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说着短短几十年无所谓，可是正要面临生离死别的时候，人的七情六欲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
看着那个小小软萌的婴孩，让我甘心魂飞魄散？怎么可能做得到？
看着沐挽辰转身眼眸中无尽又麻木的痛，我怎么舍得？
我原先以为巫姑会盛气凌人、或者强势欺人，但她始终坐得高高在上，也没有用十分过激的手段，就能冷眼垂眸的看着我的挣扎。
根本不在一个境界上，她看着我，不过是看着另一个“巫王妃”再次信心满满的重复着千千年之前的故事。
“你都看到了吧，那种丑陋的模样，不管再怎么妆点，都是一个怪物。”巫姑冷冷的说道：“世间炼尸一脉，说不定还有王妃当年豢养的术士遗脉，就算没有，尘世喧嚣也不利于巫王修行。”
“……那边尚有子民存在，我不能抛下不管，再者……殷珞的身体和心理状况不适合留在这边，希望您给我们一点时间和心理准备。”沐挽辰抬眼看着巫姑。
巫姑看向他的目光明显带上了人情味，她认定沐挽辰是巫族之中神巫巫咸的轮回，不管到底是不是，她都已经将沐挽辰看做了自己人。
而且还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自己人，不是普通子民、而是十巫的手足亲人。
我想去刚才沐挽辰说的“傻丫头，求神，不如求我。”
难道他付出了什么？
我动了动胳膊，发现自己手腕上冰冷刺骨的东西，是一道泛着银光的细细锁链。
这锁链是哪里来的？
锁链的一边被沐挽辰挽着，在手中绕了几匝，应该是他将我从混沌中拉了出来。
可是锁链的另一头却不在他手中，而是蔓延到远处、看不到尽头。
“沐挽辰……”巫姑低低的喟叹：“挽留星辰……你名字的启示，还是我们给出的指引，我们都在等你……你却如同他一般，执意要为了一个女人远离我们吗？”
沐挽辰淡淡的笑了笑：“我不知道您说谁……不过，我不是‘他’，殷珞也不是普通的女子，她给雌蛊提供了凭体，让雌蛊得以化形，最终我们能到达这里……我不能负了她，自然要照顾好她。”
巫姑摇摇头，蹙着眉扭头看向远处——
大海那边似乎有些不得了的动静，天上云层厚重，隐隐携着风雷，海面上浪涌如山，摧枯拉朽的猛烈撼动着岸边的山崖。
那里有明亮如昼的月光。
海上的月光如雪，汹涌的海浪倒映着月光，折射得晃眼。
“发生了什么事……”我有些懵。
刚才就我一个人被那个珠子所擭，其他人都没中招。
小童子低声快速的说道：“你手上这个，是帝君大人的魂锁，从海里飞出来的……但是被巫姑的气场所阻，计都星君以月之力扩散了阴之极，让魂锁得以飞过来，沐挽辰中途接力，劈开了白光，才把你捞出来……”
“沐挽辰，你在巫姑面前拔剑了？”我转头看向沐挽辰。
他微微蹙眉，点了点头。
这算是大不敬的举动吧？轻则算是“忤逆”，重则算造反吧？
难怪巫姑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冷峻，还有一丝厌恶。
我感觉神巫之所以不归于天，是因为他们还有“感情”，可能是在大荒时代与凡人相处太久，七情六欲和悲悯愤怒都刻在了骨子里，所以才对上界神仙们太上忘情那一套修行方式嗤之以鼻。
但他们又不是凡人，也不会困于情欲，所以点化大荒，跳出三界，隐居仙山，自在修行。
“……我不想你跟神巫们闹翻。”我有些难过。
“没有闹翻，我只是将我的王妃从轮回珠的溯回中拉出来而已……不算大不敬。”沐挽辰柔声解释道：“你求神求仙，却忘了求我？你忘了我们的联系了？”
呃……
他点了点我的眉心：“夫妻本就是异体同心，何况我们身上还有一对蛊灵，你若有什么闪失，我也不会好过。”
我愣了愣，难怪巫姑能容忍呢，不管是修为高深的原因，还有这一层关系，或许雌蛊雄蛊损伤其一，对沐挽辰也会有不好的影响吧？
“……闹得有些过分了。”巫姑的脸色不好看。
月光已经明亮的照耀到眼前的整个世界。
海水分开了两边，堆得像千丈万屻的悬崖。
“走。”沐挽辰突然将我单手抱了起来：“我答应跟你一起回去，不会食言。”
他手上的锁链跟我的手腕缠在一起，紧紧不分开。
巫姑抬手虚虚一握，一团白光又聚在她手中，我趴在沐挽辰肩头，看着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小心、小——”
还没说完，那道白光就已经冲到沐挽辰的后背了，速度快得只够沐挽辰刚侧过头！！
我的天——呐……
那道光“钻”到我手里，霎时收敛了所有光芒。
“怎么了？”沐挽辰担忧的问。
“……没、没什么……”
我看着手中古朴得像一颗白色石头的轮回珠，有些发愣。
巫姑的声音在我脑子里幽幽缥缈着传来：“……我可以再次放过你，不过，有个条件……”
第459章 太阴幽荧
沐挽辰与我近在咫尺，但这个声音他却听不到。
巫姑这是想做什么？那颗珠子在我手心里握着，却没有一丝光芒。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将手中的法杖举向天空，法杖上原本黯淡不起眼的一颗珠子突然光华万丈。
天上的乌云如同奔涌的骏马，黑压压的无边无际。
月光被遮挡，整个天地间的光华迅速黯淡，只剩下她手中的权杖发着慑人的幽光。
“论天地之气，你们这些晚辈仙家不过是班门弄斧……不给你们一点儿教训，都以为可以在我面前放肆了……”巫姑的声音变得有些可怕。
这不是她平时说话的声音，而是威严中带着让人头皮发麻的冷笑语气。
她的权杖搅动星云，在她的上空，遮天蔽月的浓厚乌云翻滚汇聚，形成一团浓黑的漩涡。
刚才还月光如雪、海浪折射如棱镜。
现在却变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那、那是什么……”小童子紧张得抓住了沐挽辰提剑的手。
我顺着小童子指的目光看去，发现天空似乎有异象。
那些浓烈的墨色云絮渐渐形成一个奇怪的空洞……不不不，不能说空洞，而是好像被某种力量往更高的地方吸入，形成一个黑洞，黑洞的周围透着一层白色的光。
看起来好像一个巨大的光圈，光圈内是一个倒着的漩涡，光圈外是无边无际的墨色云絮。
“是巫姑的法力弄出的天象吗？”我喃喃的问了一句。
说真的，这位神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们要是往海里去，可能会被她弄死在海里啊，简直是自取灭亡。
“发什么呆，快走啊！通道打开了——”计都星君的声音猛然唤醒了我们。
“走。”沐挽辰单手抱着我，手心里捏着的锁链跟我的手腕连在一起，另一只手提着剑，他推了小童子一把，小童子反应敏捷的从背上把大葫芦扯下来就飞。
沐挽辰抱着我往山崖下一跃，一团灰蒙蒙的雾气接住了我们，是那条被我扯断尾巴的狐妖。
“……挽辰，那是什么？”我忍不住拍沐挽辰的肩膀。
那团白色光圈逐渐扩大，大到快要看不到边界了！这是多么震撼的天象！
“别管这么多了！快走，极阴之力被削弱，帝君的通道快要维持不住了！”计都焦躁的吼道。
计都星君看似轻狂叛逆、任性逍遥，可是却很讲义气，一边催促我们、他自己却跟在给我们断后，飞在我们后面一点的距离，不停回头看着巫姑。
“什么通道？”我问道：“我们不是要靠鲲灵之力穿过苦海吗？”
“那恐怕会被巫姑控制大海之力拦截，所以师尊在苦海那边用冥府之力开辟了一个短暂的通道，这是师尊的魂锁，另一头就在海里。”沐挽辰语速很快的解释了一下。
“可……可我觉得巫姑不会强留我们……”我捏着手里的小石头。
“为什么？”
“她刚才在我脑子里说了一句再次放过我、然后说什么条件、然后给了我这个……”我稍微摊开手给沐挽辰看了看。
沐挽辰皱眉，表情有些犹豫。
“她说什么条件？”
“我不知道啊！她说话就只说到这里！是不是巫都喜欢避重就轻、不说重点啊！”我有些着急。
“走啊！停下来干嘛！不要命了吗！”计都星君的声音带着我从来没听过的焦躁。
他也会焦躁？
我抬眼看向他，在黑夜中他的目光依然清亮，可是深深皱起的眉头说明了情况连他都不敢小觑。
“这是太阴幽荧、神兽太阴幽荧！懂吗？！”他冲我吼道。
沐挽辰立刻催促载着我们的狐妖：“……用你最快的速度冲进去，只要能让殷珞平安回去，我就收了你做家仆，让你有名姓，可以走正道。”
狐妖一声低啸，飞快的带着我们往前冲去。
可是身后的墨色云絮从天上飘来，好像一只只爪子凭空将我们往后拖。
狐妖的妖力在这种混沌的时候比平时还要强盛，它用力挣脱一道道烟云，朝大海边冲过去。
罗睺星君盘腿捻指，坐在虚空，他仿佛一道屏障般隔开了身前身后两个空间。
大海中海水分开露出了岩石和山脚，一道幽幽晃动的巨大鬼神之门出现在那里。
门扇上有怒目獠牙的神祇，中间只打开一道细细的门缝，银色锁链的另一头就在门扇里面。
“神兽太阴幽荧，自两千多年前突然消失，连世间的典籍中都销声匿迹，原来是被神巫们请来了这里……”帝君的声音从鬼神之门后面传来。
原来师尊大人没过来啊，他在那边捞我们呢。
“这哪里像神‘兽’……”天上这道巨大的光圈和黑洞，怎么看也不像“兽”啊！
“太阳烛照、太阴幽荧，这是上古神话中的两位神兽，在上古神巫的信仰之中，烛照和幽荧化生四象神兽、而四象又化生各种神异仙凡种种兽类……这东西我们都只听过，这次居然亲眼得见，还算不虚此行。”计都星君冲到罗睺星君的屏障后面，松了口气，又恢复了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坏样。
罗睺星君闭着的眼眸睁开，我恍惚看到一道白光没入他的双眸。
他的目光冰冷又凌厉：“少废话，你下次再这么随意，死活自理！别想我再为了这些破事来救你！好在这只是巫姑警告我们，不然天上这个太阴幽荧的大小、目光所及的天地之间都能被它吞噬，能跑到哪里去？”
计都星君揉了揉鼻子，冷哼一声不置可否，率先往大海中那道幽幽浮动的大门里跳去。
那扇门后面是什么，我完全不知道，只觉得越靠近，越感受到刺骨的冰冷。
这种冰冷是扎入骨缝的，让人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甚至连挣扎着取暖都无法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