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义几时下葬?”陈默突然问道。
“七月初九,陛下您要去?”典韦道。
“自然要去,子义与我相识于少年时,当时的子义……那可真是一副比你还讨厌的样子,盛气凌人呐,他当年专门顶撞上官,别人是越活越好,他却空有一身本事,却是越混越差,最后得罪了人,跑到辽东避祸,直到朕在河东做了太守,他才回来,如今想想,一晃好多年过去了……唉~”陈默悠悠的叹了口气,这几年他学会最大的事,就是接受亲友们一个个离去,老师、母亲、贾诩、吕布、太史慈,如今想想,跟自己一起打天下的这些大将,如今剩下的,就剩下高顺、崔耿、余昇还有典韦了。
“陛下莫要伤痛,这……话是怎么说的?反正人总要死的。”典韦挠了挠脑袋,想要转移话题,目光看向陈默摆弄的这些东西,好奇道:“主公,这是何物?”
“火药,还有蒸汽机。”陈默将一块打磨的相当平整的铁板放下,放到做好的模具中,然后开始浇灌统治,用铜汁将这东西衔接起来,又开始做机括。
“有何用?”典韦不解道。
“现在没有,但将来一定用得上。”陈默笑道:“只要有人一直做这个,再过个三五百年,就差不多了。”陈默笑道。
“三……三五百年!?”典韦愕然的看着陈默。
“往好了算,得一直有人研究这个,若是自此而绝,恐怕过上千年都未必能弄出来,这个火药倒是不难,但这蒸汽机……”陈默摇了摇头,他现在可以通过精工的方式,耗费时间打磨出一台蒸汽机来,但要想把这东西弄透并运用起来,得有人不断朝着这个方向使劲儿,如果中间断了,再拾起来,千年他觉得都得靠运气,他准备著一部这样的书流传后世,希望能给后世多留下些东西吧。
“陛下,你做这东西干什么?三五百年后就让三五百年后的人去做便是,何必我们来做?”典韦很不解。
“就怕他们忙于争权夺利,不愿意去研究这些东西。”陈默摇头一叹道:“改明儿把刘毅和马钧招来,让他们留一个跟我一起研究,这东西,就算大明亡了,它都不能亡。”
“陛下莫说丧气话,大明定要传千秋万代。”典韦连忙道。
“能传三十代,朕便知足了。”陈默好笑着看了典韦一眼,千秋万代不切实际,除非在大明末期便能逐渐找到属于东方的下一个整体,生产力能够获得飞速突破,也就是陈默之后每一代都耗费大量的精力去推动工业的发展,那样的话,三百年后,或许可以让华夏先西方千年进入科技时代,到那时,才有机会说什么千秋万代,现在这种政体,延续三百年,在陈默看来已是极限,三百年之后必乱,哪怕到时候天子英明,也改不了这个事实,那时候的大明,政体必然臃肿,而人口也将达到一个极限。
典韦茫然的看着陈默,一脸蒙圈,哪有这般说自己王朝的?
“算了,你不懂。”陈默摇头一叹,继续开始做自己的事情。
接下来的几日,典韦搬到了陈默这边来住,每日跟着一群皇孙们嬉戏打闹,陈默带着孙子们去耕田,典韦为了避嫌,就跑去狩猎,或者跟着陈默一起种田,晚上听陈默给孩子们讲学,倒也颇为自在,有事做总比没事做好。
七月初九,陈默带着典韦去给太史慈主持了丧事,虽然时间不长,但经历了这么多故人离开之后,陈默对于生死也看的淡了许多,勉励了一番太史慈的子嗣之后,带着典韦继续回到北邙山,耕田、读书、治学。
三年丁忧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过去,直到第三年,陈晋亲自带着大臣们上北邙山请陈默下山重掌朝政。
开元五年,前朝留下来的印记基本已经抹除,那场在天下肆虐了几十年的瘟疫,也随着战争结束,朝廷大力治理而消失,民生在这五年中渐渐恢复。
陈默回朝之后,重掌大权,执掌朝政并无生涩之感,不过上朝之后,却并未乱动陈晋定下的国策,只是下了一道命令,鼓励商贩们行商海外,顺便帮大明画出海图。
随着龙骨船向民间普及,如今大明已经开始出现走海路的行商,最远去过扶桑,而扶桑也派人过来想要学习,被陈默拒绝了,但却愿意跟扶桑进行交易,扶桑的产物,可以通过海商进入大明。
但要想学东西,儒、道这些思想可以传,但大明的那些民间技术,比如纺织、陶器等等民间手工艺,禁止向外族传授,这是写进明律之中的东西。
陈默鼓励海贸之后就没再管,商贩们自然会摸清楚如何利用朝廷的政策,从海外大量掠取财富,比如大明的陶器、丝绸,在大明这边其实按照等级不同,并非所有都是贵的,但放在海外,一件工艺不怎么样的陶器,都能卖出天价,换来金银或者稀有矿物,陈默还让人留意海外的高产作物,只要发现带回来,朝廷必有重赏。
也正是因为陈默这句话,属于大明的航海时代便自此而始,至于未来能发展成什么样,陈默没管,他只是起个头,想要有结果他有生之年是看到了,开元五年便在陈默这般忙碌中过去,而这次的忙碌,主要是检验陈晋这个太子执政期间的政绩,是否有资格接受重任,而结果,还是让陈默满意的,他觉得自己是时候放手将天下这担子交给陈晋来担了。
开元六年,三月,皇宫,御书房,陈默将自己的意思跟陈晋说了一遍。
“父皇,儿臣绝无篡逆之心,请父皇明鉴。”陈晋听到陈默的意思后,心中一颤,没有惊喜,只有惊吓,直接跪倒在地,对着陈默道。
“朕知道,起来,成何体统!?”陈默摆了摆手,示意陈晋起来。
“父皇……儿臣。”陈晋看着陈默,皱眉道:“可是有人进谗?”
“没有,这天下是朕打来的,想从朕手上夺,你还不够。”陈默摇了摇头道:“至于现在传位于你,也是朕的意思,你们几个都过来吧。”
陈征和陈睿此刻也是有些懵。
“父皇,您如今正是春秋鼎盛之时,为何会生出此念?”陈晋不解的看着陈默道。
“人这一辈子精力最盛的时候,便是三十到五十这些时间。”陈默道:“晋儿如今已年过而立,该经历的你也经历,以你的水平,治国已经足够了,但若朕迟迟不死,不说远,朕再活个二十年,到时候晋儿也就五十多了,一辈子最好的年华却用在勾心斗角之上,朕若走的匆忙,你上位也得手忙脚乱,倒不如朕提前卸任,享几年清福,同时也能避免一些没必要的内耗。”
陈晋兄弟三人不敢说话。
“你们可知,朕这一生,最怕的是什么?”陈默看向兄弟三人,沉声道。
“这……孩儿不知?”陈晋三人面面相觑,他们老爹一生征战,听说不到十岁就在乱民之中杀人了,十三岁入洛阳,十四岁领兵征伐,阵前斩将,后来群雄逐鹿,从一个小诸侯一步步横扫天下,实在想不出这样的人,还有什么是他怕的?
“朕一生征战天下,上马可提剑杀敌,下马可提笔定江山,但朕还是个人,是人父,朕不怕天下大乱,大不了从头再来,朕最怕的,是你们兄弟相残!”陈默拍了拍陈晋和陈睿的肩膀,悠悠道:“皇家,就是这天下最大的世家,却也是最小的,你们看看大汉,汉室子孙有多少?只那刘能就有三百多子,但最后它还是亡了,纵观汉史,你们会发现,汉室子弟中,早期还是有些人杰的,但后来却越来越少?为何?不是没有英杰,而是纵有英杰,也不敢冒头,但寻常世家不同,族中只要有杰出子弟便会尽力培养,如此一来,皇室不一定每一代都是贤明,但士族却是每一代都有英杰,这也是汉室沦落至此一因。”
陈晋默然,最是无情帝王家,如今他倒有些明白陈默提前退位的原因了。
“权利这东西很好,但若不能克制对它的掌控欲,终将灭亡,朕便为我大明起个头,有朕在,你可放心接掌皇位,待朕百年之后,若你还能丢了这皇位,只能说你不如人,朕只想你兄弟仨人莫要手足相残,让我皇室,能有一些英杰,可震慑群臣,晋儿,皇室的威胁从来不是其他皇室子弟,而是群臣呐!为父希望你能明白,至于规矩,为父就不立了,这天下永恒不变的,就是变,朕能约束三代,但三代之后却不归朕管,继位之后,朕希望你能扛得起这江山社稷!也希望我陈氏一脉,能真的千秋万世!”
“儿臣遵命!”陈晋连忙下拜,对着陈默叩首道。
“去准备吧,下月初一,乃黄道吉日,朕传位于你!”
“喏!”
第四百九十六章 传位
皇位的交接不是小事,当第二日陈默在朝堂上说要将皇位传于陈晋之际,群臣无不色变,也不理解陈默为何要这么做。
耗尽大半生心血才夺得天下,这权利还没享受几年,便要传位于太子,群臣很难理解陈默为何会这么做,算上之前太子监国的两年,陈默真正在位时间连三年都不到,当然,治理天下的话,算上陈默作为明王的那会儿,那就不短了,但这究竟是为何?所有人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陈默为何要这般做,没道理?你要真的淡泊名利,那打什么天下?
“陛下!”杨修出列,皱眉看了看陈晋,深吸了一口气,将身上官服脱下。
嗯?
陈默和陈晋愕然的看着这一幕,杨修这是想干什么?
“请陛下恕臣斗胆一问!”杨修直视陈默,朗声道:“可是陛下受到胁迫!?”
这太不正常了。
陈默闻言却是笑了,笑的很开心,指着杨修道:“德祖啊德祖,你我相识于少年时,朕尚是第一次知道你竟有这般勇气,你可知,朕若真是被胁迫,你会有如何下场?”
“臣知道,但臣追随陛下半生,实不愿看陛下一生为国操劳,到老来,却落得凄凉收场!”杨修躬身道。
“好!”陈默抚掌笑道:“诸位放心,这天下朕能打得下,亦能守得住,此番传位于太子,也是经过深思熟虑。”
“陛下。”徐庶出列,皱眉询问道:“这自古以来,少有天子在正当壮年之时传位于太子,陛下此举,不合常理,也难怪杨尚书这般问。”
“正是因朕通读史书,方才有此决定。”陈默笑道:“大明向前推千年,大朝也好,小国也罢,这皇位传承,多是临危受命,但也正是因此,诸王子会为皇位不择手段,朝廷内部党派林立,或是新帝继位之后,根基不稳,国本动摇,朕之此举,便是希望能给新帝一个安稳掌控朝政之机,是保我大明江山稳固,亦是希望追随朕的老臣,能得善终,诸位可能明白?”
群臣闻言面面相觑,道理是没错,但这是皇位啊,多少人打破头颅都想得到,陈默却能这般洒脱,就不担心卸下皇位之后,晚年惨淡?
当然,陈默不可能晚景凄凉,毕竟就算传位于太子,若太子真敢苛待陈默,这天下口诛笔伐,就能让太子在唾沫星子里淹死,更别说这大明朝军队,几乎是陈默一手带出来的,任何命令,恐怕都抵不上陈默一句话,谁敢动他?
“陛下深谋远虑,臣等佩服!”群臣想了想,这个法子的确可以最大程度的消弭可能存在的隐患,但能这般做的,不说空前绝后,但绝对世间少有,毕竟那可是天子之位,说传就传,这得多大的魄力和决心?
解开了群臣的疑虑后,传位的日子也定下了,朝廷再度忙碌起来,陈晋开始准备继位,陈默则开始将手中权力下放给陈晋,每日接见朝中老臣,交代一些事情,一切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九月初一,陈默在嘉德殿满朝文武的见证下,带着陈晋祭拜天地,禅位陈晋。
“晋儿,今日之后,你便是这天下之主,这担子你也体会过了,不轻,为父能做的已经做到了,这后半生的路,便靠你自己走了,注意身子,莫要累坏了。”陈默将代表着权利的传国玉玺郑重的交到陈晋的手中,沉声道。
“孩儿谨记!”陈晋惶恐的跪在地上,双手接过传国玉玺,躬身跪拜之后,方才站起身来。
“礼成!”随着宦官一声尖细的声音响起,代表着这场世间最大的权利交接完成,自今日起,陈晋便是大明之主。
“回朝吧!”陈默示意陈晋跟自己在群臣的拥护下回到朝廷,再到嘉德殿时,陈默主动站在了朝堂之上,陈晋则坐在天子位上,看着站在堂下的陈默,陈晋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坐下。
“陛下,您已是天子,当有威仪。”陈默抱拳一礼道。
陈晋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坐在天子位上,接受群臣恭拜。
“今日,朕初登帝位,还要有劳诸位臣公相助,若朕有不当之处,还望诸位臣公能够及时指出。”陈晋抬了抬手,微笑道。
“臣等遵旨!”群臣恭拜道。
“诸卿可有奏章?”陈晋微笑道。
“陛下,臣有事请奏!”陈默出列,将一本奏折递给一旁的宦官。
“父……”陈晋看着陈默,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相称,叫父皇?显然不合理,但若叫父亲,这朝堂之上只有君臣,便是父子同殿为臣,在朝堂上也不能以私下称呼相称。
“陛下,臣已卸去所有职位,若以身份论,臣如今也是白身,陛下以先生相称也可。”陈默微笑道。
陈晋会意,父亲这是在帮自己立威。
“先……先生有何事?”陈晋点点头。
“臣既已卸去职位,便不该再上朝,今日之后,臣想在北邙山建立一书院,专责教授皇室子孙,请陛下应允。”陈默笑道。
陈晋皱眉道:“父……先生留在洛阳颐养天年不是更好?何必要出城?”
“这教授学问,不能只读书,当知其然已知其所以然,洛阳并无这般地方。”陈默微笑道。
陈晋默默地点点头:“准!”
“谢陛下!”陈默微微点了点头,而后对着陈晋道:“此间事了,老夫该去准备书院之事,朝中大事,老夫便不参与了,请陛下准老夫先行告退。”
陈晋深吸了一口气,起身道:“恭送父皇!”
“恭送陛下!”群臣纷纷对着陈默行礼,能在此处的,都是天下英杰,哪不明白陈默的心思,这是要彻底跟朝堂撇清关系,给陈晋施展的空间,不至于掣肘,同时也是断绝朝中一些人的小心思,能为儿子考虑的这般全面,当真是古今少有,这一声陛下却是发自肺腑,不止是因为陈默是先帝,更是因为陈默的这种胸襟,足以让任何人钦佩。
“诸位,若有来生,再把酒言欢!”陈默朝着群臣抱拳,没去纠正他们的错误,又对陈晋点点头,而后转身洒然而去,没有萧瑟,也没有落寞,能够清楚地感受到那股洒脱之意。
接下来陈晋和朝臣如何探讨,陈默没去管,回到宫中之后,便招呼一众妻妾还有孙儿们准备彻底搬出洛阳。
“陛下,就算不当这天子,也不用搬出洛阳吧?”去往北邙山的路上,典韦挠了挠头,不解的看着陈默,不明白陈默为何要这么做。
典韦在朝中自然也是有官位的,不过陈默既然走了,典韦也很干脆的将官给辞了,准备陪陈默去北邙山继续过那清闲日子,至于家中,儿子如今已经是陈晋的心腹将领,孙子已经入了书院几年了,小一些的孙子自有家中那些婆娘照看,他也看不了,好像留在洛阳也没什么事可做,倒不如跟在陈默身边。
“天无二日,我若留下,晋儿必然会感觉颇多掣肘,哪怕我什么都不做,也是如此,时间久了,晋儿心里不好过,我也难受,倒不如离开洛阳,落个自在。”陈默摇头笑道。
“这是什么道理?陛下明明已经传位于太子了。”典韦疑惑的看向陈默,不解道。
“皇位说白了,只是一个象征的东西,你若认,那天子自然至高无上,但若无人认可,那就如同昔日刘能,有名无实,我只要在洛阳一天,群臣心中,我才是那个真正的天子,而晋儿却是名义上的天子,长此以往,晋儿便像是我的傀儡一般,若是如此,与我当天子又有何异?就像你,到现在还叫我陛下?让外人听去了,说轻了是不敬,说重了那便是谋逆!”陈默说到最后,瞪了典韦一眼道。
“末将习惯了,再说不叫陛下,叫王上、主公也不太对吧?”典韦摸着脑袋道。
“你若愿意做我家将,以后便唤我家主,若不愿意,以后以兄弟相称也可,以子侄相称亦可,你与王叔他们是至交,若论辈分,唤你一声叔父也不为过。”陈默洒然道。
“别,末将担不起,末将愿做家将,便唤家主吧。”典韦连忙摆手,当了半辈子的将领,突然陈默变成了自己的子侄悲,典韦怕折寿。
“走吧!”陈默点点头,也不介意,这卸去了一切的感觉,真轻松。
夕阳下,一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洛阳城外的驿道之上,城楼上,陈晋默默地目送着陈默一行人消失,微微叹了口气,心里好像少了什么东西一般,空落落的,很不是滋味,登基的喜悦此刻看着父亲消失的方向突然间荡然无存,甚至隐隐有些羡慕。
“陛下,时候不早了,该回宫了。”身旁的宦官躬身道。
回宫?
陈晋默默地点点头,突然觉得皇宫有些冰冷,没了往日那种亲切感。
深吸了一口气,陈晋转身,带着一群随从,往城下走去,却是不知自己到时候能否做到父亲这般洒脱?
第四百九十七章 暮年
北邙山,母亲的坟墓旁,又多了几处新坟,开元七年,蔡琰因病故去,而接下来的几年,云思、娟儿、貂蝉也相继离世,陪了自己半辈子的女人一一故去,书院的皇子皇孙们能够明显感觉到他们的皇爷爷越发沉默少言,又不知该如何劝解,到了开元十年,典韦病重,陈默亲自守在榻边,也不说话。
“家主,老将怕是不行了。”典韦躺在榻上,一头白发下,满是褶皱的脸上,依稀能够感受到那股凶悍,看着默默地帮自己熬药的陈默,典韦张了张嘴,呵呵笑道。
房间里,除了陈默之外,典满也回来了,只是默默地站在一边,不敢说话,哪怕陈默如今早已不是皇帝,也没人敢在陈默面前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