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同学们的说法,陆峥嵘从前和她关系密切,就算她因为某种原因忘记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在田可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
再联想到田可种种古怪的行为,沈葵不禁怀疑,难道是她故意隐瞒了这个人的存在?
不对,沈葵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
同学们口中的陆峥嵘是个风云人物,这样的人即使不到场,往往也会成为同学聚会的话题焦点,既然沈葵早晚都会得知他的消息,田可似乎也没有必要刻意去隐瞒。
更何况,这场同学聚会不正是田可一手组织策划的吗?
沈葵坐立不安,百思不得其解。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名字像是卡在喉咙里的一根刺,令她如鲠在喉。
她很想现在就问问田可,到底隐瞒了什么,可她又怕得知的真相会令自己难以承受。
就在这时,她看到田可放下手机,转身出门。
她灵机一动,既然不能从田可这里入手,为何不在同学身上下功夫?
众人的话题已经跳过陆峥嵘,聊起了A市这些年的变化,她安静地听了一会儿,假装感慨地说:“小学毕业到现在也十几年了,连生活的地方都发生了这么多变化,更别说咱们这些人了,有些不常见的同学,现在走在大街上可能都已经认不出来了吧。”
她这话一出,立马有人赞同道:“可不是么,也就几个熟悉点的能认出来,要真是全班站在一起,说不定好些都叫不出名字呢!”
又有人说:“就算现在把以前的照片翻出来,我估计能把人认全的也不多吧!”
班长马上跳出来反驳:“你这话就错了,我可记得咱们班每一个人的样子,每天晚上都在脑子里过一遍呢!”
“你就吹吧班长!你真当自己是花名册成精啊!”
同学们轰然大笑,气氛瞬间热烈起来,有人起哄道:“谁有咱们班的毕业照?拿出来给班长看看,看他能不能一个不落地叫出名字来!”
“我有!我有!我前几天清理相册正好翻拍了一张,来来来,大家都来看看!”说着就将照片发到了同学群里。
众人纷纷掏出手机查看,有人说:“先说好啊,班长,你要是认错一个就自罚一杯,漏几个罚几杯,没问题吧?”
班长豪气地拍胸脯说:“没问题!但我可得先提醒你们,要是全认出来了,你们在场的一个都别想跑,都得自罚三杯!”
大家又是一阵“行行行”、“好好好”,异口同声地催促他赶紧开始。
班长眯着眼睛,按照片上从左到右的顺序一个个报出同学的名字,每念一个同学们就“哇”地一声,十分捧场。
沈葵耳边听着他们的呼声,目光快速地在照片上来回扫动。
照片上大部分的同学她都认识,仅有几张略显陌生的面孔在短暂的回忆后也能基本记起来,虽然不能完全将名字和人对上号,但至少在记忆中是有他们的位置的。
唯独……只有那个人。
她的目光停留在照片后排正中央的一名高个男生身上。
男生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即使是在翻拍的老照片上,也能透过模糊的画质看出他轮廓分明的五官。他的眉眼很深,这使得照片中他的目光看上去格外深邃。
沈葵只看一眼,就莫名觉得心惊肉跳。不知为何,这个人给了她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看到他的瞬间,她感觉自己的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一瞬,她的神志有片刻的恍惚,她想起来自己在不久前也曾有过这样的感受。
那是在她收到母亲皮衣的那一天,突如其来的头晕目眩让她恍惚,如今同样的感觉又来了。
她到底忘记了什么?
就在这时,班长也正好念到了男生的名字:“这一看就是陆峥嵘,哎呀,咱们陆神当年可真帅。”
“人家现在也帅好吗?陆神就没长残过。”
大家七嘴八舌地评价了一番,很快又进行到了下一个人。
沈葵左思右想,始终对陆峥嵘的事情耿耿于怀,她再三考虑之后,觉得当下问题的突破口还是在田可身上。
归根结底,田可才是这场同学会背后的主导者。沈葵甚至大胆地猜测,或许连微信群里那个所谓的“多出来的同学”,也不过是田可想要引导她去发现什么的借口罢了。
想到这里,她再也坐不住,她走到包间内的卫生间,给田可打了个电话。
从方才离席后,田可就一直没回来过,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事。
电话铃声响了很久,始终没有人接听。就在沈葵打算挂断的时候,她听到包间内一名女同学突然冲她喊道:“小葵,是你在打电话吗?可可的手机在这儿呢!”
女同学挥了挥手田可的手机,上面正显示着沈葵的来电。
“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沈葵心中莫名有些不安,她总觉得今晚田可的表现格外异常。
“去厕所了吧?我之前看到她往那个方向去了。”女同学往右侧的走廊一指。
“好的,我去看看。”沈葵转身往外走,刚走两步,她又回过头来:“把她手机给我吧,我顺便拿给她。”
沈葵把手机放包里,推开包间的门走出去。
沸腾的人声随着合拢的房门被隔绝在身后,空寂的走廊让她恍惚间觉得像是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家火锅店在A市向来以环境清雅幽静而闻名,店铺占地面积大,整体结构是仿古四合院,包间之间建有风雨连廊,两侧种着竹林、树木,中央的庭院还有假山和池塘。
往常沈葵来这里吃饭,就餐之余总爱到走廊上透透气。这里空气清新,包间之间距离较远,互相并不打扰,对于她这样不善应付热闹场面的人来说,是个逃避交际的好去处。
但是这一次,当她踏上走廊时,却敏锐的感受到了一些不同。
太安静了……
她举目四望,既没有服务人员,也没有往来的宾客,就算是包间位置相对独立,也不至于一个人都没有吧?
更令沈葵感到不适的是,空气中始终弥漫着一股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淡淡血腥味,这股气味令此时的气氛更加古怪了。
她看向走廊右侧,不远处拐角的墙上用箭头指示着卫生间的方向,田可会在那里吗?
正在犹豫间,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拿起一看,来电信息上显示的呼叫人竟然是田可!
怎么可能?!
沈葵只觉得头皮发麻,她迅速从包里翻出田可的手机,手机明明还在她这里,这个电话又是怎么打过来的?
铃声不停地响着,空灵的音乐在安静的走廊上不断回荡,如同催命的音符,一下下敲打在沈葵的心上。
她深吸口气,接起了电话。
“滋滋……花……滋……花花……?”
电话那头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伴随着不间断的电流声干扰,沈葵集中注意才能勉强听清。
她焦急地说:“是我。可可,你在哪?”
“滋滋……不要……查……三点……”电话那头田可的声音隐约带着哭腔,但噪声太大,沈葵难以确定:“滋滋……别关注……”
沈葵急切地说:“你先告诉我你现在在哪?”
田可没有回应。
突然之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沈葵把手机拿起一看:屏幕上还在跳动的通话时长显示着电话还未被挂断,但电话那头的人已经没有了回应,连滋滋的干扰声也消失不见了。
沈葵心中涌上一股极其强烈的不安。她一边焦急地对着电话呼喊,一边快步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跑去。
此时的她已经顾不上对田可的怀疑,只是本能地想要去保护她从小一起长到大的闺蜜。
然而,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令她肝胆俱裂地一声坠响!
“砰”!
声音是从电话里传来的。
那种钝物坠地的响声通过话筒清晰地传递到她的耳边,让她整个人瞬间僵如木雕。
她浑身冰冷,大脑一片空白,甚至不敢扭头确认电话是否还在通话中。
突然,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欢快地响起:
“生命循环往复。花花,我们会再见的。”
第15章
警察是在一小时后找到田可遗体的。
沈葵赶到时,长长的警戒线已将现场隔开。人群涌动在四周,她站在中央,仿佛漂浮在孤岛上的游魂,茫然地望着前方。
班长酒醒了大半,正在积极配合警察提供线索,不少女同学也一边抽泣,一边诉说着自己了解的经过。
越过往来的人群,沈葵的视线飘到警戒线中央,白布盖住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法医、警察在四周来回勘验,地面上田可坠落的地方被划出一道人形的白线,白线内满是血迹,红白相间的液体混杂在一起,与吕婷坠楼那一晚的景象极其相似。
这熟悉的画面让沈葵生理性地反胃,她感到胃部在剧烈痉挛,强烈地抽搐让她不自觉弯下腰,然而混沌的大脑却感知不到任何情绪。
悲痛、茫然、恐惧……种种,仿佛都随着那通电话剥离了她的躯体。
田可是她浮萍般的前半生定位在这世间为数不多的锚点。当锚点被连血带肉地拔起时,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抛进了时空中永无止境的隧洞,又像是化身为冥河里漂浮上万年无根的魂灵,看不见来处,也寻不到归途。
之前对田可的所有猜疑在此刻烟消云散,沈葵此时能回忆起的,只有过去二十年中她带给自己的亲密无间的陪伴。
那张圆圆的、满是阳光的笑脸,融化在斑驳的光影之间,一晃眼就看不见了。
*** ***
回到家已经是凌晨十二点。
沈葵瘫倒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还有几个小时就要到凌晨三点了,新一轮未知的挑战或许又要来了,她的内心却毫无波澜。
她脑袋放空,侧躺在沙发上。屋内没有开灯,窗外有路灯透过窗帘照射进来,在墙壁上投出一片不规则的影子。
沈葵茫然地注视着那片影子,她的脑中一片混沌,但看着看着,她忽然觉得影子的形状似乎有些眼熟。
她脑中闪回了一个画面,那是在博物馆参观的那天,她似乎也见到过这一幕。
当时的那个影子,会是季寻吗?
想到这里,她自嘲一笑,不是又怎么样?
吕婷死了,田可也死了,或许要不了多久就轮到她了……
现在再去探究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田可的骤然离世像是一座山,死死地压在沈葵探寻真相的路上,令她失去了继续探究的勇气。
正在这时,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葵下意识地一抖,不敢去接。
和田可临终前的通话仿佛还在耳边,此刻的电话铃声对她来说比噩梦更加恐怖。
她甚至不敢掏出手机看一眼来电信息。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去忽略耳边的声音,但或许是夜晚太过寂静,又或许是她内心的恐惧放大了铃声的音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