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普在漂亮娘们面前多少有些笨拙,顾盈袖敛身施礼,他也不能伸手去扶人家,只憨憨的说道:“俺还要麻烦林兄弟呢,不用谢……”
第三章 七夫人顾盈袖(二)
周普说有事还要麻烦林缚,顾盈袖又疑惑的看了林缚一眼,她心里也奇怪林缚怎么将救命恩人也带回来了,难道林缚在江宁没有银钱酬谢他的救命之恩,才将他带回东阳府来?当然了,林缚就算回东阳府也没有银子,顾盈袖心里想着拿笔银子出来,毕竟人家对林缚是救命之恩,酬谢人家一笔银子是应该的。
林缚知道顾盈袖嫁给林庭训为妾后,性子变得坚强泼辣,并不安心住在内宅享受荣华富贵,还揽起外宅的事务来,这些年在林家也建立了不小的威望,石梁县里多少知道七夫人的名头。虽说林缚中举之后,身份不同以往,不过周普与陈恩泽在石梁县编户入籍一事,顾盈袖在石梁县递个话求人办事还是比林缚方便。
就站在街头,林缚拿事先编好的话介绍起来周普跟陈恩泽的掩护身份:“七夫人,周普大哥是冀北逃出来的难民,一家人,就他跟外甥恩泽逃出来。到淮北后,周普大哥跟恩泽就在粮船打杂工,飘泊不定,船上做杂役也甚是辛苦,我这次得周哥救命之恩,其他也不能报答,就想着能不能帮周大哥在东阳府或者江宁府安定下来……”
顾盈袖这才仔细打量了周普两眼,她已经不是刚出阁时的小女孩子,外宅事务接触多了,各色人物接触也多,颇有几分眼力。陈恩泽跟着林缚在海岛生存了旬月,穿上粗布衣裳,像个穷苦出身的孩子,加上年纪毕竟还小些,还引不起别人多少注意;周普却大不一样,他比林缚要矮半头,但是肩膀要比林缚宽出半掌,顾盈袖看着他站在眼前就像一块磐石似的,怎么看也不像从冀北逃难出来的普通难民。
顾盈袖知道林缚考中举人后给两个外乡人担保在石梁县落户不难,但是担心这两个外乡人来路不明,会给林缚以后的前程留下什么隐患,她抢着说道:“要是周爷不介意到林家当个庄客,我倒是可以做这个主的……”她为林缚的以后考虑就主动将事情揽下来,又亲切的问陈恩泽,“小兄弟今年多大了,也可以到族中义学读两年书,以后出路能多些选择。”
赵虎拱了拱林景中的肩膀,让他看周普斜背着的长包裹,里面明明藏着两把带鞘的腰刀,不过他想法比顾盈袖要单纯多了,周普对林缚有救命之恩,他才不管周普来历明不明呢。
林景中心思细一些,他听七夫人这么安排,知道七夫人自有安排,也站在一旁不吭声。
林缚想起来自己在好友及七夫人的眼里还是个性子懦弱、不谙世事的书呆子,周普若真心想在石梁县定居,给林家当庄客倒是不错的选择,只不过周普身负接应重任,跟着他回东阳只为编户入籍,有了个可靠的身份,再去江宁跟四娘子冯佩佩汇合,行事才能更方便些。
“恩泽今年十五了,”林缚回答七夫人的话说道,“周大哥这两年也飘泊惯了,庄稼活也干不惯,做庄客只怕不合适,我想着让周大哥委屈一下,做我的随扈!”
顾盈袖秀眸微眯,微讶的看着清晨初阳下的林缚,心里想这小子回来后是怎么了,怎么跟以前有些不一样?林缚十岁时就父母双亡,从那时之后就无依无靠、独立生活,他性子毕竟弱些,做事没决断,也没有什么承担,今天自己替他将事情揽下来,没想到他会直截了当的拒绝。
顾盈袖还是有些担心,不过没想着要在外人面前多说什么,只笑道:“你现在是举人了,身边也应该有几个贴身的使唤人照应……先不忙着说这些,赵虎、小五,你们先送林缚跟周爷回去,将房子拿回来,老爷知道林缚回来,也会关心的。”
顾盈袖又将马从赵虎手里牵回来,又回头看了林缚一眼,比去江宁赶考前瘦了,脸也晒黑了,倒是有一股子以前没有的英气勃勃,心想旬月来他在外面经历些磨难,也长大成为个男人了,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对他肆无忌惮的关怀了。收敛起刚才张扬的姿态,顾盈袖翻身上了马,跟林缚说道:“赵能回来说你给劫匪杀了,货栈也派人去白沙县询问过。我虽然想替你保留住老宅,但是也不能坏了族里的规矩,你的房子,半个月前给林桂生家占了。你既然活着回来了,那就直接去要回房子吧。我先回去了,你那边事办妥之后记得过来跟老爷请安,”又跟赵虎说道,“你先找个人捎个信回家,我找你娘有事要说……”就扬鞭策马远去。
林缚看着顾盈袖策马而去,心想谁能想象她出阁之前是个娇柔的女孩子?真是要命。
赵虎见林缚盯着顾盈袖离去的方向,坏笑着问他:“江宁那个狐狸精可有七夫人漂亮?”
“你不怕给七夫人听见撕烂嘴?”林景中对七夫人顾盈袖又敬又怕,说话没有赵虎这么随便。
林缚笑了笑,知道赵能活命回来要推卸责任不会有什么好话说,大概上林村的人都知道自己给苏湄的美色迷住了心窍,所谓众口铄金,林缚想辩都辩不白的,更何况他当初跟着去白沙县就是给苏湄迷了心窃了。
回来就将苏湄送到江宁城外,林缚没有跟着进城去,也不知道苏湄跟小蛮现在如何?才分别三五日,就有些思念了。
认真说来,林缚在白沙县遇匪,赵能完全没有责任,毕竟白沙县也是林缚坚持要跟着去的,遇到劫匪也是意外。这个年头不是道理这么讲的,出门在外,林缚是主,赵能是仆,主家客死他乡,仆人却安然无羡的回来,就是天大的罪过。
赵虎不晓得七夫人找他娘有什么事,心想总不会是什么坏事,在街上找了个熟人,托他带话回去,他与林景中先陪着林缚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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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贵户住村头,贫贱户住村尾,这似乎是此时农村社会的惯例。
上林村也是如此,渡口边的村头所住都是富贵人家,最显眼的自然是林氏本家的大宅子,占地近三十亩,二十多进的大院落青砖灰瓦层层叠叠、鳞次栉比。虽说林氏本家是东阳府有数的豪族,但是上林村因市而兴,水陆码头兴旺,南北交汇,乡营寨子就在上林溪南头,五百乡勇给四乡八里提供足够的安全保障,虽然没有城墙屏护,商户在上林村置地建房定居的也多,林氏本宅的大宅子在渡口背后的建筑群里虽然显眼,倒也不能算是鹤立鸡群。
周普下船来看到的店铺街只是渡口前的一条口街,沿上林溪往西走两百多步,又有一条青砖铺地的长巷子往上林村村头延伸,这条街的两侧都是富贵人家建的宅院,即使小,也十分的精致。宅子与宅子之间有相连在一起的,也要窄巷子分隔开的。
街巷里也有酒楼店铺,走进去,才会真正发现此地的繁荣真正不比一般的县城差。
林缚考取秀才就算是有功名,就算是进入地方上的士绅阶层,但是他身无余财可在村头买地建房子,只能一直住在村尾的老宅里。
初秋去江宁参加乡试,今时已是初冬寒季,离开上林村有三个月时间了。林缚隔着竹篱看着自家的院子,檐头竟然有几株杂草在初冬的寒风中摇曳,秋后石梁县没怎么下雨,院子里积了一层浮土,一株老梅枝桠横斜,光秃秃的枝头缀着未绽开的花骨粒子。
“林秀才回来了!”院子里一个妇人端着簸箕捡黄豆,看着林缚在赵虎、林景中等人簇拥下走过来,一脸苦相的走到竹篱边跟林缚打招呼,也不说让林缚走进来;两个三四岁大的男娃穿着开裆裤,在寒风里光着屁股瞎跑。
林缚知道妇人看到自己为什么一脸苦相,听着妇人的招呼,点头应了一声:“兰婶子在捡黄豆呢?”本家既然当他给劫匪杀死了,他又没有后人或近亲继承家产,房子收归族产重新分给家族里的穷户居住是再正常不过的,但是自己活着回来,谁也不能阻止他将房子要回来,更何况他如今考中了举人。
虽然在上层社会里,举人算不上什么,但是普通老百姓还真不敢霸占举人的房产。
这三间房加个院子是林缚父母留下来的,四年前七夫人顾盈袖使人将茅草顶揭掉,覆了一层瓦,门窗也重新刷了一遍桐油,在村尾也算一栋好房子。
这妇人一家人欢天喜地的住进来,才小半月,确信给劫匪杀死了的林缚又活生生的坐船回来,叫她如何不失望?
“兰婶子,林缚既然回来了,又要麻烦你搬家呢!你放心,搬家的事情,我到村里找几个后生来做就行,保管中饭之前帮你将事情做好。”赵虎嘴里说着,手抓住篱笆门就要先进去。
林缚抓住赵虎的手,说道:“我记得你家还有两间空房子,先借我住段时间……”转头问妇人,“我离开时,有些书籍留在家中,不晓得还在不在?”
“你做什么,房子现在不要回来?”赵虎不理解林缚的意思。
妇人琢磨着林缚暂时不要她家搬走,心里也不大确定,心想着孩子他爹怎么还不回来拿个主意,欢喜还没有半个月就要变成空,想着要搬回那间冬不能挡风、夏不能挡雨的破草房子,妇人心里就是一阵的凄苦,见林缚问及原先房子里书籍的去处,期期艾艾的回答道:“我也不清楚,我们搬进来时,房子里是空的。”
“这个要去本家问一下,”林景中说道,“说不定在学堂,既然你回来,收归族产的东西总能要回来——本家那里应该都有记录……”
“真不要回房子了?”看着林缚转身要走,赵虎拉住他的胳臂小声问。
“林缚要回来住,也要在村头买地建新房子,怎么还能再住村尾?”林景中说道,心里想着这三间破落房子已经不符合林缚如今的举人身份了。
“林缚要在县里谋个一官半职,就是官老爷了,应该在城里买块地皮建房子才是,”赵虎说道,“但是这房子还是林缚的啊!”
林缚不理会赵虎跟林景中的猜测,跟竹篱里的妇人说道:“我不会在上林村住几天,跟赵虎借到房子住就行。你让桂生叔回来之后到赵虎家来找我,我写个文书给你们,这房子你们以后就能安心住下了……”
赵虎、林景中又怎么能猜中林缚的心思;林缚想着回上林村一趟,只是想使周普、陈恩泽在东阳府落户,过后就去江宁,没有想着要在上林村长久住下;另外,他毕竟是借尸还魂,对原先的老宅子没有什么留恋,看着妇人一脸的愁苦,与其将这家人赶出去留下三间空房子给风吹雨打,还不如送给这家人有个安居乐业的所在。
妇人有些发蒙,那些知道林缚回来赶过来的邻居都对她说道:“卫婶,你都还不快谢谢新举人老爷,他是要将房子送给你家住。”
“多谢新举人老爷……”妇人糊里糊涂的听着大家的话就谢起林缚来。
林缚看着左邻右舍,这个时代便是如此,这一声“举人老爷”就将他跟曾经熟悉的人隔了很远。
第四章 林氏家主(一)
林缚、周普等人走到村西头赵虎家里。
赵虎在家里为老大,下面还有三个弟妹,都陆续长大成人,老宅院才三间草房子加盖了一间寮舍、牲口棚,不够住一家人,所幸他在乡营这两年攒了些银子,他家就紧挨着老宅新建了座院子。三间房,都是青砖瓦房,新糊的窗纸,门窗檩梁还飘着桐油的香味,房前是有个晒场,院子角落里还有一块菜畦跟鸡鸭寮跟狗舍。赵虎养的土狗嗅着生人的味道,从院子角落里的狗舍冲出来,朝周普、陈恩泽呲牙狂吠,给赵虎踢了一脚,悲鸣着夹起屁股贴着赵虎的脚讨好。
整间院子有半亩大小,虽然不能跟村东头的那些个富贵人家比,新院子在村西头也是相当打眼。刚建院子时,林缚与林景中还跟赵虎开玩笑说,就凭这房子就能讨一房好媳妇。
“虎子哥相中下林村郭老头家的闺女红英,你去江宁赶考,婶子就托人去说亲,那边也有这个意思,不过月前虎子哥给赶过乡营,那边就反悔不谈了。”林景中说起赵虎的伤心事。
赵虎却浑不在意,说道:“什么叫我相中了?都是我娘瞎操心,不谈拉倒,我还嫌他家闺女脸上有麻子呢。”
林景中说到这个女孩子,林缚也见过,脸上是有几粒白麻点,但不明显,或者说看上去更觉得俏皮一些,虽然无法跟苏湄、小蛮或七夫人相比,也是俊俏姑娘。
林缚知道赵虎就嘴巴硬,轻捶了捶他的肩膀,说道:“人家姑娘对你有意思不?要不要我求七夫人帮你再找郭老头家说亲?”
林景中也觉得林缚这趟回来跟以前有些不一样,换作以前,林缚绝对不会主动将赵虎的事情揽自己身上,倒不是三人之间关系不好,而是林缚天生性子弱,胆小怕事,自己的事求到人家头上都畏首畏尾的,又怎么会将别人的事情往身上揽呢?刚才林缚在街头拒绝七夫人安排周普舅甥两人的好意也是以前不会发生的。林景中心里想:也许是考上举人,林缚也觉得自己的身份地位跟以前大不一样,做什么事情再没有必要畏首畏尾、怕东怕西了;也许是旬月来的遇匪遭遇,让他见了世面。
赵虎想不到这么细,听林缚要去求七夫人给他说亲事,还有些腼腆,说道:“说这些做什么,先安置下来,找地方喝酒才是要紧,”到底想着林缚是新考中的举人,将东厢房让给林缚单独住,“你睡这里,就要麻烦周大哥还是小家伙跟我挤西厢房了,”朝着隔壁老宅的院子里喊,“梅子,梅子,你秀才哥回来了,暂时住我这里,你过来帮忙收拾一下……”
林缚说他跟周普还有陈恩泽挤西厢房就成,哪能鸠占鹊巢。
陈虎坚持道:“你以后就是举人老爷了,我们再怎么熟络,也不能坏了规矩啊。”
林缚心里微微一叹,也不知道是坚持好,还不是不坚持好。
赵虎的妹妹春梅是长相乖巧的女孩子,皮肤有些黑,从半身高院墙探头看过来,手里还拿着绣花布,看见林缚等人站在院子里,欣喜的说道:“真是秀才哥回来了!我哥刚才托人捎信让我娘去见七夫人,说是你回来了,我还不信……你要先住在我家啊?你们等着,我就过来帮你们收拾房子。”
这会儿,院子外有人喊:“赵虎、赵虎,林秀才他人在不在这里?”
林缚与赵虎走到院墙前,看见远处走来一个穿长青褂子的青年深一脚浅一脚从田畦头走来,他看见林缚与赵虎探出头来,远远的就说道:“秀才,可找到你人了,老爷听见你回来了,请你过去一下,我从村尾追到村西头,早知道要走这么路就牵一匹马出来了……”
这青年叫顾长顺,是林家家主林庭训身边的亲信。
“你先跟着长顺去见老爷,”赵虎说道,“房间我们来收拾,周大哥也由我们来招待。”林景中说道,林缚活着回来,对上林村、对林家来说是件大事,也难怪家主听着消息就急忙过来召他过去见面。
“房间不要收拾了。我出来报信时,老爷还不知道林秀才决定将房子送给林桂生家住,不过老爷说了,秀才考中了举人,怎么也不能再住在村尾破窑房里,南溪塬子有栋宅子空着,老爷已经让人去收拾了,”顾长顺说道,又拍了拍嘴,“瞧我,还秀才、秀才的唤你,要该称你举人老爷了,”嘴里这么说着,又朝周普拱拱手,说道,“这位就是对林秀才援手的周爷?我家老爷也请周爷过去一下,要当面相谢呢。有什么行李,麻烦赵虎、小五直接送南溪塬子去,桂娘在那里帮忙收拾呢。”
林景中虽说也是林家的子弟,毕竟是旁支,又没能考取功名,只在货栈里当账房,在林家的地位不能跟林庭训身边的亲信相比,顾长顺使唤他起来也十分的顺口;林景中心里虽然有些不满,也不会表现出来。
换作以前,林缚一定会受宠若惊、欣喜若狂,立马会得意忘形、屁儿颠颠的跟着顾长顺赶去大宅跑到林庭训面前去谢恩。
在石梁县,不知道知县梁左任的山民村夫很多,不知道林家家主林庭训的人却很少。过去二十年里,林庭训是这片土地说一不二的主人,每回新的石梁县知县赴任,赴任第一件事不是询问民生,而是递帖子到林宅来拜谒。林缚一回来,林庭训就要见他,还让他搬进村头的宅子去住,在石梁县、在上林村、在林家,这该是多大的荣幸。
林景中也不计较顾长顺差遣他打下手的事情,跟赵虎在一旁替林缚高兴:“你看看,一回来,立马就有好事上门来——南溪塬子里的那栋宅子,真是精致漂亮。二公子纳了小妾,打算安置在那里,结果那女人给二少夫人赶出了上林村,那宅子就一直空着,没想到本家能让你住进去——本家日后肯定会对你更器重的。”
林缚知道南溪塬子那栋宅子,虽不大,但是园子十分的精致,他以前经过那里,也曾幻想过何时能住进这样的宅子此生也无憾了。然而当林庭训拱手将这宅子送到眼前,林缚心里完全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平静的看着眼前的顾长顺,二十七八岁,身材削瘦,却一脸的精明,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谁也不去想在自己去江宁参加乡试之前,顾长顺对他的态度不比他对林景中更客气。
“不用那么麻烦,我借住赵虎家挺好,赵虎也不嫌再添三副碗筷,你等我们一会儿,这些稍收拾下,我跟你去拜见老爷。”林缚淡淡的说道。
顾长顺、林景中、赵虎三人闻言色变;周普笑了笑,拉着陈恩泽拿包裹进去收拾,这种事情,他完全插不上手。
顾长顺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完全没有想到林缚会拒绝老爷的好意,愣在那里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林景中、赵虎也不知道林缚吃错了什么药。
当着顾长顺的面,林景中拼命给林缚挤眼睛,赵虎直接将林缚拉到一边,压着声音:“你没有吃错什么药吧,我这狗窝,哪里比得上南溪塬子的宅子?你是不是担心我跟景中看了眼馋难受,你放心,我们只会替你高兴!”
“这次回来我自有打算,”林缚安慰赵虎、林景中,不打算让林庭训的亲信顾长顺听到什么,压低声音说话,“我先带着周大哥见家主,晚些回来跟你们细说……”
赵虎、林景中不知道林缚心里打什么主意,他们一向都不认为林缚自己能有什么主见,见林缚态度坚决,心里焦急得很,拉着他的手,要先进屋跟他将事情说清楚,免得他去见家主时说错话,好事变成坏事。
要改变别人对自己的印象不是一朝一夕能成,赵虎、林景中也是好心,林缚也只能无奈的笑笑,跟顾长顺说道:“麻烦你在院子里等片刻……”先跟赵虎、林景中进了房。
进了房,见赵虎、林景中急切的想劝自己不要做傻事,林缚笑着说道:“林庭训哪里会无缘无故对我好?无非是看我考中举人,还有些用处,所以给些好处,希望我以后就老老实实的做本家手里的一粒棋子……”
“你知道多少人巴不得给本家当棋子?”林景中焦急的劝说道,“虎子哥给乡营赶出来,你不要看虎子哥脸上满不在乎,心里多少有些后悔——整个乡营不都是本家手里的一粒棋子?虽说中了举能到县里谋个一官半职,但是没有本家的关系帮你走动,就算你的名额报备上去,要等到猴年马月才有实缺轮到你头上?这两年,我在货栈里做事,算是看明白了,也认了命!你说你,平时软遢遢的,这趟回来骨子里怎么就清高起来了?”他转念想到一件事情,眼睛一亮,激动的抓住林缚的肩膀,问道,“难道你想进燕京参加会试?”
考中举人虽然有了当官的资格,但是要报备宣抚使司衙门,候缺待补,等上几年幸运的补了实缺,通常也只是地方上的小官小吏。举人出身的官吏晋升通道很窄,能在老去之前混个七品知县,已经算是祖坟上冒青烟了。也有很多举人混了半辈子也混不上一官半职,但是有了功名,在地方也是士绅一族,不仅有同窗、同年在官场叱咤风云的人脉,本朝举人本身在政治、文化以及经济上就有许多的特权,凭借人脉与这些特权,也能混个半世富足。但是,无论当不当官,举人都要在地方上厮混,是无法跟地方豪族对抗的,甚至绝大多数会主动托庇地方豪族门下,相互勾结。
林缚本来就是林家人,即使以前受尽本家的冷眼,不是一切都要往前看吗?林景中这两年务实多了,他知道林缚就算考中举人,想要在石梁县立足,还是要看本家的脸色,除非林缚决心去燕京参加会试。
第五章 林氏家主(二)
顾长顺想不明白林缚为何拒绝搬去南溪塬子的宅子去住,在外面发了一会儿愣,才理所当然的认为林缚这是在故作姿态,想起赵能说林缚的话,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液,轻蔑的想:真是得势便猖狂的主,一点都不知分寸。
不知道赵虎、林景中将林缚拉进屋劝说得怎么,等了一会儿,有些不耐烦,催促道:“林少爷,我过来找你时,老爷便在书房等着呢。”
很多事情都不能告诉赵虎、林景中,林缚自然也无法跟他们解释自己的打算,听着顾长顺在外面催促,说道:“你们陪我一起过去见家主……”
林庭训只说见林缚,林景中、赵虎本不该跟着去,但是他们真怕林缚吃错了药在林庭训面前乱说话,便一起去大宅。周普与陈恩泽跟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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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经过时,远远的看过林家大宅,已是觉得气派非凡,傲然屹立在石梁河西岸;陈恩泽也算是大户人家子弟,这时候走到近处,才领略到百年豪族大宅的气势恢宏。
大宅大门坐北朝南,门楼正中悬挂着字体苍劲的蓝底金字匾额,上书“紫琅福邸”,朱红大门紧闭着,装饰着兽衔大铜环,他跟着林缚从偏门进去,眼前是一条笔直往里延伸的甬道。听林缚在前面跟周普介绍,这条甬道宽六步、长六十八步,将林家大宅内的八栋大院、二十四栋小院从南向北的分隔在两旁,四周都是高达近四丈的青砖厚墙将整个林家大宅围成城堡式的建筑群。
林家在石梁县、东阳府还有多处房产、田产。
林缚心里也感慨万千,之前的记忆终究只是灰旧的照片纸,走进来,才能真正的领略一地豪族的气派与强势,也难怪自己刚才拒绝林庭训的好意,连赵虎、林景中也都认为自己太不识抬举。
林缚心里微叹:也正是如此,才更不能识抬举、听从摆布啊!
林庭训平时会客的地方是大宅东北角上的赐书园,顾长顺带着众人往里走。经过洗尘院时,里面传来女孩子的娇笑声,林缚还在想谁在里面嬉闹,院门就给人从里面撞开,一个穿着粉绿袄衫、绣花襦裙的婢女从里面冲出来,直往他身后的周普怀里撞过去。
也不知道周普怎么动作,就看见他手搭着婢女的肩上一拨,婢女在院门前打了旋,身体摆晃了两下,竟然站住了;周普也袖手站在一边,好像他刚刚根本就没有碰到这婢女似的。
“啊!”年龄尚幼的婢女见自己差点撞到人,捂嘴惊呼了一声,漂亮的小脸涨得通红,惊羞的要逃走。院子里又有两人走出来,为首的青年乜斜的看了林缚一眼,说道:“大清早吵吵嚷嚷的不让人睡觉,原来你真没有死!”婢女红着脸退到青年的身后,虽然害羞,也好奇的打量林缚等人。
白沙县一别后就没有再见的林家仆役赵能穿着短褂子跟在青年身后走出来,看见林缚站在甬道里,也吃了一惊,一脚踏出门槛,一脚还在院子里,不知道是走出来还收回脚。
“托二公子鸿福,林缚幸免于难。”林缚见林家二少爷林续宗的语气甚是冷淡,也淡淡的回应了一句,眼睛看也没看赵能,心里却是疑惑:赵能这狗腿子怎么跟着林家二少爷林续宗的身边。
林庭训这一生妻妾七人,女儿一堆,儿子却只有三个。长子林续文早已成家立业,在燕京担任正五品的工部郎中,算是京中少壮派官员中的一个人物;次子林续宗没有荫袭官爵,留在石梁县协助林庭训打理家族中事务,他对嫁进林家来就变得坚强好胜的七娘顾盈袖也最看不顺眼,自然对经常给顾盈袖关照的林缚没有什么好脸色;幼子林续熙是林庭训五十五岁时五夫人为他所生,今年才十岁。
林家在朝当官的子弟不多,除了林续宗外,只有林庭训的幼弟林庭立在东阳府担任从五品的府通判,林家更深厚的政治资源还要算百多年来积累下来的姻亲关系。这个传统一直都没有丢,林庭训已经成年的七个女儿,所嫁人家自然也是门当户、非富即贵。
林续宗站在门檐下,盯着林缚看了一会儿,心里奇怪这软骨头今天在自己面前怎么这么镇定了?他又朝顾长顺挑了挑眉头,很疑惑林缚活着回来就活着回来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懒得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