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儿泺离塔懒数千里,大雪一下来,骑军马匹都寻不到粮草,到时候你我隔绝,我想伸手都伸不过来。”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只可随形而动,顺势而为。如今天时、地利、人心皆不在我,必须撤退才行啊。”
玛古苏哈哈大笑:“军师是帅才,要考虑的是大局,是战胜。”
“我不一样,长生天让我遇到军师,让我还能够重回鱼儿泺,让我从契丹人身上报还了血债,我心愿已足,是该回到它身边的时候了。”
“这片土地,失去之后才能知道它的珍贵,你说过,血性,只能用血才能唤醒。就让我这个部长,为部族尽我最后这一份力吧。”
“太师……”
“不用再劝我了。”玛古苏在马上欠身,和李夔来了个鞑靼人的拥抱礼,然后坐直了身子,对周遭喊道:“都跟着军师,今后他就是准布之长!待到鱼群再次沿溪而上的时候,孩子们,我会在长生天身边,看着你们回来!”
李夔对于玛古苏如此看轻生死有些不太理解,但是最终还是尊重了他的选择,拱手道:“太师放心,准布部的孩子们,我会用心看顾着。”
鞑靼此次入侵的最后一批人马开始过山,不断有年长的准布族人从队伍里纵马出来,集结到玛古苏的身边。
走出老远,李夔回头,见到玛古苏和身边上千老迈族人,依旧站在那里,挥舞着马鞭跟自家部族子弟送行。
李夔感到脸上落下一片冰凉,抬头看向天空:“下雪了……”
己酉,辽都统额特勒护送耶律延禧灵柩南归,过鱼儿泺,乘天大雪,进讨准布,败玛古苏四别部,斩首千馀级。
辛卯,辽招讨使额特勒入上京,执玛古苏以献。
自准布诸部不靖,玛古苏尤为边患,至是始就擒。
辽磔玛古苏于市,加额特勒太保。
延禧之丧,北廷始欲掩之,然为《辽东时报》记者探获,刊于报纸,中外咸知。
辽乃遣使赴宋告哀。
……
苏油接到雄州奏报,不由得都有些无语。
辽东局势和缓,阿骨打和萧奉先达成和议,以五十万石新粮为代价,阿骨打让出了信州,退回到混同江对岸。
鞑靼人携带大量战利品,撤过金山,太傅萧兀纳接手防线,重新巩固。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耶律延禧放松警惕,然后在南下的途中实施狙击。
结果人家耶律延禧宁愿将性命送给萨里纳浒的野人,也不让大宋阴谋得逞。
一番布置心血全部浪费,可苏油也没办法去敲开耶律延禧的棺材板,要他起来跟自己讲道理。
种种措施还不能因为耶律延禧的任性就停止下来,上京道还是获得了残喘的机会。
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英雄和智者,苏油也不指望辽国人人都是耶律延禧,王经,萧奉先。人家也有王师儒,马人望。
玛古苏的命运也让苏油感慨,可以想象,准布一族今后在李夔的手下,会变成一把怎样锋利的屠刀。
鞑靼人的五份力量,李夔如今已然掌控了三份。
历史有其必然的发展主线,但是也无法避免很多偶然的发生。
好在大局依旧朝着大宋最希望那个方向发展,耶律延禧毕竟是死了。
接下来,辽国必然会出现新的君主,而且,可能还不止一个。
……
汴京城,武英殿。
赵煦身着蓝色的帝国皇家海军大元帅礼服,正对着大玻璃镜子欣赏自己。
镜子里的人很帅,昨晚孟皇后用眼神和行动表示过肯定。
漏勺捧着文书进来:“是谁让将镜子抬进武英殿的?这里是议论军国要务之地,臣不得不谏。”
赵煦赶紧挥手让内官退下,坐到书案之前:“章惇和蔡京呢?还有小章学士。”
章惇和蔡京是赵煦的手下,章楶现在是赵煦的战略教师,从称呼上就能够看出来,赵煦对几人的态度是有些不一样的。
漏勺的谏议也是说过就算,深得司马光立身之道,将资料放在桌上,又去准备地图:“都在准备吧,陛下让人撤镜子还来得及。”
“还有,陛下来武英殿,也不要每次都穿海军的军服,多少也照顾下老将们的情绪,他们可都是指挥骑军步卒出身。”
这里面的弯弯绕多得很,宰执们肯定是希望海军纳入枢密院、军机处、兵部管理,但是因为海军的特殊性,皇家在里边占了绝大的起势,想要从赵煦手里把这个权力运作出来,那是难如登天。
但是枢密院和兵部又一直是管理全国军队的部门,如果要降为“陆军司令部”,那就成了和“海军司令部”并列的敌体,朝臣们当然也不愿意。
所以事情到现在就只能保持现状,好在现在两方面也没有什么联合作战的需要。
赵煦看着漏勺悬挂辽国地图:“司徒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耶律延禧痴迷打猎,竟然到了如此程度。”
“不武之谋演变成现在这样,的确是谁都想不到……”漏勺看着地图出神:“后续计划全都用不上,这下子有得好看了。”
“大势在我。”赵煦端着自己的大茶杯喝茶,淡淡装逼。
茶杯就是普通的白瓷大茶杯,上头有好些奇怪的彩色点点道道和手指印。
那是皇后和石薇带着赵茂杵儿他们去体验陶瓷坊的时候,赵茂在胚子上乱涂乱画,然后石薇让匠人们烧造出来的。
真是丑得触目惊心,但是赵煦却特喜欢端着这个杯子到处显摆。
“听说文妃很漂亮……”欣赏着丑茶杯,赵煦突然冒出无厘头的一句。
“陛下何意?”漏勺吓了一大跳:“陛下可不能胡思乱想!你不能出卖自己的身体,这种卖身取国的便宜咱们万万不能捡!”
“噗——”赵煦一口茶喷出老远:“咳咳咳……卖身取国,这种词亏你想得出来!”
等气匀了赵煦才说道:“易安居士也有孕了,不过你哥还只有杵儿这独苗,辽东那里一时半会又回不来,我想着,是不是让毕夫人去辽东陪你哥?”
漏勺躬身道:“陛下的意思我懂,也替兄长谢过陛下的厚恩。但是陛下你得想想,我朝之前流放重罪的沙门岛,不过在登州外海数十里;石得一守獐子岛,朝臣皆视同充军发配;现在将嫂子送去辽东,我怕朝臣们要发动劝谏,认为陛下这不是善待忠臣之道。”
赵煦不禁啼笑皆非:“给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这可能……”
赵煦这里是好意,朝臣们那里,搞不好就会视作陛下将扁罐阖家流放。
“就我哥那木讷性子,嫂子都放心得很,陛下不用担心。”
苏家两个娃的性格,老大肖妈,老二肖爹。
扁罐和石薇一样,心里有一杆自己的称,也不计较世俗的眼光,行己所认为之当行。
不过石薇是有了苏油这个累赘不得恣意,而扁罐则是被海量的知识学问掩盖了本来面目,懂得了衡量和取舍。
从东胜州返回,娶了毕观,加上为人师表后,扁罐变得更加沉肃端重。
赵煦小时候几个类似兄长的玩伴当中,王彦弼被长公主约束得狠了,循规蹈矩毕恭毕敬;陈梧专注于学问,有时候自说自话,小赵煦都听不懂;只有扁罐经常带着他和漏勺观察体验生活,抓鱼滑冰游泳野餐,不但象个正常的兄长,还像是启蒙老师。
漏勺是个奸滑的家伙,他可不会替小赵煦背锅,作为玩伴是最好的。
不过出了漏子需要背锅的时候,反倒常常是扁罐挺身而出,替赵煦抗下来。
虽然都是一些小事,但是在赵顼心里,扁罐比漏勺更加值得自己信任和倚仗。
这就是兄长和弟弟的区别。
尤其是扁罐盗船出海发现东胜州归来那一下,兄长形象更是升级成了当时还是中二少年的赵煦心中的偶像。
敢成大事,这是赵煦心里扁罐哥的标签。
第一千八百一十七章 局势
蔡京比章惇来得快:“臣请问陛下起居,皇后起居,太后起居。”
赵煦说道:“圣躬皆安好,今年秋收全国粮食比前年翻了一番,相公当年给朕许下的两年一番的成绩,果然是说到做到,很好。”
蔡京躬身笑道:“其实好处大头都被地方上拿了,如今各地仓廪都在忙着调仓兑粜,收新出陈,章惇正想求请陛下,遣使臣前往各路按治,这种时候,最容易出现贪污。”
赵煦说道:“司徒在河北也提及此事,如何保有国库粮食的新鲜程度也是个大难题,国家粮库不比金库,需要不断更换,否则会造成巨大浪费。”
蔡京笑道:“如今辽国粮食大量短缺,今年上京道、中京道、东京道三路搅扰,收成大减,臣的意思,是将这些陈粮,拿去冲抵铁厂债券的相当一部分。”
“还有,陛下之前收进的绢钞,也可以出一部分与辽国消化,辽东王丞相许诺过的,一年要消化陛下五十八万贯绢钞。”
赵煦摆手:“这个也太狠了点,过了就不好了,免得人家说我大宋欺负文妃孤儿寡母。”
说完沉吟了一下:“今年这五十八万贯,就算皇后送给晋王的礼物,让苏制使在辽阳,用这笔钱建学校吧。”
蔡京躬身道:“陛下仁被天下,泽及苍生,臣必恭敬后从。”
不多时,章惇与章楶也到了,众人给赵煦请安过后,开始聊起今天的议题。
章楶站在地图前,首先跟所有人分析了辽国当前的局面。
“辽国北廷如今看上去疆域最广,北抵北海,南至松山,西到金山,东到混同江,黄龙府。”
“但是北部皆茫茫草野森林,诸多部族群居期间,以放牧游猎为生,虽然奉辽为主,然辽人也拿不到什么赋税,多以獭、鹿作为贡献,辽廷任由散居。”
“其中包括室韦、五国、黄龙女直、金山遥辇、迭刺、鞑靼诸部。”
“真正能够供给上京道钱粮的地方,就一个长春洲。”
“北院大臣,现在以兰陵郡王萧奉先,枢密使秦国公耶律俨为主,还有上京留守耶律慎思,北府宰相萧托卜嘉、北院参知政事王师儒等治政人才,军事上依靠太傅萧兀纳,太保额特勒,汉人行宫都部署萧特末、东面行军副统酬斡,乌库节度使耶律慎嘉努,殿前都检点耶律大悲努。”
“不过北廷衰朽腐败,尤其是萧奉先和耶律俨,朋比为奸,打压正臣,不断提拔亲信,大肆贪渎。皇后临制,又不得不倚仗外戚,因此政治上……”
说完章楶都不禁摇头。
“军事上,上京道还面临两个巨大的威胁,就是西边的鞑靼,和东边的女直。当然,如今大宋已然开始对辽东实施有效控制,其实也是潜在威胁。不过鉴于目前政治态势,为了不刺激辽国南北上下,还是以稳定局面,收揽人心为主要攻略。”
“东京道的情形陛下应当非常清楚,军事上依靠大宋,政治上由文妃和王经主持更化后,局面越发稳定,也越发倚赖我朝。”
“中京道年前被鞑靼和魏王肆虐,当地民心是趋向辽东道的,加上马人望和东京道锦州太守马彬的父子关系,如今马人望持中立态度,以恢复民生为主,每以外臣自居,并不主动参与政事议论。”
“但是马彬是绝对倒向辽东的,北廷如今遣使入宋,愿意开放润州,其实也给了我们争取中京道的机会。”
“接下来就是与我朝直接接壤的西京道和南京道。”
“长城以南,我朝边境线以北,云内州以东到海滨,就是如今辽朝皇太叔与魏王父子的控制范围。”
“辽国契丹本部御帐亲军,宫卫骑军两部精锐兵马,已经在耶律洪基和耶律延禧两次大败中折损殆尽,如今上京道尚存萧奉先所统五万,萧兀纳所统三万,额特勒南归残军三万,其余临时征召的奚汉京丁四万。不过这十五万人的战力,和之前折损的二十余万,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中京道和东京道的兵马不足一提,倒是皇太叔魏王一系,一直保留实力,坐拥大同府析津府两路繁华之地,带甲十五万,以前是提防我大宋的主力,其战力不容小觑。”
“所部臣子,以李处温兄弟为政,李处温本是靠谗佞萧奉先得进,以贪污闻名。魏王北征时,李处温举家投靠魏王,后被带回南京,深得重用。”
“其下左企弓、虞仲文、曹勇义,皆当年马人望举荐,倒是颇有清能之名。”
“战力多为析津、大同两京乡军,军事魏王自领,以萧干、回离保为副,萧余庆为监军。”
“其下将领多为汉将,以骁锐出名的有张觉、张敦固等人。扼守天险,以抗我朝。”
“不过其境有个巨大的问题,就是逼促狭长,几乎就是桑干河即其支流拒马、白沟的全流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