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你就可劲折腾吧,老三好好的孩子,你成天骂他,这回好,跟你离心了。
往后孩子出息了,你看他管不管你?”
周桂兰被丈夫气的不轻,却又学不来旁人那般破口大骂,只得用眼睛剜了丈夫两下,扭过头不惜的搭理他。
“我用他管?笑话。我还能动,就算不能动那天,还有这四个呢。
就他那德行,我要是指望他啊,还不如把自己吊树丫吧上得了。”
许成厚对此嗤之以鼻,一脸不屑,在炕沿上磕了磕烟袋,穿鞋下地,背着手走了。
周桂兰看着丈夫的背影,摇头叹气。
薛秀林、魏明荣这妯娌两个,则是挤眉弄眼,各怀心思,羡慕嫉妒各种情绪,巴不得也立刻分家才好。
这些,许世彦并不知情,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忙活大半天,又累又饿,一口气吃了三碗大碴粥,这才觉得舒坦了。
吃过饭,两口子把今天买回来的东西归拢整理一遍。
苏安瑛看着丈夫特地买给她的东西,竟是感动哭了起来。吓得许世彦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笨手笨脚的哄了好一会儿。
“对了,这是花剩下的钱,还有三十几块,你收好了。”
见媳妇不哭了,许世彦总算松口气,忙把剩下的钱都交给媳妇保管。
“别,别,我可不要,还是你留着吧。”苏安瑛吓得直摆手。
没出嫁前,苏安瑛虽然也下地干活挣工分,可家里的钱都是继母管着。
嫁到许家,原本以为是婆婆管家,苏安瑛也从没想过有自己管钱的时候。
几十块钱,在她眼里已然是巨款,她可不敢要。
“咱们两个是夫妻,夫妻一体,钱自然得你管着啊。”许世彦笑了,又有些心疼。
“这只是开始,以后每个礼拜我都往松江河送鱼,多少有些进项。”
“队里有活就去挣工分,没活我就进山采药搞副业。等着过几天,红榔头市的时候,我就进山去放山挖棒槌,冬天我还能打猎。”
如今回头细想,上辈子过得差,真不是他懒,实在是运气不太好。
七九年大安煤矿出事,养伤耽误半年多,亦工亦农不是正式工人,矿上也不可能养着许世彦。
象征性的给了点儿补偿后,许世彦就只能回家务农了。
东江沿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全村耕地才七百来亩,参地更少,能拿得出手的就剩黄烟了。
那年月又没烟草公司订货,全指着冬天去市场零卖,无法形成产业,自然也不挣钱。
八七年搬到了东岗又错过队里分参地,只能去山上给人刨土、看参、搞副业,总算慢慢发展起来。
结果九一、九二年人参价格暴跌,刚有点儿气色的日子又落入谷底。
九五年好歹人参价钱涨起来,稍微缓了口气儿。
没想到九八年秋天,夫妻俩上山干活又出了车祸。苏安瑛伤势过重当场身亡,许世彦受重伤住院很久。
这一次绝对是致命打击,许家的全部家底儿,连同地里的人参和参地全都折腾进去,外面还有一大堆饥荒。
俩闺女当时一个高三一个高一,双双辍学,打工挣钱养家。
可惜了他家那俩闺女,学习都特别好,要是家里没出事,俩孩子都能考上大学,那该多好?
“媳妇,我不敢说能让你大富大贵,但这辈子我肯定对你好,绝不让你吃苦。”
想起来上辈子夫妻俩吃过的苦受过的累,许世彦只觉得心酸,伸手将媳妇搂过来,郑重许诺。
苏安瑛依偎在丈夫怀里,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只要你对我好,我不怕吃苦。
我很能干的,下地挣工分,不比男人干活差,咱俩一起,日子会慢慢好起来。”
许世彦轻笑,抬手帮媳妇整理鬓边碎发,“好好养着身体最要紧,挣钱的事儿交给我。”
两人生活了一辈子,许世彦还能不了解枕边人?他家这媳妇都不能叫能干,那是太能干了。
当初他在煤矿上班,苏安瑛留在许家,两个嫂子耍心眼儿,家里的活都推给苏安瑛。
即便是这样,苏安瑛都没耽误了下地干活挣工分。
生他们家大闺女那年,正赶上许世彦在矿上出事养伤,苏安瑛怀着孩子马上就生了,愣是挺着大肚子把上千斤地瓜运回家。
后来搬去东岗,苏安瑛也跟着上山刨土、栽参,再苦再累,没听她抱怨过一句。
要不是跟着他一起去山上干活,媳妇又怎么会出车祸去世?
上辈子他没本事,让媳妇跟着吃了太多苦,受了许多委屈。
这辈子,许世彦希望媳妇好好的,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能陪着他一起老。
他们两个,能看见闺女考上大学,找个好工作,再嫁个好人,幸福美满。
“嗯,那往后挣钱的事交给你,家里一切交给我,我就不信了,咱两口子齐心协力,日子咋地还过不好?”
对丈夫,苏安瑛自然是全心全意的信赖。
新婚的小两口,依偎在一起,絮絮叨叨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两个人畅想着未来,仿佛美好的生活就在眼前。
东屋的老李太太听见了,也不好出声儿,只摇头失笑。
小年轻儿啊,太天真,过日子那么容易?能混口饱饭,不挨饿不受冻,那就是好日子了,还想啥呢?
“三儿,家里柴禾不多了,帮大娘劈点儿柴吧。等会儿又该做晚饭了。”
老太太实在不想打扰西屋的小两口,可是出去一看,柴禾不够了。
西屋的许世彦一听,立即松开媳妇,从屋里出来。
“大娘,我来吧,等明天我回来,就去山上多捡点儿柴禾,您老放心,冬天保管不能让您挨冻。”
第十一章 回门
晚间小两口早早歇下,第二天一大早,小夫妻俩便收拾了东西,准备回门。
苏安瑛娘家在大营公社,从东江沿到大营,要步行到珠宝岗,然后从珠宝岗坐火车到仙人桥,再从仙人桥走到大营。
假如从地图上来看,这么走等于是绕了大半圈,不如从东江沿走山路直奔大营近。
可山路崎岖难行,中间有一段路还得爬石砬子,实在是太危险,所以许世彦宁可稳妥些。
从东江沿一路向北走八里多地,就是许世德教书的青岭,再往北走七八里,便来到了珠宝岗乘降所。
珠宝岗,是珠葛岗的音转,珠葛在朝语中意为死人。
日伪时期,珠宝岗地区克山病流行死了很多人,所以留下这么个地名。
浑白铁路从五八年开始建设,到七四年全线通车。
光是白河到通化、白河到沈阳的快车、慢车一天就有好几趟,再加上沿零车,去仙人桥还是挺方便的。
五点十分,正好有一趟沿零车进站,许世彦护着媳妇挤上车,补了票坐下。
沿零车,就是货运的火车挂上两节车厢载客,多数都是短途。
这年月的火车还是老式蒸汽机,烧煤的那种,有人专门负责往锅炉里填煤。
遇到上坡,提前加煤,火车憋的直冒黑烟,吭哧吭哧爬上坡。
从珠宝岗到仙人桥一共二十四五里路,中间停一站黄家崴子,沿零车速度慢,二十来分钟后,到了仙人桥。
出仙人桥车站向西走五六里地,便到了大营公社所在地大营村,也叫大营大队。
抚松地区有很多带“营”字地名的,大多数与人参有关。
1910年,营口大参户谢太新雇工一百多人,在此地设立了比较大的棒槌营,故而后来此地就被人称作大营。
小两口拎着东西刚一进村口,就被外头玩耍的孩子看见了,呼啦一下子,就围上来好多孩子起哄。
“哦,哦,苏家二姐姐领着女婿回门喽。”一群孩子在那儿嚷嚷,闹得苏安瑛脸上通红。
“好了好了,别闹腾,一人分给你们一块糖,一边儿玩去吧。”
许世彦从兜里掏出一把糖果来,分给孩子们,不让他们瞎闹腾。
如今这时候日子过得苦,得一块糖对于孩子们来说,快赶上过年了,高兴的直蹦。
“快,赶紧去苏家报个信儿,就说二姐姐领着女婿回门了。”
孩子头儿嘴里含着糖,含混不清的吩咐道。
有俩男孩一听,嗖的一下就飞奔出去,吓得苏安瑛忙喊,让他们慢点儿跑,嘴里有糖别呛着。
“没事儿,都野惯了的。”许世彦含笑摇头。
这年月的孩子都在外面野,成天各处疯,啥都不在乎,皮实着呢。
夫妻二人并肩往村里走,后头跟着一群孩子,路上不时遇见几个老头老太太。
“哎呦,这不是老许家的三小子么?今儿这是陪着媳妇回门来了?
好家伙,还带着这老些东西呢,难怪人家都说,老许家日子过好了,真不假。”有人感慨道。
许家祖上是闯关东来到的东北,最初在宽甸青山沟乡银矿子村石家沟住。
石家沟顾名思义,满地都石头,这山坡铲地,那山坡都能听见动静。
土地瘠薄,粮食产量低,穷得很。
都说是越穷越懒,这话还真是不假,许成厚年轻的时候,不光懒,还爱赌。经常出去耍钱,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人影儿。
耍钱赢了就买一大堆好吃的可劲儿造,输了回家来就打媳妇骂孩子。
家里穷的叮当响,连烧火的柴禾都没有,一到做饭,周桂兰就得现去后山捡柴禾,遇上雨天,烧火都犯愁。
后来解放了,许成厚这样的人就成了人嫌狗憎的打击对象。
要不是周桂兰的老娘出主意,让他们搬出来,估计许成厚早被抓起来了。
五七年秋天,许成厚、周桂兰夫妻带着孩子搬到了抚松这边。
或许是周家老太太一番敲打管了用,也可能是许成厚幡然悔悟。
许成厚就这么改好了,踏踏实实种地干活挣工分,成功在大营立足。
只可惜,六七、六八年的时候,许世先上蹿下跳各种嘚瑟,写公社领导的“黑材料”。
得罪了人,处处受排挤,在大营混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