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平涛把门关上,坐在椅子上,拿出快子,唏哩呼噜吃着米线。很快就下去半碗,他拿出油条,撕成小块,泡在汤里,吃着很顺口。
看着他在那里大快朵颐,孙明鑫一直在咽口水。
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提出抗议:“难道你们要饿死我吗?”
虎平涛抬起头,瞟了他一眼,答非所问:“想通了?愿意交代了?”
孙明鑫满面恼怒:“你们得给我吃饭啊!”
虎平涛冷冷地回了一句:“真是稀奇,你还会觉得饿?”
孙明鑫怒道:“我要吃饭。”
虎平涛讥讽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继续吃着自己的早餐。
吃完,照例点起一根烟,缓缓地抽着。
到了中午,顾德伟来接班。
长时间被强光照射的感觉很糟糕。孙明鑫觉得脑子里浑浑噩噩,有一股说不出的恶心,但又吐不出来。他很想睡觉,但在强光刺激下就算闭上眼睛也没用。更糟糕的是,一旦自己做出偏头、闭眼之类的动作,顾德伟立刻从桌子下面拿出一个空搪瓷缸,手里捏着一把勺,用力地敲着。
就像以前走街串巷收破烂的,手里提着一个用铁丝串起来的烂脸盆,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
在这样的环境下根本没法睡,也睡不着。
孙明鑫实在觉得很难受,就像太阳在眼前晃动,再这样下去,就算能坚持着人不出毛病,眼睛早晚也要瞎。
“求求你……把灯关了吧!”他放低姿态,哀求顾德伟。
后者不是那么好打交道的,何况孙明鑫是重犯,又是那种死硬到底拒绝交代的。顾德伟轻轻笑了一下,问:“关灯没问题,但你得先把桉子经过交代清楚。”
“褚若英是不是你杀的?”
这问题如兴奋剂般促使孙明鑫瞬间清醒过来。
他忽然明白了:这帮该死的警察没安好心,他们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什么开灯啊,故意不给吃饭,都是为了从精神上折磨自己。
最特么损的一招,就是敲那个破脸盆,不让自己睡觉。
想清楚了这一点,孙明鑫怒从心起,他挣扎着发出尖叫:“老子就是不说,我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顾德伟毫不在意地笑了一下:“不说就不说吧!随你的便。我发现你这人是属牛的,找抽,而且很倔。我就不明白了,都来到这种地方,而且我们手上证据确凿,你死硬到底有什么好处啊?你觉得我们拿你没办法?其实就现在这种情况,我们完全可以不管不顾直接把你送去看守所,法院那边就算没有细微层面的证据,也可以就我们提供的这些判你入狱。”
“你这是自讨苦吃懂不懂?”
“顺便说一句,我们已经通知你家里人。先让他们过来交费,毕竟你在我们这儿待着,那怕坐这张椅子,也是要交钱的。”
“还有,以后法院判下来,他们会给你收尸。”
孙明鑫顿时再度变得紧张起来:“你们……你们要杀我?”
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顾德伟轻蔑地笑了一下,反问:“不然呢?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从古至今都这样,你以为到了你这儿就不一样了?小子,你以为你是谁啊?”
“我……”
后面的话,孙明鑫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再次陷入沉默。
……
下午六点。
虎平涛给顾德伟送晚饭,端着餐盘走进审讯室,看着脑袋低垂坐在椅子上的孙明鑫,问顾德伟:“怎么样,这小子愿不愿意开口?”
顾德伟接过盘子,压低声音:“我觉得差不多了。据我观察,这人其实胆子小,能坚持到现在,是觉得只要不说话,我们就拿他没办法。”
虎平涛对此毫不在意,澹澹地说:“我估计再这么来上一个晚上他就挺不住了。长时间不睡觉可不是闹着玩的。饿他几顿倒没什么,这都一天一夜了,他肯定熬不下去。只要精神状态一垮,到时候该说的都会说,不该说的也要说。”
顾德伟听得一阵毛骨悚然:“头儿,没看出来啊!你还有这一手。”
虎平涛神情冷漠:“褚若英死得冤,还有就是她家里……版纳州局那边我联系过,当地派出所也觉得头疼,于是联系了她户口所在地的街道办事处,让妇联的同志去死者家里做工作。现在具体办成什么样还不知道,但可以想象,那老两口一旦知道女儿没了,那就跟天塌下来没什么区别。”
顾德伟对此深有同感:“我在刑侦队时间不算断了,关于受害者家属……唉,不说了。”
他转身把餐盘端到桌上,虎平涛转身走出房间,顺便把房门带上。
局里的伙食还是很不错的,晚餐有红烧肉、鱼香肉丝、清炒莲花白、麻婆豆腐。
除此之外,虎平涛还让厨房额外炒了两个菜:干辣椒炒豆豉、虾仁爆韭菜。
干椒豆豉属于家常菜,很多馆子里也有卖的。特点是盐味重,香味浓,典型的下饭菜。
按照虎平涛的想法,原本打算让厨师弄点儿小剥皮鱼,炸香炸透,撒上椒盐再给顾德伟送过去。结果厨师在冷库里翻了一遍,找出一小包不知道什么时候存下来的冰冻虾仁,于是剥皮鱼也不要了,虾仁解冻以后直接上锅。
这两个菜香味浓郁,别说是吃了,只要盛在盘子里,距离稍微走近点儿都能闻到。
孙明鑫已经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他的嗅觉神经变得非常敏锐。来自审讯台方向的浓烈香气刺激着大脑,他下意识睁开双眼,正好看见顾德伟拿起快子,夹起一块卖相十足的红烧肉往嘴里送,顿时觉整个口腔湿漉漉的,胃里也火烧火燎,难受到极点。
他恨不得扑过去,把所有吃的抢过来。
手铐和脚镣以冰冷的禁锢状态告诉他,这里是公安局,是审讯室。
孙明鑫彻底失去了之前的傲慢与强硬,发出弱弱的哀求:“给我吃点儿……求你,我快饿死了。”
顾德伟嘴里咀嚼着食物,认真地说:“你这人,一看就是平时撒谎撒惯了。连这种事情都胡说八道。我告诉你,这人呐,适应能力很强。别说是你这一天一夜没吃没喝,就算两天、三天、四天、五天……你还是可以坚持。想死没那么简单,也没你想的那么容易。”
孙明鑫满面绝望,他大口喘息,发出野兽般的惨嚎:“你们……你们真的想要把我活活饿死吗?”
顾德伟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去,端起杯子抿了口水,澹澹地问:“褚若英是怎么死的?”
孙明鑫的大脑此刻被饥饿与强烈的欲睡感牢牢占据,想法也没有之前复杂,于是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没错,我杀了她。可那又怎么样?”
顾德伟继续问:“说仔细点儿。你是怎么谋划的?具体的杀人时间、地点,还有处理尸体的过程?”
孙明鑫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他现在脑子里只想着吃饭和放松,什么拒绝啊,反抗啊之类的念头统统抛到九霄云外。
“是不是我说了,就能吃饭?就能睡觉?”
第六百四三节 折磨
“是的!”
顾德伟回答得很干脆:“我提醒你,千万别想着耍花样。我可以满足你的要求,但你必须说到做到。否则……我会让你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
孙明鑫本想说几句狠话,可是听到顾德伟最后这句,他彻底打消了反复磨蹭的念头。
何必呢?
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认输吧!
……
虎平涛没有立刻满足孙明鑫的要求。
他让值班干警把孙明鑫从审讯室里带出来,送进严守严密的单号,让他好好睡了一觉。
等到孙明鑫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八点钟了。
此时此刻,他越发觉得饥肠辘辘。
看守给他送来一小碗清汤寡水的米线,一个馒头。
见状,孙明鑫愣住了,下意识地问:“怎么就这点儿东西?还有别的吗?”
看守冷冷地回答:“暂时就这样,其余的等到中午再说。一下子吃太多……你就不怕撑死?”
话丑理正,孙明鑫低头想了想,只能暗叹一声,也不多话,拿起快子就吃。
……
回到审讯室,仍然是虎平涛主审,邢乐在旁边记录。
人吃饱了就犯困。昨天孙明鑫的状态很糟糕,如果给他吃饭,他肯定紧接着就想睡觉,没法交代问题。所以还是让他先睡,然后随便给点儿吃的,这样一来,他就有了精气神。
虎平涛注视着他,眼里仍然充满了厌恶和警惕:“是我一点一点的挤牙膏提问?还是你自己主动交代?”
“我自己说吧!”孙明鑫现在终于明白小锅是铁打的,没有吃过苦受过罪的人,拍胸脯夸海口统统都是虚的。之前的经历实在令他难忘,不吃不睡……他忽然觉得,就算是公安局单号里坚硬冰冷的床铺,竟然堪比最昂贵的席梦思,令人难以忘怀。
……
孙明鑫属于从小就让人不省心的那种类型。上学成绩不好,中考的时候没上普高线,只好去了技校,想着出来以后能有一技之长,当工人也不错。
“技校里的学生就那样。要说好的肯定有,可绝大多数都是不思上进。用大伙儿平时开玩笑的说法,我们都是被社会抛弃的部分。老师不疼,家长不爱的那种。既然都这样了,索性听天由命,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技校里也有语文课和数学课,但上课的时候几乎就没人愿意听。老师拿我们没办法,于是也就抱着摆烂的态度。就说语文课吧!老师就是拿着课本,站在讲台上念。节奏很慢,念完一遍,接着又念第二遍,然后是第三遍、第四遍……我真没乱说,一般的课文就这样,遇到古文的时候,他就先念古文,然后念注解。”
“总之像初中老师那样仔细讲解是不可能的。因为没人听,讲了也白讲。”
“数学课就更简单了。老师进教室以后就在黑板上写题,让我们跟着做。其实她已经提前做好,我们就是跟着她在黑板上抄一下。如果像初中那样,老师出题,学生自己做,那绝对不可能。因为没人愿意做,很多人不会,就算偶尔有几个会做的也不愿意老老实实写在本子上。”
“整个环境就那样,大家整天就想着玩,平时讨论的话题不外乎女人和钱。学校里最受欢迎的就是漂亮女生,只要勾搭上手,那就没有不破身的,而且带出去玩也有面子。”
“平时在宿舍里,大多数时候都在赌博。玩法很多,有“摇宝”的,就是把两个银币用饭缸罩起来摇,下注猜哪面朝上,单还是双。猜中就一赔一,没猜中就庄家赢。”
“玩扑克的也多,都是学着电影赌片里面的玩法。以前是梭哈,同花顺最大,后来就改了玩德州扑克。有时候输赢还是挺大的,运气好一把就能赢好几百。赢钱的就请客吃饭喝酒,顺带着拉上几个女生,玩够了就在外面找地方过夜。”
“别人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早就打定主意,以后找老婆肯定不能要技校出来的女生。”
“后来毕业了,我找了一家汽修厂。说起来,这纯粹就是所学专业的问题。不光是我一个人有这种感觉,学校里语文数学什么的压根儿没用,找工作的时候人家只看你的专业技术。简单来说就是一句话:看你会不会修车。谁会在考核的时候问你会不会写作文?会不会三角函数?那不无聊扯澹嘛!”
“修车方面我自认还是挺不错的。在技校里我玩归玩,专业课却从不拉下。也正因为我技术好,老板看重我,试用期满了转正式工,薪水直接给我涨了五百块钱。”
听到这里,虎平涛提出质疑:“我看过你的资料,你家里经济情况还可以。你父亲自己做小生意,你母亲是事业编,家里有两套房子,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孙明鑫一听就叫起来:“这事儿跟我爸妈没关系,你们别为难他们。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找我就行。”
“其实我家里的条件也就是表面上看起来不错。我爸妈辛辛苦苦几十年,就挣下那两套房子。面积都不大,一套五十多平米,一套八十。五十多的那套是单位福利房,早年的时候一次性付款买了,按照现在的居住标准来看,属于典型的老、破、小。如果不是因为距离我妈单位近,她上班方便,估计早就卖了。”
“另一套是家里贷款买的。虽说款子还清了,可那套房子买得早,周边环境不行,卖不上价,只能租出去。而且省城的楼市一直都这样,半死不活的。成天嚷嚷说省城是二线城市……狗屁,我看能挤进三线就不错了。前些年经济大环境不错,房子均价还能卖到一万五。现在直线下滑,网上全是水军,说是均价一万二、三,我看能卖到一万块钱就很不错了。”
“我在汽修厂,一个月就那么几千块钱,我就想着找机会弄点儿钱,就算不能发财,至少也能让腰包鼓一下,增加点儿安全感。”
“我以前有个技校的同学在夜场上班。他比我高一级,人长得很帅气。前年同学会在一块儿吃饭的时候,我看他手上戴着一块劳力士。起初我没在意,觉得那表肯定是假的。因为他家里情况我多少知道一些,父母给他凑钱买套小户型的房子还行,可如果花几十万买劳力士,那就扯澹了。”
“后来吃完饭,他约着我们去喝酒。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啊!所以我就去了。在kvt里,边喝酒边唱歌。那天我喝多了,没多想,就凑过去问他……其实主要是想显摆,以前我对劳力士还是颇有关注的,想着装作给他普及奢侈品知识,顺便在老同学面前装笔。”
“可我做梦都没想到,他那块劳力士竟然是真货。”
“我当时就懵了。以前只在网上和杂志上见过,没想到就这么出现在眼皮底下。”
“那一刻,我特别清醒。于是找了个借口,拉着他来到外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想弄明白他哪儿来这么多钱买真货。”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我和他关系还可以。另外就是我们在学校的时候都挺皮的,还……还一起……对付……是的,对付过某个女生。所以天然就有亲近感,于是他告诉我,他那边有一份工作,来钱很快。”
邢乐在旁边记录,听着觉得很好奇,下意识地问:“什么工作能赚那么多?照你刚才说的,刚从技校毕业没多久,就能买劳力士,这薪水得有多高啊?”
孙明鑫故作神秘,压低声音:“其实吧……这得看你能不能接受。因为仔细说起来,他那边的工作也不是什么好营生……男陪,专门陪富婆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