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他是在这里守夜,不敢靠近厢房的门,就坐在院子里,随时听到呼唤就能起来帮忙。
沐挽辰的法门直接开在了门扇上,我回头瞄了一眼九师兄,他应该睡着了,压根儿没发现我们的动静。
房间里十分安静,似乎连空气都是凝固的。
我明白我姐说的生人不能靠近是什么意思……在很多地方都有这样的忌讳。
昏迷不醒、在生死边缘、或者刚死的人,忌讳有生气靠近,这种状态下容易被一些生灵刺激而引起麻烦。
可是又不能完全密闭,必须要有通风口,我看房间另一侧最远的窗户拉开了一条缝隙,用宣纸给叠起来粘在窗棂上,让窗户没法关死,留着一丝缝隙,还把书房里的屏风给搬来挡在窗口。
这一丝丝细微的风在沉闷的房间里流动,带走房里的药味。
我嗅到一股奇异的香,这是老爹珍藏的东西,不管什么达官贵人来求这种“安神香”他最多给指甲尖儿那么一丁点儿,君师兄还要收大价钱。
因为这里面含有天然的龙涎香,这种东西太难得,《本草》里面说龙涎香有活血、益精髓、助阳道、通利血脉的功效,历朝历代都是珍贵无比的中药材,古代的皇帝贵族们用一丁点儿放在香囊中佩戴或者悬挂床头,以此来养护身体。
老爹是真的把自己的珍藏都用上了,我有些不解——他就这么爱薛女士?
不可否认薛女士容貌美丽,仔细算一算,她现在的年龄应该不到四十岁,身材容貌看起来就像二十大几三十左右的御姐。
……仔细看的话,她很美。
杏眼凤尾,唇若樱桃,而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大概我爹这个老古板被这位御姐撩得不要不要的吧……也不知道他们年轻的时候感情好不好。
老爹很是痴情,薛女士不在家的这些年,我就没见过他埋怨过一句,也没见他跟任何女性有过私人交往。
这是吃了什么迷魂汤呐。
现在薛女士生死未卜,他还衣不解带、不惜一切的守着、照顾着。
“……”沐挽辰抬手碰了碰我的脸,示意我别发呆了。
我从屏风遮挡的缝隙看过去,我爹趴在窗前的桌上睡着了,床帘遮挡了景象,我蹑手蹑脚的想要绕过屏风,我老爹突然轻声哼了哼、偏了一下头。
这动静吓得我立在原地不敢动,沐挽辰动了动手指,我看到久违的灵铮出现,飞到了我老爹肩膀上,抬着尾巴……
“那、是、你、老、丈、人……”我瞪大眼睛,用口型一字一字的对沐挽辰说。
你居然想用蝎子蛰他?反了你。
沐挽辰微微眨眼,勾起唇角道:“……我有分寸,省得你不小心磕磕碰碰。”
好、好吧,我揉了揉脸,对他的温柔总是没法子抵抗。
我绕过屏风走到床尾,偷偷碰了碰床帘,里面那股淡淡的香味漏了出来,这股香味好像有魔力一般,闻在鼻息,让头脑瞬间清醒。
床帘后面,躺着那个谜一般的女人。
她黑发如缎,披散在枕头上,被梳得整整齐齐。
柔软的被子盖在她的胸口,她的一只手腕从被子里放了出来,用一个手枕托着,看来老爹醒着的时候,手指就没离开过她的脉。
太黑了,我看不清她的气色,我看了看桌上老爹的手机,沐挽辰心有灵犀,如同鬼魅般飘了过去,将手机顺了过来。
我用手遮着手电筒的光,避免直射,借着指缝中漏出来的余光,看到了薛女士的脸。
一个尖尖瘦瘦的苍白下巴,血色褪去的唇,还有微微凹陷的双颊,她的眉头明明放平了,却依然带着一股难言的忧愁和傲气。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手腕,微凉,但确实有微弱的脉象。
沐挽辰在我身后看到,碰了碰我的肩膀,示意我让开。
“……还有救吗?”我忍不住问道。
“就看她的血蛊还剩下多少了……”
第466章 划地自居4
血蛊就像是巫族的血脉认证一般,代代传承,据说这能让他们在特殊的环境中,不易受到咒术蛊毒的影响,虽然听起来有点儿可怕,但其实是他们血脉中的护身符。
这个蛊的能力强弱要看制蛊下蛊的人法力强弱,还有中蛊者本身的特质,血蛊要代代种下,巫姑之前也说过,三代以外几乎就没有了效力。
薛女士还在效力的范围内,可具体这个效力有多少,恐怕她自己都说不清。
但她能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与各种各样奇怪的鬼魂共居,甚至还“镇压”着这些常人眼中的“怪异狂邪”,她的能力和心理不可谓不强大。
如果要用常人的眼光来看,那个村子就是一个无人管理的、又暴力和自残倾向的精神病人聚集村。
这些人的家庭不堪重负,恩恩怨怨也分不清楚,行走在阴阳边缘的法师毕竟是极少数的群体,并非人人都有这个机缘能遇到。
就算遇到了,身边家属有没有这个意愿来全力救治也是个很大的问题。
大部分人,都选择离这些怪异狂邪的事情远远的。
久病床前尚无孝子,何况是这种难以解释又恢复无望、还闹得全家周边鸡犬不宁、甚至有生命危险的情况。
在那些人看来,送到“精神病院”,支付酬劳给“专门”管理的人士,让这些怪异狂邪不要扰乱世间正常的生活,已经是做得仁至义尽了。
这种心情无可厚非,那些住在薛女士所在荒村的“人”,只要还在生,家属依然要支付一定的费用。
这些家属还不敢拖欠,深怕被牵扯和鬼魂报复,直到这些人“自然”死亡后,有关部门一纸证明,了断这些纠缠,家属们才如蒙大赦的松口气。
从我的“曾祖母”在战乱年间逃出法门开始、祖母那一辈就进行这种“营生”,曾祖母现在还活着,祖母已经过世了,想必就是曾祖母身上的血蛊让她在特殊的环境中依然长寿,而且还有法力驱逐外来的威胁。
“……没有血蛊,在特殊的环境中生活,自身总会受到影响,而且巫术咒法对施法术的人也有影响,这世间走阴的巫婆子你见过吗?”沐挽辰用气音,淡淡的说道。
我点点头,见过。
“这些巫婆子,有几个正正常常、子女绕膝、安乐平和、善始善终的?”他又问道。
我摇了摇头,还真没见过。
阴阳顺逆,因果循环,想要成为非常人,自然要经历非常事、吃非常苦、受非常罪。
“所以……”沐挽辰伸出两根手指捏着薛女士的手腕,余光瞥了我一眼,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所以她将你们姐妹俩抛在这里,安逸稳妥的成长,不沾染一丝阴魂怨念,或许有她的苦心吧……”
他顿了顿,也不知道说谁:“每个人都有自己要承担的东西,逃不开、躲不掉、至死方休……”
我咽了一口唾沫,这话题有些沉重,沐挽辰为什么突然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他见我露出懊恼的表情,微微笑了笑,咬破了自己的手指,用一滴血滴在薛女士的手腕正中。
太暗了我看不清,恍惚感觉到那滴血在动,我忙将手机的光移上去。
那滴血原本像一粒半圆形的珍珠,微不可见的晃动,沐挽辰一手捏着剑诀,一手两指捏着薛女士的手腕。
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好像在跟什么东西低语那般,呢喃着我听不清的奇怪话语。
血滴慢慢地浸透下薛女士手腕苍白的皮肤,一道暗青色的痕迹在她皮肤下游动,“滑”到手腕的内侧,在神门和阴郄部位稍作停留。
“……凡我子民,以血蛊为脉,灵生不息。”沐挽辰用气音浅浅念诵。
那一道头发丝般暗青色的痕迹仿佛听懂了沐挽辰的驱使,顺着往上“游去”。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这番动静,就好像皮肤下面有一粒半圆的珍珠微微鼓起,顺着通里、灵道一路往上,游到了少海、青灵……
“……心经?”我突然脱口而出。
这是手少阴心经的脉络呀,心为“君主之官”,是生命活动的主宰,手上这根手少阴心经是主要脉络。
沐挽辰没有回答我,反而是窗外突然传来一个人冷冷的质问:“谁在屋里?”
我吓了一跳,赶紧捂住嘴,都怪我忘了要小声!
我爹趴在桌上睡得很熟,熟得我怀疑沐挽辰让灵铮微不可见的扎了他一下。
可是门外的声音冷静又犀利,还有凳子拖动的声音——应该是首页的九师兄听到动静来看看。
沐挽辰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去拦住人,我施法不能让外人看见……”
“啊,好!”我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声音大小了。
巫蛊之术向来保持神秘主义,如果被我家里人看到沐挽辰在做什么,就算是一片好心,恐怕都会心有防备、甚至以后有什么情况还会怪在他身上。
我爸到现在都没醒,要么是太累了,要么就是沐挽辰做了什么,我绕过屏风跑去,刚推开门就差点迎面撞上一个人。
是君师兄,他又惊又怒的扶着我小臂,低声训斥道:“……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
“嘘、嘘……”我手忙脚乱的竖起手指示意他不要说话。
君师兄深呼吸两口气,我看他气得胸口都在起伏,赶紧低头站好,做出一副要杀要剐都悉听尊便的“认错”模样。
“……你为什么会在房里?”君师兄努力平复怒火,低声问我。
“我姐今天拦着不让看……我就只能偷偷摸摸的来看一下……我爹累得睡着了都没醒过来……”我老实回答。
君师兄眉头跳了跳,低声问道:“这么大响动,师父都没醒过来?”
“啊……”我点点头。
君师兄立刻绕过我,抬脚就要进门。
“诶,别别别——”我伸手抱着他的胳膊往后拉。
“别闹。”他低低的吼了我一句。
我擦,我不是闹啊,我是不能让你进去啊,打扰沐挽辰唤醒血蛊不说、而且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说不定还怪在沐挽辰头上,这可怎么办?!
第467章 划地自居5
这动静太大,我老爹迷迷瞪瞪的吼了一声:“谁在喧哗?”
君师兄瞪了我一眼,他又不敢太用力的甩开我,只好扣着我的手腕捏着我的穴位,让我知痛而退。
我龇牙咧嘴的缩回手,跳到廊下的时候,发现我姐站在月洞门前,惊讶的看着我。
她随即就明白过来是我偷跑来了,我明显感觉到她的怒意。
“小珞你……你……”她气得说话都不顺畅,走到台阶下,直直的瞪着我道:“说了叫你不要来惊动……你怎么还、还拉拉扯扯的吵闹?”
“我……”我也不想啊!
谁知道君师兄突然回来,他应该是回家第一时间例行向我爹请安的,他这么循规蹈矩的人,就算站在门外问候回话,也一定会先来请安。
可我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了,我爹醒了!他醒了应该能发现沐挽辰在屋子里吧?
沐挽辰跟他就几步的距离,而且那么大个人站在屋子里,就算黑灯瞎火也能感觉得到吧?
我心惊胆战的等着我老爹的惊呼声,没顾得上回答我姐。
但是房里没传来我爹的叫嚷,反而君师兄一句冷冷的话语吓了我一跳。
“……你,说什么拉拉扯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