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高兴扬起眉毛。
“六月一日晚紧随你之后在庙街发生的那起事故,就是他。”
“哦。”高兴的神情看不出是惊是喜。
石巍有点失望。原以为他听到这个消息后会兴奋地拍着桌子跳起来。
“新闻里说正是因为四方路的车祸引起了交通拥堵,才迫使胥海峰临时改道走庙街的。那条街的照明很差,他没看清安全警示牌,连人带车掉进了三十几米的深坑。”石巍连珠炮似地说。末了长叹一声,“高兴,你觉不觉得这是天意?”
“还真是。小薇终于可以瞑目了!”高兴笑了笑。“咱们今晚好好喝上几杯。”
“不过还有一个坏消息,”石巍停一下又说。“胥芳晴也在那辆车上。”
“她……她怎么样了?”高兴把视线从咖啡杯移到了他的脸上,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氛从他的身上扩散开来。
石巍突然有一个莫名的感觉这件事才是高兴最为关心的问题。
胥芳晴是他的医生,石巍曾经听他说过。那阵子高兴的胃病频犯,隔三岔五地往医院跑。从他提起胥芳晴的口吻中可以看出,他对她的印象不错。
不过是医生和病人的关系,他的反应似乎有点过了。难道因为她是仇人的女儿所以恨屋及乌?也不象,那种气氛并非是由负面能量疑聚而成的。而是……怎么说呢,可以用关切来形容。
“胥芳晴没有死。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抢救,终于脱离危险期。我刚才就是去医院看她,所以来晚了。”
“那就好。”高兴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虽然救过来了,但脑外伤给她的眼睛造成很大的伤害,有可能会永久性失明。”石巍叹了口气。
“啊?失明?”
“医生说进行角膜移植是她可能复明的唯一途径,只是贝城眼库的眼角膜库存一直都是供不应求。”
“那赶紧想办法啊。”
“已经在想了,可其他城市的情况都与贝城差不多。这需要机遇。但就怕时间拖得太久从而延迟了最佳手术时间,从而失去最后的机会。”
啪的一声,高兴手里的杯子歪倒在桌子上。
“你怎么了?”石巍诧异地问。五玖㈡
高兴呆滞了几秒钟,接着举起右手机械地做了几个抓放的动作,脸上浮出一丝苦笑,“我的手,刚才失去知觉了。”
旋即移开视线,望向石巍的背后。
“哎,来了。”他的脸色恢复了平静。
一股菜肴的芳香由背后飘来。石巍咽了口唾沫,先前的纠结一扫而光。
“半年前就在这里,”高兴若有所思地说,“就在这张桌子上……我用一个谎言骗回了缪薇。”
石巍切了一小块鹅肝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口感的确不错,“什么谎言?”
“我骗她说我在车上拣了一箱钱,里面有一百万。”
“啊……”
“她相信了,以为可以变成有钱人,所以跟我和好了。”高兴拿起酒杯再次喝了一口,惨淡地笑了笑,“我是不是很可笑?”
“的确很可笑。”石巍皱眉,“一个因为钱而留在你身边的女人,值得你继续爱下去吗!”
“道理我都明白,可是对于深爱着她的我来说,只要能让她天天活在我的眼睛里,就已经很满足了。”高兴晃晃头,自嘲地说,“这么说很肉麻吧……不过我找不出其他更适合的语言来表达了。鄙视我吧!”
石巍停下了咀嚼的动作,震憾地望着他。
“其实我就象那些可怜的鹅。”高兴顿了顿又说。
“鹅?”
“那些狠心的商人为了生产鹅肝,在它们很小的时候就固定在架子上,每天用铁管捅进喉咙,强迫进食,促使它们的肝脏比正常的大好几倍……最终变成餐桌上的美味。”高兴意味深长地凝视着盘子,“我跟它们有什么区别呢?都是欲望的牺牲品。区别仅在于他们是被迫的,而我是自愿的。”
“啊……”石巍的胃剧烈地痉孪了一下,刚咽下的东西跟长了腿似的,重新爬上了喉咙。他情不自禁地扔下刀叉,捂住嘴巴。“我说高兴,你是成心恶心我么?”
“其实你也是鹅……世上的每个人都是鹅。而欲望就是那双看不见的手,在你的身体里播下邪恶的种子,并且日复一日地灌溉以毒酒,从而催生出冶艳而糜烂的花朵。”高兴端起盘子,冷冷地笑,“我们每个人看上去都象这块鹅肝一样光鲜,其实灵魂早已腐烂。”
石巍怔了几秒钟,接着从椅子上弹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洗手间……他蹲在富丽堂皇的洗手间里大声呕吐,似乎要将灵魂从身体里呕将出来。
5
终于放晴了。久违的阳光穿过阴冷的空气,抚摸着湿漉漉的柏油路,以及那些穿梭在楼缝之间表情各异的脸。被雨水冲洗过的高楼显得有些肃杀。
江日晖将车子停好后,拿起那束洁白的百合,⒌㈨⒉沿着倾斜的水泥道上行。一百米之外,三座圆顶欧式连体建筑掩映在绿树红花里,那是朝阳医院的贵宾楼。胥芳晴住在那里。
事故已经过去七天了。
在经过那个栽种着木槿和蛇目菊的圆形花坛时,背后突然有人喊他。回头一看,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腋下挟着一个皮包,正笑嘻嘻地向他走来,身上穿着交警的制服。是他的一个老朋友,叫郝风扬。
江日晖驻足,跟他寒喧了几句。
“来医院看人?”郝风扬打量着他怀里的花束。
“朋友出了车祸。”
“最近车祸很多,都是被这该死的雨给闹的……贝城是革命老区,地下广泛分布着很多人防工程、地下窖洞、地道等,情况错综复杂。一旦遇上暴雨天气就会四处塌方,而塌方必定会引起交通拥堵和事故。六一晚上冒着雨处理了两起事故,把我淋感冒了,几天都不见好,所以今天抽空来医院看看。”郝风扬悻悻地说。他说话时鼻音很重。
“六一晚上?”
“嗯,就在四方路和庙街。”
“原来你参与了这两起事故啊。”江日晖感到很意外。
“怎么?”
“我朋友就是那晚在庙街发生事故的,姓胥。”
“这么巧!”郝风扬怔了一下,恍然又问:“莫非你是来看胥芳晴?”
“嗯。”
“她怎么样了?听说胥海峰死了。”
“胥芳晴已经抢救过来了,不过眼睛失明了。”
“真是幸运啊。”郝风扬感慨一声,“要说那起车祸,真是惨烈。”
那天晚上,郝风扬接到事故中心打来的电话后,立刻驾驶着摩托车驶往庙街。正常情况下从四方路到庙街只需要十分钟就够了,但是一来那条街上的照明不好,二来地上到处都是陷井,加上暴雨天气,所以他每一步走得如履薄冰,抵达事故现场时差不多耗费了平时双倍的时间。
目击者是一对年轻情侣。他们当时也被堵在四方路上,后来看到有人开着车进了庙街,于是斗胆跟在了后面。心想只要跟在它的后面走就没事。结果在行驶了大约五分钟左右,一直在前方均速行驶的宝马车突然失去平衡,从他们眼前消失。幸好他们没有跟的太近,及时踩下了煞车,这才没有引起连环事故。下车后他们赶紧拨打手机报警。
郝风扬走过去查看。那个大坑就像一个漏斗似地陷进地面,大约三十几米深,湍急的雨水汇成无数条细小的涓流,正源源不断地灌进去。坑底倒插着一辆银灰色的宝马车,经过一翻碰撞后已经扭曲变形,就象一个被踩扁的易拉罐。积水已经漫过半个车身,不见驾驶员挣扎的痕迹。想必已经没救了。就算没有摔死,也可能被水溺死。左侧地势稍高的地方躺着一个女子,看来被撞击的惯性甩出来的,也是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处于昏迷还是已经死亡。
他拿手电桶照了照宝马车的屁股,车牌号码上面是几个整齐划一的“8”。通常只有身份显赫的人士才能拥有这种待遇。Ⅴ9㈡奇怪的是它身上布满了鱼网似的划痕,并且还用油漆喷着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字。
然而此刻他顾不上研究它们,急忙打电话向事故中心汇报了情况,请求支持。
车子被打捞上来的时候,胥海峰嵌在变了形的车厢里,完全是一种水乳交融的状态。救援人员迫不得已地动用了切割机。
坑底还发现一个标有“此处危险,请绕行”的安全警示牌,应该是被车子撞下来的。
听完郝风扬的叙述之后,江日晖丢出了一个疑问:“既然现场设置了安全警示牌,车子怎么还会掉进沟里呢?”
郝风扬怔了一下,之后摘下帽子搔了搔短短的头发:“会不会是因为那晚下雨,影响了胥海峰的视线?”
“有这种可能。不过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前面的那些坑不都躲过去了吗?”
“或许是一时大意吧,那条街的照明实在太差。”郝风扬懊恼地摇头,“现在有些人的素质真是要命。你还记得前段时间那个出租车坠坑的事故吗?事后路政部门在庙街设置了安全警示牌,同时也加强了照明管理,可是没过多久,刚换好的灯泡都被人用弹弓打碎了。”
“简直太猖獗了,应该把这些人统统抓起来。”
“哪有那么容易,他们专拣管理人员下班的时候出手。防不胜防啊。”郝风扬顿了顿, “除了这方面的原因,一个人在情绪不稳的时候反应能力往往变得迟钝。”
“你也听说了那些事?”
“报纸上都登了好几天了,电视新闻里也有。当晚胥海峰先是被记者围剿,又有人制造了‘女子坠楼’的闹剧恶意扰乱会场,接着还被人划花了车子,众目睽睽之下受到这么多的刁难,情绪不稳是必然的。尤其是他那种爱面子的人……听说他就是为了躲避记者的围追堵截才冲进庙街的,所以难免心浮气躁。”
“那倒也是。”江日晖微微颔首。
“哎,你说他跟抱海大酒店的坠楼女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与他无关,死者家属怎么总死咬着他不放呢?报纸里虽然没有明说,但字里行间都暗示这是死者家属对胥海峰进行的报复。”郝风扬好奇地问。
“其实这一次的事未必是死者家属做的。”江日晖摆摆手,“事发当晚的酒店监控图像显示,捣乱的是一男一女,制造‘女子坠楼’闹剧的是那个男的,划花车子的是那个女子,他们分别利用口罩和帽子遮住了容貌,显然有备而来。而根据男人的身材判断,他并不是死者家属。”
事情发生后时君度当即报警。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察跟江日晖认识。出于对胥家的关注,江日晖特意跟他打听了消息。
“不是他干的?”郝风扬感到很意外。
“嗯,就算他想干也没那个条件……当晚四方路的那起车祸的肇事者,就是他。”
“你指的是那个叫高兴的男子?”
“嗯。”江日晖笑了笑,“高兴就是那个死者家属。慈善晚会现场发生骚乱的时候,高兴刚好发生了车祸,所以他根本不具备作案时间。”
“这样啊。既然不是他,又有谁会有这么做的动机呢?”
“不知道,”江日晖茫然地摇头,Ⅴ9②“也许诚如胥海峰澄清的那样,是商业竞争对手对他进行的恶意攻歼吧。听说巨鲨集团的股价这段时间因为这件事情受到了很大的波动。如果说这就是他们想要的结果,那么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真是太卑鄙了。”
“有些人在利益和贪婪的驱使之下,什么都干得出来。”
两个人相对苦笑了一下。
“对了,那个镙丝刀杀手怎么样了?好久没有动静。”郝风扬打开另一个话题。
一提起这个,江日晖的胃马上隐隐作疼。“还是没有头绪。凶手太狡猾了,每次作案都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这几个月来他突然没了动静,更是让人紧张。真担心他就此销声匿迹、逍遥法外。”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慢慢来吧!”郝风扬捶了捶他的肩,“我预感他还会出现的。那些连环杀手也跟明星一样有着变态的表现欲,喜欢在你快要忘记他时,冷不丁跳出来秀一下,以提醒他的存在。”
“唉,那样的话就更糟了!”江日晖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6
两人分开之后,江日晖来到了贵宾楼。
花团锦簇的地毯一直延伸到走廊的尽头,两侧并列着一个个静谥的房间。空气中没有难闻的来苏水味儿,而是弥漫着花卉的清香。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音乐,溪水一般潺潺流动。这哪里象医院啊,江日晖每次来都会感慨一番。
推开走廊尽头的那扇樱桃色的木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绘有百鸟朝凤的屏风。绕过去就是客厅。茶几上鲜花吐蕊,实木地板光可鉴人。阳光穿过落地长窗和蕾丝窗帘洒进来,使得房间里光线充足。
再走几步就是布置温馨的睡房,若不是床头的那些复杂的医疗仪器,简直会以为这里就是宾馆的房间。
位于朝阳医院西区的贵宾楼,是专门针对高端人群设计的。酒店大堂式的一楼大厅,装修以粉色为基调,营造出一种浪漫的氛围。采光与节能兼备的玻璃穹顶,常年恒温的中央空调,色彩瑰丽的花贲园艺,设计得就像五星级宾馆。住院病人基本上都是一些有钱人,当然也成为部分特权人士挥霍公款的另一种乐园。
胥芳晴的病房住在最顶层,环境无疑更好。这是时君度的安排,说是为了把外界的干扰降到最低。
江日晖进来的时候,胥芳晴正半躺在床上发呆。旁边有一个身着粉色制服的护士,坐在医疗仪器前面操作着什么。时君度不在。风雨飘摇的胥家现在全靠他一个人在支撑,忙是一定的。
听到脚步声,胥芳晴缓缓转过脸来。“日晖?”
裹在白色被子里的她就像一只虚弱的猫咪,短短几天她已经瘦了一大圈。出于手术的原因,长发已被剪掉,取而代之的是密密匝匝的纱布。好在没有毁容。
“咦,你怎么知道!”江日晖故意语调轻松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