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杰克走了,至少表面上是走了。
他并没有真的走远,因为他不想看到安琪尔在他走后割腕上吊什么的。
他躲在暗处,听着这个女人在家里默默收拾东西的声音。
他能听到她的抽泣、能听到泪水滴到地板上的动静,但他无能为力。
他不但是不会救人,也不会安慰人。
当然了,杰克也并非什么都不会……在监听的同时,他也在思考着。
“从现场痕迹来看,事情发生不超过两小时……
“而从入侵手法、以及搜查时的强烈目的性来看,也绝不是一般的闯空门。
“假设,是雇佣安琪尔的人来毁灭证据,那他们来得未免晚了一些……既然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身份,没理由留出这一天多的时间;此前那二十四小时里,他们有的是机会来办这事儿……再者,连‘螳螂’都用了,说明他们并不在乎她的死活,要销毁证据的话趁白天来把她一并灭口了更好。
“那么……果然是盖洛的人做的吗。
“就在昨晚,我在医院和盖洛的人碰面后,一直到凌晨的这段时间里……他们通过某种途径得知了安琪尔这条线索,并立刻查到了她的住址、还派了人过来;而安琪尔刚好不在,于是这群人便搜查了她的房子,在找到她的手机后离开了。
“还有……‘顺手拿走目标的积蓄’这种事,也很像是盖洛的人会做出来的……”
理清了思绪后,他又重新潜入了安琪尔的家。
他“不敲门”,除了图省事儿以外,也是怕这大半夜的惊动了邻居。
“你又来干嘛?”看到杰克时,安琪尔顺手抹了把眼泪,抬头问道。
这会儿,安琪尔已经冷静一些了,她无疑也是一个很能调整情绪的人,要不然根本就活不下去。
“我会把你被抢走的东西找回来。”杰克的语气还是那样冷淡,却也因此而透出一种可靠的感觉,“在那之前……我希望你不要做什么冲动的事。”
“哈?”安琪尔几乎是脱口而出,“找回来?去哪儿找?骗人也不打草稿。”
“你还剩下什么,是值得我去骗的……”杰克这人说话也很讲逻辑,且一针见血。
“我……”安琪儿想想也是,自己除了随身带着的一点钱之外,可是一贫如洗了,这房子也是租的、下个月租金都不知道在哪儿呢,“我……”她很快就恼羞成怒了,“怎么没有?”她说着,便两腿微分,双手叉腰,摆了个模特站台的姿势。
那架势,好似是在用肢体语言跟杰克讲:“就冲姐盘儿靓、条儿顺、活儿又好,怎么就没点骗的价值了?”
“看样子你已冷静一些了,我走了。”杰克没有对安琪尔的行为发表什么评论,只是撂下句话,转身便要离去。
他的确也不用多说什么,他要是想要安琪尔这个“人”,早就有无数机会可以拿下,何须用骗。
“诶~你等……”安琪尔好像还要跟他说两句,但杰克却像某位高谭市的超级英雄一样,说消失就消失了。
“切……”望着空空如也的走廊,安琪尔又抬手抹了把眼角的泪痕,独自站在那儿念道,“疯男人……‘人’你也不要,还想要‘心’不成?”
第八章 刺杀
杰克知道该去哪里找盖洛的人。
或者说,他知道“阡冥”的据点在哪儿。
虽然这些年来阡冥的总部也在很多个城市中辗转过,但他们所用的掩护都是一样的——纺织厂。
这是百余年前的一位刺客大师……人称“冥蝶”的恩佐·杜乔所留下的传统,在他去世后,后来的阡冥首领们便一直将其沿用了下来。
杰克作为一个在杀手行业里待了几十年的人,就算他和阡冥的人没什么交集,这种情报他也是清楚的。
因此,离开了安琪尔的住处后,他就将目的地锁定在了那不勒斯唯一的一家纺织厂。
由于没有车,凌晨也不太好打车,所以杰克本打算走到离安琪儿家远一些的地方去“顺”一辆。
没想到,他的运气不错,在走出了两个街区之后,他刚好遇到了一辆停在路边的出租。
杰克走过去敲了敲车玻璃,把那名在车里打瞌睡的司机叫醒,一股起床气的司机抱怨了几句后,还是让杰克上来了。
但是,那司机一听杰克要去的地方在郊区,顿时又打起了退堂鼓。
在一番讨价还价后,杰克和对方商定好了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价格,这时,司机才在不打表的情况下出发了。
车是往东面走的,行驶了大约四十五分钟后,前方的天际已露出了一抹白色。
不过,杰克并未看到这一幕,因为他趁着这乘车的时间,在闭目养神……
他的确是累了。
自打昨天凌晨遇见安琪尔、又遭到马里诺他们的突袭后,杰克便没有再正经地睡过觉。
当时,他留下马里诺这个活口、并为其引来救护车,显然是有原因的……虽然从马里诺的嘴里套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但将其作为诱饵、顺藤摸瓜,却是个不错的选择。
所以,杰克离开酒店后,顺势就在附近躲了起来;他亲眼看着马里诺被抬上了救护车,随即就跟踪着那辆车,来到了那不勒斯联邦慈善医院。
杰克本打算在医院里等待马里诺的同伙出现,可没想到,他等了一天,等来的却是盖洛的人马。
在试探过阿拉迪诺等人后,杰克得知了阡冥已从内部分裂的事,也明白……马里诺这条线已挖不出什么来了,于是他就给阿拉迪诺他们留下几句话,并离开了医院。
就是在他离开医院,到他出现在白鸽酒吧的那几个小时里,他找了个地方稍微眯了一会儿……而这,已是他最近四十八小时里最长的一次休息了。
“你这是迷路了吗?”
又过了片刻,天已蒙蒙发亮,始终坐在后排没有睁过眼的杰克,竟是忽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车里只有两个人,他这话……自是对司机说的。
“先生,你在跟我说话吗?”司机被他说得一愣,用生怕打搅客人说梦话的音量,轻声确认道。
“这里还有别人吗?”杰克仍没有睁开眼睛,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却是清醒的、清晰的。
“呵……您说笑了。”司机笑了声,回道,“我可是老司机了,怎么可能会迷……”
“三个路口前,在S268号路那里,你为什么要右转?”杰克打断了对方的扯淡,直接问道。
“您……”司机变得有些吞吞吐吐,“……您不是在睡觉吗?为什么会知……”
“你看后视镜看得很勤嘛。”杰克道,“不断地在确认我有没有睁眼是吗?”
这下,司机不再接话了,其神色……也渐渐变冷。
“你说,一个已经和乘客商量好了价钱、没打表的出租车司机,有什么理由还要绕路走呢?”杰克紧接着问道。
司机又沉默了两秒,沉声回道:“安德森先生……你果然是名不虚传。”
“说点实际的。”恭维的话,在杰克看来毫无意义。
“我们的首领要见你。”司机应道。
“你们的首领是哪位?”杰克问道。
“奥利维亚·杜乔。”司机知道,只需把首领的全名报出来,杰克自然会明白那是谁。
杰克闻言,没有回应,也没有别的反应……
他默许了这次邀请。
……
十分钟后,车停在了一条郊区公路的旁边。
没等司机发话,杰克自己就下车了,因为他在车上就已听到了奥利维亚的心跳声。
虽然当了很多年的杀手,但这位杜乔家的末裔,杰克今天还是头回见。
奥利维亚看起来二十六七,年纪倒是和安琪尔相仿,美貌方面……也是与后者不相上下;不过,二者的气质可是迥然不同。
如果说安琪尔看着像是个东欧辣模,那奥利维亚看着就像是东欧贵族。
无论是站姿、体态、眼神……奥利维亚都给人一种端庄、肃然的感觉;“优秀”——就是她给人的第一印象,即便她不发一言,也能让站在其面前的人倍感压力。
“久仰了,‘杀神’。”在杰克走近时,奥利维亚主动跟他打了招呼。
“为什么选在这里见面?”杰克跟不熟的人,基本不打招呼,直接说事儿。
顺带一提,又因为他跟人连招呼都不打,所以别人很难跟他混熟。
“视野开阔、附近没有什么建筑、也没有什么掩体。”奥利维亚回道,“也就是说……难以定位、难以窃听、难以埋伏。”
“那遇上远程狙击怎么办?”杰克又道。
“除非我的准确坐标被人提前泄露,否则这种假设就不可能成立。”奥利维亚说着,朝着不远处那辆出租车瞥了一眼,“今天我在这里见你的事,只有你、我、和他三人知道,而且这个地点是我不久前临时决定的,被人狙击的可能基本是零。”她顿了顿,“再退一步讲……若真有极端情况出现,那辆车,也可以当作我们的掩体。”
“嗯……”杰克点点头,“看来你很专业嘛。”
“你问我这两个问题,就是为了看我是否专业?”奥利维亚撩了下自己那被风吹到额前的长发,微蹙秀眉道。
“我还没问完呢。”杰克真心是一个不知“客气”为何物的人,对女士也是如此,“像你那么‘专业’的人,为什么会安排一场像昨天凌晨那样的……十分业余的暗杀呢?”
“你的这个问题,正是我找你想说的事情。”奥利维亚停顿了一秒,再道,“刺杀你的那个行动,并不是我指使的……”
“哦?”闻言,杰克脑海中立刻闪过了数个假设,并当即试探道,“难道马里诺不是你的人?”
“他是。”奥利维亚回道,“但三天前,他……以及另外那两名被你杀死的兄弟……突然就跟组织断了联系。”
“你的意思是……”杰克道,“你的人……接受了你以外的、其他人的命令,前来刺杀了我?”
“没错。”奥利维亚点头应道。
杰克迅速回想了一下自己和马里诺仅有的几次交流,再道:“但依我看,马里诺并没有背叛你、相反……他非常忠诚。”
“这我当然知道。”奥利维亚道,“所以我也很愤怒,很……惊讶。”她若有所思地念道,“如果我没想错的话……是有人破译了我们内部的暗号,并假借我的名义,给马里诺他们布置了任务。”她说到这儿,神情变得十分凝重,“我想你也明白……如果这个推断属实,那么我这边可能面临的问题、比你的遭遇要严重得多。”
“嗯……”杰克沉吟了一声,又道,“可我又如何知晓……此刻的你是不是在编故事呢?”他双手插袋,娓娓言道,“或许……你是见杀我未果,所以就跑到我面前来演了这么一出,这样既可以撇清责任、又能顺势拉拢我……反正来刺杀我的三人都已经死了,正所谓死无对证,你想怎么说都行。”
“但我根本没有杀你的理由。”奥利维亚辩解道,“阡冥现在的情况你也已经看到了,仅仅是应付一个盖洛……我就已是捉襟见肘,我怎么可能还有余力来追杀你这个和我无冤无仇、素昧平生的杀神?”
她长出了一口气,接着道:“我也是不久前才得知了马里诺的死讯、以及他们那次刺杀行动的具体细节……”言至此处,她的语气变得略有些激动,“安德森先生,容我说一句不那么专业的话……我也是女人,我怎么可能会去用‘螳螂’那种歹毒的手段?再者……那整个刺杀行动都很奇怪不是吗?
“为什么要先送一个女人上门来打草惊蛇?别说是你了,就是个一般的杀手,在面对这么可疑的情况时也不可能上当的;与其如此,直接突袭不好吗?
“还有……既然策划这个行动的人并不在乎会牵连无辜、而且连‘螳螂’那种稀有的东西都能搞到手,那他/她为什么不用更极端一点的手段呢?比如在酒店里事先安装炸弹、用RPG隔着街轰击你的房间……有很多种成功率更高的方式可以选择不是吗?”
她的话有理有据,说得也很是恳切;那份被修养抑制住的激动,也的确像是一个被冤枉的人应有的情绪。
当然了,杰克也并非是不相信她;方才的种种质问和充满恶意的揣测,都是在试探而已。
由始至终,杰克内心的那杆秤都是平的、没有带任何的倾向性;这种客观的态度,对一名杀手来说很重要,因为在这个行业里……只要被骗那么一次,就很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好吧,我姑且信你。”觉得试探得差不多了,杰克才稍稍松了口。
“谢谢,安德森先生。”听到这句,奥利维亚的眉头才终于是舒展了一些。
那一刻,她那动人的容颜变得更加明亮,就像是一朵在晨雾中绽放的高岭之花。
然而,对一朵花来说,那刹那间的华丽,往往就意味着紧随其后的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