灯,不曾带路,你什么也没有做。
你不曾目睹,不曾听闻,不曾沾染一丝血迹。
你什么错也没有。
失去了胃的祖母望着它,叹息着。
——可真的是这样吗?
是谁遇见了勇者?
是谁炫耀拥有的财富?
是谁推心置腹透露了弱点?
是谁送上了宝贵的邀请?
又是谁带的路?
“弑亲者。”
猫头蝠翼龙身的古魔伏在她面前,金色的眼睛凝视着她,如同凝视着镜中的另一半。
——你知道吗?
它说。
那是祖母,亲爱的祖母,比谁都爱你的祖母,对你唯一的祖母,她就这样死去了。
你以为她消失的时候,漂亮得像是天边的云霞?
不,她在那样的雨天,伏在地上,像一截焦黑的炭。
她死的时候失去了她高傲的头颅、引以为豪的胃和还有无尽的财富,独留不再歌唱的深谷,空荡荡的堡垒,满地的余烬,还有无尽的悔恨与悲辛。
无心不是借口,无心无法改变结果。
是你背叛了她,出卖了她,亲自暴露了她的弱点,献祭了她。
你是带路者。
——你有罪。
黑暗的梦境中,少女悲鸣一声,跪倒在地上,浑身颤抖。
金色的大猫则睁开眼,眼中狂乱而不带任何感情。
“如果你认为我有罪,那么我们同罪。”他望着它的眼微笑。
“如果你觉得这罪让你痛苦,那么我可以让它消失……来,看着我,记住我的话——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曾记得。”
“所以你没有任何错。”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到站,下章为尾声,然后就进入各个分支结局,顺序为马芬——艾维因——墨菲斯——克里斯/?(隐藏)——火之高兴(隐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