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客登门,所为何事?”聚龙山人宽袍大袖,颇有几分隐士高人的风范,伸手示意,邀吴升堂中对坐,又吩咐童子上茶。
瞧他模样,似乎已经认不出自己了。也难怪,上次相见,距今已历五载。
“我有一事相询,还望山人告知。”
“请讲。”
“前些时日,有修士名金无幻者入大泽,如今却不知所踪,其人持铜棍,腰悬青蛇,与常人殊异,不知山人可知他的去向?又或者,他所居何处?附近可有亲友?”
聚龙山人听罢,眼睑半闭,沉吟不语。
没有拒绝,这是表明他知道消息,等待交易。
吴升心中一振,将自己最后剩下的二十钱取了出来,放在身前木塌上。聚龙山人贩卖消息,收费从十钱到百钱不等,吴升只是打听一个无名修士,并不是什么要事秘辛,二十钱足够了。
钱放下,聚龙山人以细竹杖将钱往自己膝前拨过去,然后望向吴升,等吴升先交换消息。
吴升早想好了,当下道:“刺客丁甲,自去岁以来不知所踪,很多人都在寻他,我知道他的下落。”
聚龙山人微微动容:“还请告知。”
吴升道:“汨罗江畔群玉山乱石峰下。”
丁甲与吴升修为相若,都是刺客中的翘楚,但相互间却没什么来往。去年时,吴升忽然接到丁甲的简函,邀他一起刺杀大盗魏浮沉。可吴升赶到群玉山时已经晚了,只找到丁甲的尸体,于是收敛了就地掩埋,大盗魏浮沉也从此销声匿迹。
吴升没说丁甲的生死,反正到了之后应该能找到坟茔,算是为修行界解开一桩秘辛,对自己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聚龙山人缓缓点头,起身道:“贵客要打听的消息,还需查阅,且请在山上用饭。”
等他离开后,吴升在堂上静静等候,约莫半个时辰后也起身出来,四处转悠,想找茅厕方便。转到竹林后,见那童子正在厨边做饭,瓮中炖着肉羹,菜板上切着肉脯,香气扑鼻,量很足。
吴升客气道:“不需做这么多,一碗羹足矣。”
那童子回道:“山人吩咐了,要多准备一些,不够吃。”
吴升道:“你家山人食量很大么?”
童子笑道:“山人午前才用过的。”
向童子打听了茅厕的位置,原来就在旁边一丛青藤后面,转过去解决了问题,吴升回到正堂继续坐等。等待之中,那瓮中满满的肉羹、案板上堆成小山一样的肉脯在他脑海里不停浮现,怎么也挥之不去。
又等多时,聚龙山人回来了,亲自提着个食篮进来,热情招呼吴升用餐。
一碗肉羹、一碟肉脯、三块米饼、一瓮酒。
“有劳贵客等候,请用饭。”聚龙山人从瓮中舀了一勺酒水,倒入酒盏:“这是舍下自酿米酒,请贵客品尝。”
望着眼前的饭食,吴升问:“山人不吃?”
聚龙山人笑道:“午前已用过,不饿。”见吴升没有举箸,他失笑一声,也取了个酒盏来给自己盛了,举盏相邀:“请!”自己先饮了。
吴升慢慢端起酒盏,口中问道:“金无幻的下落,山人能否告知?”
聚龙山人道:“边吃边说。”
吴升酒盏端在嘴边,却没饮:“还请告知,否则食不下咽。”
聚龙山人点头道:“金无幻的确来过大泽,如今不知去向,但他在田山峡中有位好友,名辛西塘,贵客可去田山峡走一趟,当有所获……请满饮!”
吴升点了点头,把酒盏放下,默默盯着聚龙山人。
聚龙山人再笑:“可是酒食不合贵客之意?”
吴升忽问:“山人请了几位客人?”
聚龙山人怔了怔:“贵客何意?”
吴升问:“山人今日准备宴客?”
聚龙山人眨了眨眼:“从何说起?”
吴升又问:“既不宴客,厨下做那么多饭食,是给谁吃?”
聚龙山人袖角微微颤动,额上一滴汗珠顺着鼻尖滑落。
吴升伸手入怀,聚龙山人端坐未动,坐席却猛然向后退出数尺,自席下抽出柄长剑来,护在身前。
吴升自怀中取出一根燃香,又取了火石点燃,然后望向对面的聚龙山人:“三个问题,燃香尽时,若答得令我不满意,山人便死。”
聚龙山人脸色惨白,长剑轻颤,不由自主望向门外。
吴升道:“山人是不是认出我了?如果认出来了,你当知道,自己是逃不出这间草堂的。”
聚龙山人呼吸急促,看着燃香嘶吼:“你问啊!”
吴升笑了:“我已经问了第一个问题。”
聚龙山人立刻回答:“你是刺客吴升!”回答时,左手却往地板上按去,只是按到地板时,却已经浑身酸软,头晕目眩,使不出一丝力气,继而歪倒在地,昏迷不醒。
昏迷前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不是炼神境的大高手么?居然用下三滥的迷香……
第十章 田山峡
吴升也感到一阵晕眩,好在刚才以酒盏在嘴边遮掩时,嗅了泥丸解药,否则此刻怕是和聚龙山人一个下场。
好霸道的迷香,老子第二个问题还没来得及问……
原来这东西是真的,幸好,幸好……
将燃了半截的迷香掐了,重新收好,又猛嗅泥丸缓了半天劲,吴升来到聚龙山人身边,注意到他刚才手掌想要触碰的地面有块凸起,试着按下去。
堂屋地板忽然向下打开,聚龙山人直接连同坐席陷了下去。
吴升刚好站在边缘,不经意间也吓了一跳,赶忙退开两步,探头看时,黑乎乎是条通向斜下方的滑道,深邃而不见底,应当是聚龙山人危急时刻逃生的手段。
也难怪,他修为太过低微,没有逃生的手段,怎么敢随意见客,怎么能活到现在?
再回头时,刚才自家坐席之处也同样敞开一个大坑,那些吃食都掉了进去。
走过去张望,七尺见方的大坑深达丈许,底部倒插着许多短刃,刃上泛着乌光,显然淬有剧毒。猝不及防之下,普通炼气士恐怕都会吃上大亏,修为低一点的,难逃一死!
刚才自己就坐在这个绝杀陷坑的上面!
吴升油然而生一股凉意,从头到脚汗毛倒竖。
片刻之后,木板自行转动,慢慢合拢,恢复如初。
吴升不敢多做停留,天知道聚龙山人叫来的帮手是什么人,什么时候到,略一思忖,干脆再次按动机括,从聚龙山人陷落的滑道滑了下去——这应该是最快的逃生之路,也许下面还有宝库。
在黑暗中不停滑落,滑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脚下触底,却是落进了一个水塘中。
这是个天坑形成的山洞,从上方星星点点的石缝中投下来不少亮光,照得石洞依稀可见。
脚下的水塘高不过腰,应该是特意挖出来的,可以缓冲滑落的力道。
吴升迈步想要走出水塘,却不留神被绊了一跤,原来是脚下踩到了人。伸手入水拽起来,正是刚滑下来的聚龙山人。
拖着聚龙山人步出水塘,仔细探他鼻息,呼吸全无,又摸经脉,没有摸到任何跳动。聚龙山人在昏迷中被自己挖出来的水坑淹死了。
吴升伸手去他怀里翻动,什么都没有,暗道一声晦气。
山洞不大,查看了一圈后没有发现什么宝库。于是又抬头观察上方石壁,很快就发现个有石块遮挡的可疑之处。爬上去后,将大石头向旁边使劲推开,露出个窟窿来,寒风立刻从窟窿外透进来。
石下压着个皮包裹,用绳子捆得很紧,吴升打开之后,忍不住一声欢呼。
两镒爰金,一堆蚁鼻钱,一套衣服鞋帽,两块风干的肉脯,以及一个小竹筒。
爰金是好东西,一镒可当千钱,那堆蚁鼻钱也有上百个,虽然没有找到聚龙山人藏钱的宝库,但有此收获,也足以维持不少日子!
打开小竹筒的塞子,里面倒出粒暗青色的丹丸,丹丸散发出隐隐约约的清香,浸入鼻间,灵力顿时散入经脉,却又稍有辛辣之意,也不知是什么灵丹。
既然聚龙山人逃生时都想着带上这枚灵丹,必然是好东西无疑了。
吴升快速将包裹系好背在身上,想了想,又转身回去,在水塘里摸了片刻,摸出柄长剑,正是聚龙山人刚才护身时所用。
剑身泛红,犹如血光,虽然不及自家遗失的碧玉剑,却也是柄宝剑。吴升是刺客中的剑修,阅剑无数,修为虽然没了,但眼光还在,这剑估摸着就算修为到了炼神境也勉强可以使用,同样在背后打了个习惯的十字绑,随时可以拔剑防身。
收拾妥当,这才从石窟隆钻了出去,风雪立刻刮在脸上,却是外面又下雪了。
聚龙山人选择的逃生口很妙,处于山麓上方,抬眼可见半山坪处聚龙山人的竹林,离山底还有五、六丈高,视野很好,一眼可见上山之路。
正要下去,却见远处来了四人,个个头戴斗笠,身负长剑,踏雪而来却不留足印,行动迅捷。
打头的那两个瞧身形和穿扮都似曾相识,转念一想,可不就是前些天在自家翠云谷见到的那两位么?
稷下学宫的行走!
吴升呼吸一紧,又缩回石窟隆,心中后怕不已。
远远的盯着这四人上了山路,吴升连滚带爬翻下来,拼命逃下山去。
风雪更大了,这很好!
吴升顶风冒雪赶往田山峡,路上不敢稍作停留,雪地上留下的一串串脚印,也很快被风吹散,被雪掩盖。
田山峡有六十多里,吴升走了一天半,就看见了两峰之间的峡口,算起来,从洪山集出来,恰好是第三天。
吴升现在对卜三十的卜辞有了很大信心,说有凶兆便在聚龙山发生了意外,既然说向西北方向三天能有收获,那么金无幻就有可能在这田山峡中。
只不过这么贸然进峡肯定不合适,吴升还是老办法,上山!
顺着左边山梁爬上去,沿着山脊往前磕磕绊绊走了半个时辰,下方峡谷的景象尽在眼前:一条溪流在两山之间蜿蜒而出,自己这边半山处有块山坪,坪上散落着几座茅屋,除此之外再无别处人烟。
这里应当就是聚龙山人说的那个辛西塘所居之处了。
吴升看见旁边有块巨石,高约丈许,面向自己这边正好有个凹陷,于是猫着腰过去,藏在巨石下头。既能挡风避雪,又利于隐蔽,端的是处绝佳的观察位。
探着头往下看去,半山坪上的茅屋没有人迹,但吴升并不着急,很有耐心的等着。既然此间主人是金无幻之友,就算金无幻不在此处,也能从他口中打听到金无幻的下落。
又到了放水的时间,吴升站到崖边,扯开裤子,对着下方就是一泡。
迎风三尺,凝而不散,比来到这个世上之前强多了,吴升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表示满意,同时也暗暗下定决心,将来再寻地方盖房时,一定不住在山谷下方,实在太容易被偷窥了。
正痛快时,忽然感觉上方似乎不对劲,侧身抬头,莫名见到巨石顶上站着个虬髯大汉,正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
他的右手提着个又瘦又长的人,如同竹竿一样,被绳索绑得结结实实。
那竹竿也同样目瞪口呆的望着自己。
没提着铜棍,腰上也没缠着青蛇,但吴升依旧认了出来,被提在虬髯大汉手中的竹竿,正是金无幻,十年了,他的模样没有任何改变!
第十一章 水震田山峡
三人对视片刻,吴升的水终于放完了,他下意识抖了抖胯,尴尬的笑了笑,系上裤袋。
虬髯大汉正要发怒,被他提在手上的金无幻忽然开口叫道:“吴升!吴先生!”
吴升打了招呼:“好久不见……”下意识摸了摸自家的脸——我已经很辛苦的捯饬了,怎么没用吗,谁都能认出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