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八百零三章 马彬
萧瑟瑟不禁垂泪:“王相公忠慎荩诚,忧劳国事,我居于深宫,亦有知闻。”
“前日不顾身家,迎我母子;今日不计毁誉,请援宋国,却是我母子二人,带累了相公清名。”
“他事我们也无能为,不过替相公分担一下污毁,却也是做得到的。”
“国事衰颓到此,天家尚不识体谅臣工,那就是昏聩。便行我懿旨,昭告天下,许放开州,乞兵入境!”
“且慢!”却是赵仲迁及时制止。
萧瑟瑟有些诧异:“节度尚有何建议?”
“外臣实在是感动。”赵仲迁一脸的钦佩之色:“辽国既然有这样体恤臣子百姓的娘娘,有这样忠贞国事的良臣,又怎么会亡?”
“是这样,外臣有一个主意,既不会让娘娘与丞相背上污名,又能够达到借兵的目的。”
萧瑟瑟心中大喜:“请节度讲来。”
“其实很简单,我们大可以去其名而取其实,入辽的部队,我们换个方式,不算是宋朝军伍编制,以贵朝雇佣我朝退伍军人的名目来进行,如何?”
“除了苏制置算作教官,其余皆算作受娘娘和丞相忠义感召,自愿入辽帮助晋王抵抗逼迫,帮助辽东获得和平的大宋百姓,这支队伍,就叫义勇军,这样是不是好点?”
“好!”萧瑟瑟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如此一来,连政治污名都不用自己背了:“就依节度所议!”
七月,乙未,兰陵郡王萧奉先携阿骨打率五万大军趋黄龙府,魏王耶律淳手下耶律马哥率两万大军趋锦州,皆欲威逼王经就范,命其交出文妃和晋王。
南院宰相王经布告天下,以晋王乃耶律延禧长子为由,提出若耶律惇、萧奉先奉晋王为储君,明告天下,立为太子,那晋王就可以返回上京。
否则二人就是以下克上,天理难容。
丁酉,大军抵近东京道边境,耶律淳给王经发出最后通牒,南院五日之内必须拿出决断,否则他将以武力征服辽东。
萧奉先同样发出最后通牒,要求王经听从北廷命令,交出文妃晋王,否则将以大军取之。到时候南院参与接纳晋王的大臣,人人难逃诛戮。
辛丑,最后时刻到来,王经发表了著名的《不负忠义露布》,痛斥南北两军混乱纲常,不仁不义的嘴脸,号召天下人皆以忠义自励,自愿投军,保护辽国最合法的继承人。
《辛丑露布》感人肺腑,正气充盈,以孤忠勇直的姿态,昭告天下。
“齐心共愿,众志一城,惟使天下世人,知辽东僻地,尚有崇德之裔,奋节之孤,含贞之士,感义之民。
使天地尚有衣冠之理,人间尚存忠孝之道,死固所愿,何可惜哉?”
无数人为文章感召,纷纷起事,就连境内的渤海人盗匪、头下军州的军将,流民的首领,甚至是萧奉先和耶律淳自己手下的军士,都纷纷来投。
萧奉先气急败坏,命大军攻取通州,打开进入东京道的道路。
然而阿骨打却不干了,说自己为文章所感,不能干这种不忠不孝的事情,还拉着萧奉先也不许干,不然就要对萧奉先实施“兵谏”。
魏王同样气急败坏,命东路军将领耶律马哥进攻锦州!
耶律马哥同样看到了《辛丑露布》,心中犹豫忐忑,从来州到锦州的三百五十里路,竟然走了整整十五天!
……
“快快快……”一队在辽东百姓眼中,全身上下都十分古怪的灰衣军士,一人双马,正从辽阳出发,朝着锦州狂奔。
马是辽人的马,在大道上奔驰得极快,除了人,更多还驮着铁管木箱之类的器械。
开州城守萧茯苓这几个月日子过得很美,以前的开州,就是凤凰山上一个偏远落后的石城,宋人到来后,开州摇身一变,成了一个与宋人四州接壤的口岸城市。
东面的宋人很够意思,扁罐派出一支勘探队,在这一带山中找到一处富矿,主动邀请萧茯苓共同开发,所得的金子一家一半。
然后大量的大宋商货,又成为两家之间的贸易物资,山城如今相比去年,日子是好过得太多了。
前日接到丞相钧令,要求放开道路,允许大宋军队入境,帮助大辽守卫辽阳。
萧茯苓完全没有意见,小老弟乃是宋人统治四州的高官,论身份比自己高得太多,平日里受了不少的好处,但是却不敢妄攀交情,现在可好了,两人在开州难得欢会一场。
如今更是同仇敌忾,萧茯苓搜罗了城中全部的军马,供扁罐的新军赶路,还豪爽地拍着胸脯,跑死了都算哥哥的!
也是,两月时间里,扁罐的探矿队直接炸开金矿,让两家能够挖掘以前垂涎而不可得的“岩脉”,产量相比过去在河里淘沙子,高出了数倍。
开州城一年得过去十年之利,又能够采购大量物美价廉的宋货,这些都是小老弟带给自己的福分。
辽东马匹价格便宜,萧茯苓如今守着金窝子,不差这点钱!
四百里山路,扁罐只用了四天,便赶到了辽阳。
来不及与王经和萧瑟瑟细谈,扁罐在辽阳换了马,便带领军士奔赴锦州。
将士们身上穿着的,都是造城的工程兵的灰布衣服,没有勋表军衔,只以随身武器区分阶级。
名义上,他们都是义勇军。
他们的严格的军纪和行军的速度,带给王经等辽国南院朝野极大的震撼,私下里,将这支部队称作“飞虎”,将扁罐称为“飞将军”。
只用了七天,义勇军便从鸭渌江口的珠州,部署到了辽东门户锦州,扁罐他们出现在城外的那一刻,知州马彬才刚刚从红翎使节手里拿到王经发来的急报!
一日一百一十里,这是辽人都做不到的行军速度!
其中的关键,就是扁罐一行的足供半月行军的干粮。
锦州,中京入辽东的咽喉要地,依山临海。
“由榆关东北傍海行,经迁州八十里至来州,八十里至隰州,八十里至桃花岛,一百里至红花务,九十里至锦州。”
“出榆关以东行,南濒海,北限大山,尽皆粗恶不毛,至山,忽峭拔摩空,苍翠万仞,全类江左,乃医巫闾山”。
相传舜时把全国分为十二州,每州各封一座山作为一州之镇,闾山被封为北方幽州的镇山。周时封闾山为五岳五镇之一。
在辽语里边,医是“血红色”的意思,巫闾意为“母鹿”,因此,“医巫闾山”在辽语里,其实就是“赤鹿山”。
相传辽太祖时期,太子东丹王耶律倍在此读书,山中还有诸多曾任南京镇守的辽国王子,以及他们的妃子的墓葬。
锦州太守叫马彬,是辽国著名的大贤臣、大清官马人望之子。当地有名的闾山书院,就是马家的族学之地。
扁罐匆匆与马彬交代了后勤事务,寻即接手防务,也不扰民入城,而是在城外闾山险要之地,建立阵地。
在马彬眼里,这支军马处处透着古怪。
不结营,不扎寨,风餐露宿,天天拿着一种铲子在山坡上挖掘壕沟,填堆麻袋,砍伐松木。
怎么看都不像正军,倒似一支劳役队伍。
不过军队的风范气貌倒是让马彬佩服,真真的秋毫无犯,百姓们送去牛羊,回来欢天喜地地告知自己义勇军还给钱!舶来钱!
马彬不禁对百姓们的态度又好气又好笑,军队的任务是御敌,不是做慈善。
几枚铜钱有什么值得高兴的?!魏王的大军要是挡不住,看你们这些人还高兴得起来?!
马彬饱读诗书,家学渊源的清廉气节,因此认死了晋王,见援军不太靠谱,早将族中子弟尽数武装起来,已经做好了城池不守,阖家死难的准备。
第一千八百零四章 投诚
医巫闾山下,石松岗,狭窄的山谷里,一支足有两万人的骑军,排成两列行军队列,正垂头丧气地朝着锦州缓缓摸过来。
指挥耶律马哥很不情愿接这趟差遣,王丞相这些年,没少给南京输送军粮军器。
想到自己手里的武器,很快就要砍到生产这些武器的人身上,耶律马哥怎么想怎么不自在。
露布里说得清楚,皇后无嫡,皇上北狩失踪,长子晋王就是辽朝理所当然的继承人。
就算如今魏王势大,但是辽国的钱粮根本却是辽东,那个地方爆兵的能力,超过大辽诸道百倍。
听说婆娑岭日产钢铁一万五千斤,按照一兵五斤铁计算,这尼玛一天就能武装三千人!
一个月就是九万人!
这就是钱粮根本之地的威力,如不速取,待到王丞相从焦头烂额中缓过气来,局面转眼就会翻转。
魏王也是急在这里,因此一日三催,要自己从速夺取锦州,进逼辽阳。
可现在的问题,是那里有了文妃娘娘和晋王坐镇,要是魏王的图谋不果,自己这首起战端的叛逆,怕是祖坟都保不住。
将主的气质同样影响到了军队,耶律马哥的部下们也怀着同样忐忑的心思,不情不愿地朝着锦州进发,只希望永远都到不了。
好在现在的辽东还是烂摊子,一州也就三五百的歪瓜裂枣,和长期手握重兵防备宋人的魏王不一样。
因此打仗这方面耶律马哥倒是不太担心,他只担心马彬会不屈自尽,或者被乱兵所杀。
要是锦州能够望风而降,当然是最好的,可太守偏偏是马学士那样的倔驴,那就不用想了。
马学士的父亲马人望,那真是大辽第一大铁头。马彬继承了父亲的风格,又堪称辽东第一大铁头。
马人望才刚刚出仕做松山县令的时候,就敢为了治下百姓,拒绝中京留守萧吐浑伐木的命令,萧吐浑大怒,关了他一年多,马人望都不曾稍屈。
最后反倒是萧吐浑转怒为喜,释放了他:“君为民如此,后必大用。”
徙知涿州新城县后,因县与宋接境,境内有驿道。马人望治县不扰,吏民畏爱。当时聘宋回来的使臣,都向皇帝推荐他。
转南京三司度支判官,公私兼裕。
迁警巡使,京城本来狱讼填委,人望处决,一时狱空,无一冤者。
天祚嗣位,将报父仇,选阿苏与马人望究其事。
阿苏贪污枉法;而马人望平心以处,所活甚众。
剧贼赵钟哥犯阙,劫宫女、御物,时任参知政事的马人望配合萧敌里,率众捕之,讥察行旅,悉获其盗。
宰相耶律俨上台后,非常忌惮马人望,因为马人望“用人必公议所当与者。人不敢干以私,人望推荐,皆为名臣。”
对于以佞幸得进,又一心要提拔私人的耶律俨来说,可不敢让马铁头继续留在朝中。
于是借萧敌里不还上京之故,迁马人望南京诸宫提辖制置,保静军节度使。
到任之初,治下有二吏凶暴,民畏如虎。马人望假以辞色,阴令发其事,黥配之。
是岁诸处饥乏,惟南京所治粒食不阙,路不鸣桴。
以缣帛为通历,凡库物出入,皆使别籍,名曰“临库”。奸人黠吏莫得轩轾,乃以年老扬言道路。
耶律俨很高兴,改老头南院宣徽使,不再让他管理实政,“以示优老”。
然而天祚帝发觉之后,特意从前线手书“宣马宣徽”四字,谕曰:“以卿为老,误听也。”重命他为中京留守,安抚被鞑靼人洗劫之后的中京道。
始至,府廪皆空;视事三月,积粟十五万斛,钱二十万繦。
按道理说,马人望是北院的官员,但是马彬镇守锦州,却坚决以如今的“东廷”为正朔。
魏王以书信责之,说他不孝,并以马人望的性命相威胁。
马彬回信说忠孝未能两全之际,自己取忠不取孝,正是遵从父亲自幼的教导,想来父亲也很欣慰自己的选择。
魏王也不敢真拿马人望怎么样。
这样的父子铁头,耶律马哥是又敬又怕,真要是弄死了马彬,只怕自己这活在辽国,一辈子都得提心吊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