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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镜鉴记_分节阅读_第19节
小说作者:赤军亚古   内容大小:219 KB  下载:北京镜鉴记txt下载   上传时间:2019-05-24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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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说话间,路北胡同里一间民房大概原本就不大稳,又被水泡了一泡,经受不住,“轰”的一声就塌了下来。主仆二人才刚一愣,只见从路南堵水的人群里冲出来个二十岁上下的小兵,朝着倒塌的民房哭叫一声:“娘!”扑通一声就跪倒在水中。紧接着又跟出一个中年汉子,看打扮只是个平民,哽咽着喊叫说:“你哭个屁呀,还不赶快回来堵水!”那小兵半个身子都浸泡在水里,听了这话没有回头,只是凄厉的喊了一声:“爹……”

  那汉子抹一把脸上的泪水,凛然说道:“尽忠就不能尽孝,国事家事哪个更大?这后边儿粮仓关系着北京城里里外外几百万人的性命。咱房塌了还能再盖,再说你娘机灵,未必就跑不出来。你跟这儿干哭有个屁用?还不快给老子回来!”

  那小兵听了这番话,也只好抹一把眼泪,站起身来,转回去继续扛麻袋堵水了。那绿袍官员――应该就是大兴县令――站得高高的,朝两人抱拳拱手:“等水退了,给你们请功……不,出官帑给你们重修房舍哪!”

  这一幕都被十三娘主仆看在了眼里,不等十三娘说话,一道身影瞬间掠起,瑞秋飞身冲入了那条胡同。等十三娘跟进去的时候,瑞秋已经站在了倒塌的废墟旁,弯腰扒那些碎砖烂木头。十三娘轻叹一声,解下了腰间所系的丝绦,一扬手抛起在空中,口中念念有词。只见那丝绦宛如白龙相仿,在半空中舒展一下,猛地冲了下来,卷起压在废墟上最大的一根房梁,轻轻一甩就抛在了仍在不停上涨的浑水中。

  房子一塌,附近街坊纷纷聚拢过来,看到这主仆二人所为,全都惊叹乍舌不已。有几个胆大很快回过神来,赶紧冲上前去,帮着一起挖掘。很快,大家就从碎砖堆里刨出个气息奄奄的中年妇人来,那妇人满脸满身都是灰土污泥,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十三娘用手按住妇人胸口,潜运真气,清叱一声,妇人“唉呦……”一声清醒过来。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她抬出胡同,就有人朝对面喊:“放心吧,人没事儿,有个女菩萨救出你娘了!”

  大兴县令急忙招呼:“抬过来,这儿没水,抬过来让她歇着。”

  救出了被压的妇人,十三娘轻轻缓了口气,转身吩咐瑞秋说:“你尽快出城去找刘大人,告诉他北京城里出了大事,请他速速归来!”

  明朝的京师

  明朝的直辖疆域分为两京一十三行省,两京就是京师和南京,十三行省的正式名称是十三个“承宣布政使司”。

  洪武元年,改元朝的大都路为北平府,隶属于山东行省,洪武二年独立出来,到了永乐元年更升格为北京顺天府,成为陪都,并在不久后成为正式首都。北京城既然变成了首都,于是就在其上建立行省一级的行政机构,称为京师,或者叫北直隶。北直隶的管辖范围很大,包括现在的北京市、天津市和几乎整个河北省。

  北直隶的中心当然是北京顺天府,下辖五州二十二县。首先说北京城,城池和近郊被东西一分为二:东城归大兴县管,县衙在今天的东城区大兴胡同,东城区公安局附近;西城归宛平县管,县衙在今天的西城区东官房胡同,齐鲁饭店附近。此外的直辖县还有良乡、固安、永清、东安和香河。

  还有通州,辖三河、武清、漷县、宝坻四个县;霸州,辖文安、大城、保定三个县;涿州,辖房山县;昌平州,辖顺义、怀柔、密云三个县;蓟州,辖玉田、丰润、遵化、平谷四个县。

  北直隶除了顺天府以外,还包括保定府、河间府、真定府、顺德府(顺德府的治县就是邢台县)、广平府、大名府和永平府。

  第廿四章 东海眼(1)

  十三娘派瑞秋出城来找刘鉴等人,小丫鬟本是剑侠,寻迹追踪她最拿手,脚程也快,因此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黑山,撞见刘鉴等人绑了番僧,正打算往回折。瑞秋高喊:“北京城里遭了灾了!”刘鉴悚然一惊,出言询问,于是瑞秋就把这一中午的经历简单叙述了一番。

  她才说到天雷击中了铸钟厂,王远华突然脸色大变,双手抱拳朝众人一拱,双膝一磕马腹,当先冲了出去。刘鉴高喊一声:“且慢!”但是王远华也不搭腔,连头都没回,打马飞奔,眨眼间就看不到人影了。刘鉴知道铸钟厂是他正管的差事,出了事干系很大,现在自然着急,自己拦也拦不住,只得叹了口气,转头问瑞秋:“然后骆小姐就叫你来找我?”

  瑞秋摇摇头:“还有呢……”又说北新桥一带发了大水,刘鉴和袁忠彻听了对望一眼,两人脸色也都非常难看。刘鉴本不想和袁忠彻商量,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王远华又跑了,他也多少感到有点手足无措,只好装模作样地自言自语:“难道是海眼开了?”

  捧灯猛然想起前两天那各白胡子老头说的话,忍不住在旁边高叫:“奴婢已预知矣,前日见那里有墙蜿蜒,仿如游龙之状,龙首所在,正是北新桥哪!”

  实在是瑞秋报告的事情干系重大,刘鉴都没空斥责小书童放屁,袁忠彻也不搭理他,只把眉头一拧,问道:“你怎知北新桥那里是海眼?”他眼睛望着瑞秋,话可明显是在问刘鉴。刘鉴还没来得及回答,瑞秋却一拍巴掌:“没错,海眼!我家小姐也是这么说的。可我说袁大人哪,究竟什么是海眼啊?”

  刘鉴语调仓促,他不想给袁忠彻解释,可目前的状况不解释又不行:“我就住在柏林寺那边,周遭地理也都曾简单勘察过,北新桥有海眼自然是知道的……可问题在于,我看和咱们才刚料理完了的邪阵八成是一码事儿。这北京城西聚了邪气,招得天雷打了铸钟厂,北新桥海眼也由此而开。要说全都是巧合,也未免太过离奇了。”

  袁忠彻仍然眼望着瑞秋,撇了撇嘴:“废话,怎可能是巧合?这几桩事定然互有关联,而且背后肯定有个妖人在策划此事。可惜这番僧说不了几句汉话,不知那幕后主使者究竟是谁。牛禄也已死了,否则从他口中或许还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这功夫番僧已经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耳听得袁忠彻讲话,他叽哩咕噜地插了好几句嘴,就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袁忠彻若有所思,转过头去看那番僧。刘鉴心下焦急,也顾不得自己和袁忠彻这多年来的无聊恩怨,跳下马车来对他一抱拳:“我也得赶紧回北京城去,袁大人能否把马借我一骑?还要烦你驾着车,押这个番邦和尚随后赶来。”

  袁忠彻和刘鉴素来不对付是没错,刚才还用话挤兑他,可是碰上这种大事,也不好故意为难,于是一言不发地跳下马来,也不说借,也不说不借,只是转身揪住番僧,把那家伙重新按到了马车上。

  刘鉴看他空出马来,二话不说,翻身跨上,然后转过身来,向着捧灯垂下一只手。捧灯会意,牵着刘鉴的手跳上马背。刘鉴又朝袁忠彻一抱拳,然后催马朝东方疾驰而去,瑞秋呼哨一声,撒开两腿,随后紧跟——这丫头身法飞快,毫不吃力的便跟在了马后。袁忠彻却不回礼,始终背对着刘鉴。

  刘鉴心里计算路程远近、道路状况,最后决定不由来路回城,而是折向东北,从西直门进入北京城,然后一路向东,经铸钟厂和顺天府直奔北新桥。快马加鞭,没多少时候就进了城门。天雷加上大水,此时的北京城里已经乱作了一团,街上到处都是惊惶失措的老百姓,就连西直门这边也是三五成群地议论纷纷,站在街上往东眺望着。刘鉴怕马蹄踢到了人,进城以后就逐渐放慢了前进的速度,等经过鼓楼的时候,已将近酉时了,太阳西斜,恐怕很快就会落下山去。

  越接近鼓楼人迹便越稀少,马也能小跑起来了。刘鉴正打马向前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旁人,正是先一步回了城的王远华,也正骑着马朝东边走,速度却不快。刘鉴暗自忖度,算起来铸钟厂就在钟楼北方不远,大约王远华赶到铸钟厂,一看大火已被救灭,而同时听闻北新桥出了事,这才转而向东的吧。

  刘鉴胯下使劲,催动坐骑赶上王远华,颔首问道:“钟厂怎样了?”王远华转过头来,目光中隐约露出一线光芒,好象因为帮手到了而感到欣慰,但他的脸色仍然是青如蟹盖,不带一丝笑意,只是扬扬鞭子算作答礼:“大钟已毁,必须从头来过,这倒不必赘述。然而此刻最紧急之处是在北新桥。”

  刘鉴点点头,表示自己也已经听说了北新桥发大水的事情。他问王远华:“可是海眼开了吗?这事儿跟黑山谷里之事是否有所关联?”王远华恶狠狠地一咬牙,回答说:“妖氛邪气冲天,天雷故此劈了大钟,还可说相互关联。上天有好生之德,就算妖气再加一倍,这海眼如何骤然能开?此必有人暗中捣鬼,我料定是那盗尸布阵的恶徒!”

  刘鉴点头称是,他路上也一直在想这海眼的事情。北京周边这块地方,古称苦海幽州,地底下本有数股潜流,这些潜流故老相传直通着东海龙宫,所以北京城的根基其实不稳,历朝历代都少不了施加种种镇禳的法子,才能使得城池不陷。可是这些海眼本身也是此城水脉所在,镇住了海眼,就等于断了北京的水源,偌大的北京城要是没水也不好办,实在是个两难的困局。为此郭守敬当年才要费尽心机,给忽必烈上疏水利十一条,引来白浮泉水,注入北京城,算是勉强解决了问题……

  等到明朝建立,先是刘伯温,后有姚广孝,也在此事上花了不少心思,一是要断了有益元朝气运的白浮泉,二是要重新勘察海眼,找那容易闹灾的镇住,找那危险性小的就不妨略微放开一点,一直忙活了好几十年,也没能最终完成。现在永乐皇帝打算迁都北京,要翻盖重修,找海眼的任务就变得异常迫切。刘鉴闲来在北京城里乱转的时节,也曾经尝试勘察过,让他察出北新桥那里有一口井,直通着海眼。因为它通着海眼,里面出来的水又苦又涩,但周边百姓洗衣服、浇菜园子还用得着,苦涩的水煮沸了也还勉强可以入口,要骤然填了的话,那几个街坊内百姓的生活可就太不方便了。

  当时刘鉴看北新桥海眼危害性不大,并不在意,没想到在这个结骨眼上,海眼却突然开了,并且听瑞秋所描述的情形,危害性还挺大:海水倒灌不止,竟然淹没了大道和街坊!

  他心里也知道此事绝不简单,不似天灾,八成是人祸。因此王远华说“此必有人暗中捣鬼”,刘鉴深以为然,用力点了点头。

  点头可是点头,他一路上想过来,想不出任何一种解决的办法。这海眼不是不能堵,而是不好堵,他连想了七八种法子,全都费时费力,眼看着天就快黑了,黑夜之中祈攘破灾之法绝难施行,可要是等到明天天亮吧,就这种冒水的速度,恐怕半个北京城都要变成泽国了!

  于是他问王远华:“可有解决的办法?”

  这本来也就随口一问,刘鉴并不相信王远华的本事比自己高很多,自己想不出法子来,王远华也未必有省时省力的招数。可没成想,话才开口,王远华一指身后,回答说:“早预备下了。”

  刘鉴转头望去,这才注意到王远华马后不远处还跟着一辆大车,车上黑乎乎的堆满了大铁链子,每股都有小儿的胳臂粗细。用铁链锁水这个法子,刘鉴确实曾经想到过,不过仓促间也找不到足够长,足够粗的铁链,要做这件事先得勘查海眼深度,打制铁链,并且还要找高人给铁链开光,一套程序下来没有十天半个月不行,所以这念头只是在脑海中闪了一下就放弃了。没想到王远华早就已经全都预备好了。

  刘鉴刚要开言赞叹一下王远华,可转念一想,这倒也在情理之中。王远华身为水部员外郎,勘察北京城里的水文是他份内之事,而现今姚广孝和水部主官都不在北京,王远华一肩挑下所有重担,他是早该想到万一哪里海眼开了,得怎么解决才好,因此才预先铸好了铁链备着。

  估计王远华匆忙间找不到牲畜,所以那辆运铁链的大车由人来拉,前面三个,后面两人,看装束都是铸钟厂里的工匠,其中一个还很是眼熟,分明就是瓦匠高亮。大车在后,速度很慢,所以在前面领路的王远华也不好放马快跑。

  因为和王远华对话,两人并马前行,刘鉴的马速也重新放缓了下来,在刘鉴马前引路的瑞秋有点按捺不住性子了,几番转头催促不见回应,一跺脚叫了一声:“我先去找我家小姐,刘老爷你尽快赶来呀。”身形如同大鸟般朝前一蹿,几个起落,已经不见了人影。

  看王远华的神情并不怎么着急,定然对自己以铁链锁水之法很有自信,刘鉴的心情也就逐渐平静了下来,又恢复到平常那种优哉游哉的神态。瑞秋急着先走,刘鉴却只“嗯”了一声,抽出折扇来轻轻一摇,问王远华说:“这是铸钟厂里造的铁链子?”王远华点点头:“你知道北京的海眼有三,一在城外玉泉山,一在城中琼华岛,最小最无危害的在北新桥。我这铁链本是为了镇琼华岛上的海眼而打制的,月前刚刚完工,如今只能先用来解了北新桥之厄,也不知尺寸是否相合……”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顺天府衙门的南面,眼看水都已经漫到这儿来了,前进的速度被迫更加放慢。此时衙门口聚集了不少人,衙役兵丁们往来穿梭,大概是在禀报前方的灾情,知府陈谔额头上绑着块白布,被两名绿袍官员搀扶着,正站在台阶上发号施令呢。刘鉴远远望去,见他虽然脸色煞白,眉宇间却似乎并无邪气侵入之相,不由得对王远华先前关于“八门锁水阵”的辩解,又多相信了几分。

  等刘鉴、王远华一行人赶到北新桥的时候,这里水深已经没过了腰,骑在马上的刘、王二人裤子、靴子全都湿透,拉车和推车的高亮等人更是苦不堪言,锁链本就沉重,泡在水里又重了不少,推起来愈加吃力。

  因为大水的浸泡,附近民房又倒塌了好几间,到处都能听到百姓们的哭嚎。街南侧的堤坝越垒越高,兵卒们全都累得呼哧带喘,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不知道这大水何时才会退去。大兴县令站在屋脊上扯着嗓子高喊,给部下鼓劲,嗓子却早已经喊哑了。捧灯忍不住问:“何此房之易崩耶?是乃官家之过欤?”

  主仆二人共骑一马,捧灯就坐在刘鉴的身前。听了这话,刘鉴狠狠地给小书童后脑来了一个暴栗。捧灯脖子一缩,好象要哭。王远华在旁边接话说:“城中房屋大半老旧了,本待修完了皇城以后,再逐片地拆除重盖,嘿,这下连拆的功夫都省了!”

  刘鉴一听此言大为不满,正待开言讥刺几句,但转头望去,只见王远华铁青的脸色泛起一股煞气,牙关紧咬,腮帮子上鼓起两道青筋。他这才知道对方是说的气话,并非真为了房倒屋塌反而感到高兴。本来一个人只要良心还在,这就是正常反应,但一直认定王远华是奸邪小人的刘鉴看在眼中,对他的恶感和敌意又不禁减弱了三分。

  北新桥在东直门大街的北面、北居贤坊内,本是一座旱桥――据说金朝的时候这里有条小河,早就干涸了,但桥一直没拆――虽然大水深达数尺,仍然远远地就能看到桥身。刘鉴和王远华都记得那口直通海眼的井是在桥的西侧,于是顺着方向,慢慢骑马踱将过去。

  才刚走近,刘鉴就看到桥上人影一闪,瑞秋和十三娘跑了上来。只见十三娘穿着一袭剑衣,浑身都已经湿透了,连脸上都亮闪闪的,不知道是溅的污水还是流的汗水,青丝散乱,一大缕湿漉漉的头发遮在额头上。看到刘鉴主仆,十三娘站稳脚步,伸手指撩开额头的散发,朝着刘鉴莞尔一笑,柔声说:“你回来啦。”

  这番表情、动作,还有曼妙之声,真是惊艳绝伦,刘鉴不禁心头一荡,直想赶紧冲上桥去,和佳人四手相握。当然,即便不是在这种危急的情形下,即便身周没有旁人,他也只敢想想而已。现实中的他只是微笑着回应十三娘,询问说:“情况如何?”

  “塌了十多间房,人我倒是都救出来了,”十三娘秀眉微蹙,“不过这里的房屋大多老旧,再浸一会儿,不知道还有多少要塌,我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刘大人可有退水之策吗?”

  刘鉴眼望着王远华。就见王远华朝桥旁边一指,高亮等人赶紧停步,转身就从大车上去搬铁链子。那铁链子在车上堆得高高的,也不知道盘了多少圈,又粗又长,好几个壮汉一起动手,仍然累得气喘吁吁的,扯两下就得歇好一会儿。王远华叫刘鉴:“你去南面再叫几个兵来。”

  刘鉴还没来得及动,瑞秋高喊一声:“我来!”一个跟斗就从桥上翻了下来,伸手推开高亮,抱住了铁链的一端。只见小丫鬟双眉一立,杏眼圆睁,嘴里喊一声“走”,噔噔噔连退了三步,铁链“哗啦啦”地就顺着势从大车上垂进水中好大一截。

  几名工匠的眼珠子都瞪得鹌鹑蛋一般大,嘴里说:“好家伙,好大的力气!这是海龙王的公主吗?”高亮偷偷对旁边几个同伴嘀咕说:“中午厂里着了火,我差点没给烧死,多亏了这位姑娘把我给救出来。当时她一只手提着我,就跟菜场上捉小鸡似的,你们说厉害不厉害!”

  王远华依旧面沉似水,毫不动容,只是指点着水面:“下面有口井,把铁链顺下去。慢慢来,别都抛下去,一端还得留在水面上。”

  瑞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仔细一瞧,发现有一片水面与它处不太相同,隐约荡起层层涟漪,料想是井口所在。小丫环随口说:“嗨,早知道是井里冒出来的水,堵上不就好了?”王远华冷笑一声:“源头确在井中,然而水从周边土里都能冒出来,海水倒灌,堵哪里堵得住?”

  瑞秋不理会王远华的反问,怀里抱着儿臂粗的铁链,艰难地挪动了好几步,然后突然蹲身入水,估计是在查看井口的确切位置。时候不大,金黄色的头发猛然冒出水面,随即“哗啷啷”一声响,大车上的铁链又往水中滑下了一大截。

  王远华左右望望,马鞭一指北新桥:“把另一端绑在桥基上,绑紧了。”这可是个苦差事,瑞秋和工匠们花了好半天的功夫才从铁链堆里找出了另外一端,几个人连拖带拽,好不容易才把这一头拴在了北新桥下的一块桥墩上。

  在他们忙活的这段功夫里,捧灯仰起小脸问刘鉴:“所谓金生丽水……小人的意思是,五行相生相克,土才是克水的,铁属金,是生水的,怎么倒要用铁链子来锁水呢?”

  刘鉴斜了王远华一眼,压低了声音训斥:“不学无术的东西,平常还敢到处卖弄,搞不懂了吧?世间万物,复杂着呢,互相包容,怎能都用五行来一一分类?任何一物,金木水火土俱全,只是谁为主的问题,而既然五行俱全,生克也就繁复无比。道理是道理,实用是实用,胶柱鼓瑟,定坏了大事!”

  胶柱鼓瑟可是个生僻词,捧灯听不懂。这小童碰上听不懂的词,往往不怒反喜,转身扯着刘鉴的衣襟追问:“爷你说的什么饺儿苦涩?是成语么?教教小的吧!”

  饺儿就是饺子,也叫做“粉角”。捧灯一提起饺儿,几乎在场所有人全都是一愣,才想到忙活了半天,没吃过什么东西,大伙的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刘鉴轻轻叹一口气,朝工匠们点点头:“劳烦各位了,等水退下去,我请大家吃粉角。”

  那边瑞秋和工匠们已经把铁链的一端绑好,瑞秋随即二度潜入水下,把另一端一点点地顺入井中。说也奇怪,原本水势一直在缓慢地上涨,铁链子顺下一丈多长以后,水位就逐渐地稳住了,又放了一段,有个工匠就指着北新桥喊:“看桥上的水印,水开始退了呀!”

  王远华铸的这条铁链,一共有十七丈长,在桥墩上绑了一丈多,从桥墩到井口有大约一丈远,还剩下十四丈,瑞秋一点点地全都把它缀入了井中,一开始颇费力气,等到井下的铁链有四五丈长以后,顺着势自己就哗啷啷地滑下去了。

  只见井口上方的水面逐渐卷起一个漩涡,很明显海水正在朝井里回流。刘鉴和十三娘全都长长出了一口气,王远华却把右手笼在袖子里掐算了半晌,眉头微皱:“不够长啊,只能解得了一时而已……”

  听了他的话,刘鉴才刚放下的心不禁又吊了起来,问他:“那怎么办?”王远华回答说:“先等水大致退了,再得做大工程,把铁链全都放下去,拴在井壁上。”说着话,驳马朝南方走去:“我去叫大兴县停手,调兵士们过来封锁此井,等明日一早就好动工。”

  话音才落,忽听“呼啦啦”响,分水扬波冲过来一匹马。刘坚抬眼一看,乌纱补服、方脸短须,不是旁人,正是尚宝司少卿袁忠彻。他正想问袁忠彻把番邦和尚羁押在哪里了,却见对方一脸的得意:“那幕后的妖人是谁,我知之矣!”

  北新桥的传说

  根据史料记载,元朝的时候,东直门一带曾为河道,一直延续到明朝中期,仍然可通漕运,所以在附近设置了多座官仓来存放漕粮。明代在东直门西南方设置有新太仓、旧太仓和海运仓,其中旧太仓也叫南新仓,海运仓也叫北新仓――很明显,北新桥的名字就是从北新仓来的。

  可是民间传说却又不同,据说北京城造好以后,有孽龙(或者说是镇海兽)作怪,被二军师姚广孝打败,镇在海眼之中。那妖物口吐人言,说:“军师,你也不能镇我千年万载,得定个期限,什么时候放我出来呀?”姚广孝指指附近的一座旱桥回答说:“等这桥旧了,你就能出来了。”可是他随即下令把那座桥就改名叫做“北新桥”,这样一来,桥永远是新的,妖物自然再不能出来作祟了。

  北新桥海眼究竟在什么地方呢?就在今天北京东城区北新桥十字路口的东北角不远处,那里原本盖有一间奇特的小庙,无门无窗,庙里是一口深井。这个海眼自封锁妖物以后,据说曾经被动过两回。一次是日寇侵华,杀进当时的北平城,到了井边一看,里面有条大铁链子,从井壁上一直垂到井底,也不知道有多长,就试着往外拉。然而他们足足拉了一两千米,链子竟然没有到头,不仅如此,还看到从井底开始往上泛黄汤,隐约伴有海风的声音和腥味。鬼子慌了,赶紧把链子又顺了回去。

  到了文革的时候,北京5中和22中的红卫兵串联起来,到处砸四旧,有人就提到北新桥这儿有口古井,井里有条神秘的铁链子,于是红卫兵小将们也去拉扯,想看个究竟。结果和日本人遭遇到的一样,使得这些不信邪的红卫兵也胆怯了,没等拉到头就一哄而散。

  从2002年底开始,北京地铁5号线正式施工,其中就有一站是北新桥,在雍和宫站的南面,张自忠路站的北面。据当时新闻播报,为了保护文物,地铁线还特意绕开了北新桥旁的一眼古井。

  第廿五章 白米街(1)

  瑞秋跑来黑山谷报信的时候,正当下午申时,王远华担心铸钟厂,刘鉴担心北新桥和十三娘,各自骑马离去,单留下了袁忠彻和番邦和尚两个。袁忠彻隐约听懂了番邦和尚的几句番话,似乎他对“牛禄”那个名字非常敏感。袁忠彻心说:“我们只知道牛禄领了这和尚上万岁山去掘尸,却不知牛禄在这桩风波中扮演什么角色。早间传言陈谔病重要死,诓我跑了一趟顺天府,也没来得及仔细查问……”

  刘鉴和王远华都说牛禄死了,袁忠彻虽然并不认为他们会撒谎,但自己没有亲眼见到,心里多少还存了点疑问。此时听番僧模仿自己的语调说了几句“牛禄”如何如何,他这疑惑就更深了。若说牛禄和捧灯一般,都是被妖人迷了心窍,为何那妖人要害死牛禄,却又不害死捧灯?为何时间卡得如此之准,没等自己或刘、王二人仔细查询,牛禄就暴毙了?难道这妖人就正藏身在工曹衙门里吗?!

  想到这里,背后冷汗涔涔而下,他急忙驾起马车,押着番僧匆匆地赶回北京城来。袁忠彻和刘鉴不同,走的还是阜成门,进城之后也不去管那些议论纷纷、面有忧色的百姓、兵卒,一路直奔工曹衙门。

  他本想押番僧去认认牛禄的尸首,同时查问一下牛禄暴死的时候,除了刘鉴和王远华,还有些什么人在附近。可谁想等进了工曹衙门,找到宋礼一问——这位尚书大人刚从铸钟厂回来,满脑门都是热汗,正打算歇歇脚、喝口茶就去北新桥——宋礼却说牛禄的尸身竟然消失无踪了。

  “敢问是何时不见的?”

  宋礼一边掏手巾擦汗,一边回想说:“我也是刚回来才听说。北新桥发了大水,正准备前往视察,突然想起了牛禄,就吩咐把他的尸身好好放着,先别叫仵作,你们几位回来可能要亲自验尸。然而那颟顸无用之辈却回禀说尸体不见了!”

  宋礼随即叫来那名“颟顸无用之辈”,由着袁忠彻仔细询问。原来那是名行部工曹的七品主事,姓廖,据他汇报,牛禄死后,宋礼叫人用白布裹了,暂时陈尸廊下。过不多时,突然天雷劈了铸钟厂,消息传来,工曹衙门立刻乱成了一锅粥。等到宋礼亲往铸钟厂勘察,不跟随的官吏们平静下来,就发现廊下光剩一张白布,却不见了尸首。

  袁忠彻叫廖主事取来白布一验,立时心下了然,于是借了一匹快马,先宋礼一步赶到北新桥,知会王远华和刘鉴。他对二人说:“我验了白布,那上面毫无尸气。牛禄其实未死!”

  刘、王二人闻言大惊。还是王远华先反应过来,狠狠地一踢马镫:“我们只想着查探他是受了什么禁制,竟然没料到这一节!”

  刘鉴一皱眉头:“是我先查他没了脉,也没了呼吸,这才以为……难道是传说中的龟息之术吗?”转眼望向十三娘。

  十三娘虽然还站在桥上,对他们的谈话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于是回答刘鉴说:“江湖上确有此龟息之术,我也知道几位前辈剑侠曾经修习过,闭住呼吸,断绝了心跳,可以维持半刻钟的时间。这段时间内,除非剖开皮肉,引起剧痛,其术方解,否则根本看不破他。”

  袁忠彻冷冷一笑:“我料那幕后主持之人,定是牛禄无疑了。他与番僧一起上山盗尸,下山时不慎遭擒,于是假装受了禁制,一言不发。待到你们一起去见他,他料已避无可避,故而假死脱身。”

  刘鉴点头:“王大人久在北京,是什么人,做什么官儿,牛禄自然知道,我也和他有过数面之缘,他应该也知道我在数术上的造诣,见我们去了,还敢不装死求存吗?如果袁大人不是往顺天府去白跑了一趟,得以上前查看,牛禄不认得你,恐怕就要露馅儿。”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袁忠彻本就和刘鉴存有疙瘩,听了这话好象是在讽刺自己:“那陈谔杯弓蛇影,你姓袁的小题大做,放着牛禄不管,先跑去顺天府。如果牛禄真是幕后的妖人,并且确实是他掘开了海眼,闹出那么大灾祸来,这根由全在你姓袁的身上!”

  因此袁忠彻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双眉一竖,就待发作。还好就在这个时候,宋礼带着一大群工曹官员,骑马淌水跑过来了。宋礼远远地就喊:“水已退了,都是三位的功劳么?”

  王远华一催马,跑到宋礼身前,一连串地交代说:“请尚书大人下令,立刻封锁各门,全城大搜。我料这些灾厄并非天祸,乃是人谋,主使就是牛禄!”

  宋礼闻言大吃一惊,可是他知道事情紧急,这时候来不及细问,于是吩咐属下官员:“拿我的片子去封锁四门,再知会顺天府,全城搜捕牛禄。”

  “且慢,”刘鉴此时已经平静了下来,不象宋礼那么着急,心念一转,想到此时此刻全城大搜并非良策,于是提醒说,“天火才灭,大水才退,北京城里人心惶惶,如果闭门搜查,恐怕谣言四起……”

  “不错,镜如所言甚是,”宋礼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改变命令,“立刻画影图形,叫各门严加盘查出城之人,顺天府下辖各州县也要按察来往,凡长得象牛禄,或有可疑的,都先扣下再说……对,叫顺天府派兵去抄牛禄的宅子。”

  “我料那牛禄定然是不敢回家的,”袁忠彻补充说,“命兵丁包围起来就好,待我等亲自前往搜查。”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众人都知道,倘若牛禄仍在北京城里,只要命令一传到城门,他就肯定逃不出去,而如果他已经出了城呢,现在再瞎忙活也于事无补,于是只得暂且强按下惶急之心。王远华先吩咐大兴县领兵封锁了北新桥一带,然后遣散高亮等铸钟厂的工匠。刘鉴记得自己的承诺,赶紧从怀里摸出几张纸钞来递给高亮:“本许了各位粉角儿,这里再加点儿酒钱,去好好喝上两杯,水里泡的久了,别伤风感冒。”

  高亮赶紧伸手接过。纸钞沾了水,印色有点模糊,但也可以看得出都是百文一张的,他不禁喜笑颜开,领着工匠门高呼:“谢大人打赏。”

  随后刘鉴、王远华和袁忠彻三人,并了十三娘、瑞秋、捧灯,一起急匆匆地来到顺天府。门口早有书吏候着,见了大老爷们就深深一躬到地:“府尊身体不适,回去歇下了,吩咐下官领各位大人去牛禄家里搜查。”

  刘鉴问:“牛禄住在哪儿?”

  书吏回答说:“不太远,就在白米斜街。”

  白米斜街在顺天府东南方两里多地外,西面是积水潭,南面就是皇城工地。于是一行人跟着书吏匆匆前往,到了地方一看,只见灯笼火把亮如白昼,有百余名士兵挺着长枪,端着火铳,把半条街都给封锁起来了。

  走到近前,只见一个戴红缨帽的小个子排众而出,态度倨傲,朝众人随便拱了拱手。刘鉴借着灯光一看,竟然认识,不禁疑惑地问:“这不二爷么,您怎么领兵来了?”那“二爷”脸上微微一红,赶紧回答说:“原来是刘大人。下官北京留守行后军都督府都事马伯庸,‘二爷’这词儿,府外边儿您别乱叫。”

  刘鉴等人下了马,问这位马伯庸都事:“宅中可有人么?”马伯庸回答说:“老爷……上峰指示,只说围了宅子,没叫我们进去搜。不过几位大人放心,有这些火铳在,就是苍蝇也飞不出来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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