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所以不行啊。从今天开始,为别的事情继续活下去吧。你是改变不了我的想法的。你是拉普拉斯的恶魔,所以一定明白的,对不对?”
谦人双眉紧皱,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
“你打算拿那个男人怎么样?”
“不知道,总会有人做些什么的吧。”
“他是个杀人犯啊。”
“我明白。但世上有各种各样的制裁手段啊。”
谦人又一次沉默了。接着,他单手伸进外套口袋里,向前踏出一步。
“不要,谦人君!”
“知道,我不会动他的。”
谦人靠近甘粕才生,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我想告诉你,处于植物人状态是个什么滋味。那种绝望,简直像被活埋了一样。手脚不能动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但却是活着的。我甚至想,还不如被人一刀杀了来得干脆。我本来想活埋了你,让你有同样的体会。活埋在这个地方,和我一起。没人会来救我们的,我们只能等死。先死的会是谁呢?我觉得这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他从口袋里掏出的是一个录音机,“你说的话,我已经全部录下来了,这本应成为我的遗书。不过从今以后,它将成为我的护身符,防止你再去拍那种愚不可及的电影。”
“还有一点,”谦人摆弄着录音机,又说,“你犯了很多错误,让我来指出其中最大的一处吧。刚才你说,大部分平凡之辈都是默默而来,默默而去,留不下什么真相,对世界没有任何影响。但是你错了。世界并不单单是靠少数天才,还有像你那样的狂人来推动的。那些乍一看平平无奇,毫无价值的民众,才是最重要的构成要素。人类就如同原子。虽然每一个都无比平凡,无知无觉地生活着,但当他们成为一个集合体的时候,却能够实现扣人心弦的物理法则。在世界上,没有哪个个体是毫无存在意义的。他们只是其中之一。”
谦人转过身,拖着一只脚,慢慢地走了。没有朝圆华看上一眼。
“你不叫住他吗?”青江问。
圆华叹息道:“没用的。”
谦人向前走着,没有回头,脚步中不带一丝迟疑。他一定已经找准了自己的方向,有了自己的计划吧。
视线一角有什么东西动了动,水城千佐都浑身灰土,倒在瓦砾间。她看上去平安无事。
圆华走过去问:“你还好吧?”陌生女孩的询问让千佐都有些不知所措,她趴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她的太阳穴上流着血,脸上有几道几厘米长的,浅浅的伤痕。她自己好像也注意到了,用手碰了碰,面孔马上痛得扭曲起来,接着看见手上沾的血,陡然面色苍白。
“不用担心,要消去这些伤痕,连一千万都花不了。”圆华说,“这对你来说是毛毛雨吧?托谦人君的福,你现在可是亿万富婆了。”
千佐都瞪着她,似乎想出言反驳。但圆华却无意等她回答。
圆华掏出手机,思考了十秒钟应该打给谁,最后选择了桐宫玲的号码。
38
接到报警后,中冈火速赶往麻布十番商店街上的一家高级珠宝店。珠宝店位于大厦一楼,门前的道路是单行道。
“那两个劫匪从一开始就是蒙着面的吗?”中冈一边打量着摆放着戒指和项链的柜台,一边问女店员。
“应该是吧,但我不能确定。因为我正弯着腰确认发票哪。有人叫了一声,我抬头一看,面前是一把刀子。”年轻店员的声音微微发抖。
“然后呢?”
“他们拿出一个黑袋子,让我把钱装进去,有多少装多少。所以,呃,我就照做了。”
“放了多少钱进去?”
女店员害怕地摇着头。
“不知道,只顾一个劲儿地装……”
可以理解。待会算一下就能知道了。
“记得那男的穿什么衣服吗?”
“好像是暗沉沉的衣服……大概是灰色吧?对不起,我记不清了。”
“体格呢?是瘦还是胖?还有,身高呢?”
女店员想了想。
“不胖不瘦吧。身高……大概和警察先生差不多。”
“声音有什么特征吗?”
“这……”
“是清晰的日语吗?还是带口音的?”
“我没注意,可能带口音吧。”
简单地说,就是没记住劫匪的任何特征。也好,中冈得出了结论。不完善的线索反而会让调查绕远路,他经常遇到这样的事情。
“在这段时间里,另一个男的在做什么?”
“我看得不太清楚,他好像在后面一边听,一边端着枪。”
中冈看看站在旁边的另一位年长的女店员。
“你被枪指着,是吗?”
“是的。”她点点头,脸色苍白。
“那个人有没有说什么?”
“只说了句‘不要动’。”
“当时有顾客吗?”
“没有。已经是打烊时间了,我们正打算关门,这些人就闯了进来。”
“你看见他们进来了吗?”
“没有,我正在整理商品,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店里了。”
“当时他们已经蒙着脸了吗?”
“是的。”接着,她又没什么自信地补充了一句,“大概吧。”这种动摇,让中冈对接下来的询问也不抱什么期待。果然,关于劫匪的特征,她几乎没给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现场检证结束后,中冈回到警署。刑事课长低头看着他收集到的资料,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赶在闭店之前闯进去,只抢了钱然后逃走。两名劫匪,一个拿刀,一个持枪。这和上星期发生在日本桥的案子不是几乎一模一样嘛。”
“针对中小型店铺作案也是共同点之一。大概是觉得这种店铺的防范意识不会太强吧。”系长成田说。
“关于逃跑车辆的目击情报,也和那起案子很相似。看来应该是同一伙人作案没错了。”一系的搜查员说。
“虽然先入为主要不得,不过可能性很高啊。看来要和日本桥警署合作啦。好,那么搜查方针是——”
刑事课长给出了大体指示后,就散了会。中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摆弄着手机,查看邮件和网上的新闻。
邮件倒没什么重要的,但一则新闻却让他倒吸一口冷气:《电影导演甘粕才生遭遇下击暴流》。他急忙点开新闻详情。
“发生于S县的下击暴流灾害受灾情况已逐渐明朗,现已查明,在一处倒塌废墟中发现的伤者,其中一名为电影导演甘粕才生。甘粕先生下半身被瓦砾埋住,腿部与腰部骨折,但性命无碍。废墟中发现的另一名伤者,是去年年底过世的电影制作人水城义郎先生的妻子,千佐都女士。千佐都女士受了轻伤。该处废墟曾是甘粕先生导演的电影《废墟之钟》的外景地。”
读完新闻,中冈思考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行踪不明的甘粕才生的名字居然出现在这里,而且是和水城千佐都在一起。他们俩为什么要去那座废墟呢?
正想着,一只手放在了肩上,有声音问道:“怎么了?”回头一看,是成田。
“怎么一脸严肃地在看手机啊,出什么事了吗?”
“看这个。”中冈把新闻给他看。
成田读完,脸上阴云密布。他把手机放在中冈面前。
“你看这个是想干什么?”他问。
“您不觉得奇怪吗?甘粕和水城千佐都。他们俩在那里干什么呢?”
成田疲惫地歪着嘴。“不知道。”
“在我放手那起事件之后不久,两人就见了面,这也太——”
“中冈,”成田凑过来说,“忘了吧。我们毕竟只是棋子。而且,还是卒子。下棋的,是比我们高很多很多级的人。无论如何,卒子只能一步一步往前走,不必多想。”
中冈不说话了。成田拍了拍他的肩,说:“从明天开始,还要继续加油啊!”然后转身离去。
中冈又看了看手机上的新闻。千佐都的脸伤到了什么程度?不过,这也不是自己应该去考虑的吧。他关上了浏览器。
39
还没出检票口,他就看见了矶部。身穿一套工作服,正挥着手。戴着牛奶瓶底厚眼镜的脸上,表情十分开朗。
“老师,您好,好久不见啊。”他笑眯眯地迎向刚刚出站的青江。
“你看上去精神很好,这比什么都强啊。”青江说。
“那当然,因为终于解决了嘛。这下子可以高枕无忧啦。哎呀,给青江老师您添了这么多麻烦,实在对不起。”
“你没必要道歉啊。”
“不不不,”矶部边走边摇手,“要是当地警察和消防员勘察现场更仔细一点儿,事态也不至于变成那样。真是不重视啊。所以,我要替大家向您道歉。”
“哦,是这样啊。”
和上次一样,他坐着矶部的到赤熊温泉村去。从车子里向外望去,市内的雪差不多已经化完了。
矶部是前天给青江打电话的,他的第一句话是:“真是太好啦。”
他说,赤熊温泉的事件看来并不是事故,而是恶劣的恶作剧。首先,县警本部收到一封匿名信,坦白硫化氢是自己故意制造的。信上还写明了制造毒气的步骤、使用的药剂、容器,以及最后的处理地点。搜查员在那个地点也的确发现了此类物品。
“真给人添了不少麻烦啊。温泉区的大伙儿可生气了,嚷着要让那家伙赔偿这个冬天的营业额。不过,到现在还不知道那家伙是谁呢。”矶部一边开车,一边说。
“听说,写信的人还承认,自己在另一个地方也做了类似的事情。”
“没错。一开始是出于兴趣,在赤熊温泉制造了毒气。结果却出现了受害者。那家伙急坏啦,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最后这件事却以事故结案了。这样一来,那家伙也弄不清是不是自己害死了人。接着,又在好几处温泉区尝试过,终于在苫手温泉又造成了同样的事故。到了这地步,那家伙才确定赤熊温泉的事儿也是因为自己,害怕起来。本打算保持沉默的,但思来想去,还是寄信向县警坦白了。哎呀,就是这么回事。”
“也就是说,还不知道凶手是谁。”
“是啊,”矶部一脸严肃,“这种人啊,一定得把他给检举了才好,说不定会有模仿犯,或者和他有相同想法的家伙啊。警察也说,他们无论如何都一定会将凶手逮捕归案。”
“哦。”青江应着,心凉了下来。他知道,其实并没有这样一个凶手。
在接到矶部电话的两天前,青江接待了来访的桐宫玲。温泉区的中毒事故将如何处理,也是从她那里听说的。
是不明身份者所为,带有半恶作剧性质——由警察厅主导编写的脚本,是这么规定的。
“我们知道这并非青江老师所愿,”桐宫玲面无表情,但语调中却带着一点点歉意,“但要稳妥地解决此事,这种方式是最无可厚非的,数理学研究所也同意了这个提案。所以,我们想请老师务必要接受这个说法。我是自愿来与老师交涉的。在这件事上,我曾多蒙青江老师照拂,我知道,如果由那些不明内情的政府官员来给老师下命令,是行不通的。”
她说,最近两个温泉区应该都曾来征求过老师的意见吧?
“还是希望您能把真相藏在心里。如果是恶作剧性质的行为,就能拯救这两个温泉区了。这才是最重要的。您认为呢?”
桐宫玲淡淡道来,青江无法拒绝,只得答应,并询问甘粕父子的情况。
不知道。她回答。
“政府的人在追踪谦人君,但恐怕很难把他找出来吧。毕竟对方可是拉普拉斯的恶魔啊。人类的花样,他都看得一清二楚。而怎么处理医院里的甘粕才生,政府也很为难。现在已经无法查证八年前的案子了。等他康复之后,或许就会这么让他走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