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不清楚那个推我的人是不是凶手?”
“熟悉的人?具体有哪些人?”
“不知道。只是心里想着我熟悉他们,竟然还有人推我。”
方娟沉思着。“有人要害你。害你的是个熟人。”
郑航看着她,“我不想分析这个梦,我只想逃离这样的梦境。”
“里面是同事吗?还是朋友,或者同乡、同学等,是哪一类人?”
他摇摇头。“我真的无法搞清,只是脑海里的一闪念而已。”
“你父母,或者姨妈亲戚在吗?”
“我可能想到了父母,想到需要他们帮我,可我不知道有谁在。”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方娟说,“你想到什么干扰你办案的人吗?”
郑航摇头否定。“你这样说真把我搞得晕头转向。这样的梦可能跟我的安全感,跟我父亲有些关系,但跟案件恐怕无法联系在一起。”
“你说你想不起那些人是同乡、同学,还是同事,或其他什么人?”
“我没认真辨认,真的没想过。”
“郑航,这一定有关系,琢磨案件凶手是你心里的唯一主题。梦境就像预感一样,在提示你,让你有机会另辟蹊径。”
郑航用右手攀住她的右肩,把她用力往自己怀里拥。“我只是跟你分享一下梦境,不一定有你分析的那种深意。”
“我也正有件事跟你分享。”她顺势把头靠在他的右肩上,“章一木老家是玉山的,在那儿长大,直到大学毕业,才来到辰河。”
“我们调查过了,没人认他这个老乡关系。”
“对。”方娟说,“但有一点很重要,玉山在赭冈之南,因为……”
“因为那双溯溪鞋沾着赭冈山顶的泥,他可能翻过赭冈山顶往返玉山与辰河,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有另一种可能。一个穿溯溪鞋、经常爬赭冈的玉山人跟他有联系。”
“这个人可能就是杀人凶手?”
“这样是不是缩小了很多范围?”她侧转身,温柔地俯在郑航的怀里,“与其大海捞针,我们不如一路查过去。如果我没搞错的话,玉山人,又能跟章一木有点儿瓜葛,这样查下去,概率会越来越大。你不这样认为吗?”
“范围是小了,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样更容易落空。”
“听了你的梦境,我可以把范围缩得更小——这个玉山人有可能是你的熟人。”
“不,我可不这样认为,你说的范围足够了,我们不能再缩小。”郑航说,“客观上说,这个爬赭冈山的人不一定是凶手,或者说不是整个系列案件的凶手。但是,他可能帮助原来的凶手杀害了宝叔。”
“这样就更接近目标了。”
“是的,分析起来近,查起来远。我脑海里几乎有一个杀人嫌疑人的完整形象,就是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他。我感觉他离我很近,但也可能远在天边。”
“不会的。”方娟肯定地说,“我们还有香水。昨晚我在网上查了几个小时,体味各类香水气味,应该慢慢地悟出些头绪,不是国内香水,也不是著名的法国香水。”
“你这么肯定?”
方娟仰起头看着郑航,两人的嘴唇只相隔那么几分米。
“女人的天性。”她继续说,“遗憾的是我还没有体味出来,那香气应该既普通又奇异,包含了另一种意味。”
“药性?”
方娟没有回答,仿佛睡着了一般,舒适地俯在郑航的怀里。
41
郑航和方娟相约找一个气氛怡人的地方吃晚餐。方娟提议去“橙概念”,这或许是辰河市最浪漫的餐厅。两人没有预约,但他们去得早,运气不错,订了个小包。两人心照不宣,只说生活趣事,不谈系列杀人案件的侦查。这段时间,他俩被这个案件拖得太累太累。
郑航点了份水果沙拉、两杯冷饮和两份“比翼双飞”牛排,每份牛排配送极品浓汤。方娟听着服务员报出“比翼双飞”四字,脸红了一下。两人交往这段时间,虽然郑航没有表白,但她已芳心暗许,她相信郑航早就以行动证明了他对自己的爱慕之心。
餐厅里响着肖邦的某一首夜曲,优美的旋律在有限的空间纠缠、环绕、拥抱,令人产生一种对生命的感动,似乎能不停地爱抚及舞动下去。方娟知道这是有关真正的爱和情的曲调,它常常出现在她的梦中。但她明白,今天不是她的幻想。
服务员敲门进来,菜式很快上齐。西餐简约,没那么多规矩,但郑航还是举起冷饮杯。“来,干杯。为今天浪漫怡人的气氛。”
方娟抿嘴一笑,说:“难得看你如此高兴,真该去土菜馆,大干三碗米酒。”
“吃西餐,就不能有中国的礼仪吗?”郑航说,“我偏不,我要跟你说一句最古老的话,举行一个最古老的中国仪式。”
“好啊,愿闻其详。”方娟笑着说。
郑航站起来,抓住方娟的手深情地吟唱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方娟听着,心中一阵感动,她的眼中逐渐红了,许许多多的事情瞬间涌到她的面前,然后又在瞬间消散,眼泪不由地流了下来,嘴巴随着郑航的吟唱,也吟唱起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时,郑航的手机响了。
“不管它。”郑航主动说,“仪式完成,下面吃西餐。”
方娟拉着郑航的手不肯放。于是,两人左手相牵,右手进餐。西餐是双手配合的活儿,一只手可真不好操作。偏偏手机捣乱,郑航的铃声未停,方娟的手机又响了起来。郑航的手机刚停,接着又响了起来,大约是重拨。
方娟只得放开手,先抓过郑航的手机,看着屏幕。她举起手机,好像怕郑航看不到。“是齐队长打来的。”她无奈地说。接着,她掏出自己的手机,竟然显示出贾诚的号码。
再浪漫的晚餐,也有吃不安宁的时候。
事发地点就在九井湾,距遥岭巷那个制毒窝点不到一公里的路程。但此处比遥岭巷更加破败,从东风路口进去一个小斜坡,拐过两个弯坡可看到几座堆积成山的废品场,再转一个弯坡就是事发地。正常的人一般不会进入这里,除了流浪汉、妓女、吸毒者和零包贩子,以及其他道德败坏的人。
像郑航这样负责社区管理的警察,除了例行检查,其他时候也很少过来。因为正派的人在这里除了自讨没趣,还有可能遭到莫名的袭击。
第三道弯坡处已经拉上警戒带,强光灯把附近照得亮如白昼,水泥地面因为时雨时晴积了一层厚厚的泥,这会儿化成灰在空气里飞。郑航走进去时,救护车已经开走,法医的车停在弯道口,阳阳像往常一样站在警戒带外。
郑航与方娟并排往前面走着,碎玻璃在脚下咯吱作响。在明亮灯光的照耀下,他看到随处扔着的啤酒瓶、注射器、破手套,甚至卫生巾,到处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死老鼠、小便和垃圾的味道。在靠近垃圾箱的位置,有一个下水道井盖破了一个孔,漏出来的气味让人窒息。
方娟已经有反应,捂着嘴不断地干呕。郑航很庆幸还没吃东西。他看到齐胜在西南角招手,便走过去。那里躺着一具尸体。
“不好意思,吃饭的时间把你叫出来。”齐胜说得很客气,“不过,贾副局长说了,你们俩必须来,恐怕就是他了。”
“怎么这么确定?”
“不是百分之百。身上没有身份证、名片、手机、银行卡等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但你们俩的描述挺细致,虽然有些差异,都在正常范围内。”
郑航意外地叹了口气,点点头:“我看看。”
他俩走到尸体侧躺着的地方。还没有人动过尸体,现场照相正在进行。在雪亮的灯光下,任何人都可以看出此人头部摔破,地面有一大摊红色血迹,棕色T恤几乎被染成血色,还有鲜血汇集在他身下的排水沟里。
从后脑勺看,郑航觉得此人根本不是他要找的人。此人理过发,很整洁,而章一木留着脏兮兮的长发。他从尸体上跨过去,朝下看着尸体的脸部。毫无疑问,就是章一木。他抬腿又从尸体上跨回来,站在方娟身边。“是章一木,没错。”他又加了一句,“方娟不用看了,肯定是他。”
方娟拉紧他的手臂,齐胜理解地笑了笑。“好的。”现场技术人员记下了他俩的认尸过程。法医、痕检围拢过来,按部就班地认真开展工作,齐胜跟技术员提了几条建议,便拉着郑航两人退开几步。“头部摔碎死亡,干净利落,又比我们快了一步。”
“恐怕不止一步。”
方娟想笑,却终于呕了出来。郑航一边帮着拍背,一边掏出纸巾塞在方娟手里。
“有人看见他跳楼吗?”
“一大堆证人等在外面小饭馆里等着领钱呢?”
“有线索吗?”
“不给钱不说话。”齐胜狠声说,“给了钱说白话。”
“什么都没有吗?”
齐胜摇摇头。“有一个目击者,就是他打的报警电话。除此之外,楼上还有一个人听到脚步声,说看到一个黑色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说是跳楼,有人说是被推下楼。”
“没有人亲眼看到吧?”方娟止了呕,站起来问。
“有可能,他们为钱而来。”
“证人在哪里?”郑航问。
齐胜朝弯道口的小饭馆指了指。“统一集合在饭馆里,”他说,“报警人叫李晓毛,是个收垃圾的。他说,还在第二弯坡处就看到死者急匆匆地往前面走。他跟在后面喊收废旧电器、纸板刀具,走到第三弯坡处时,看到一个灰色的身影迅速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他转脸一看,只见原先走在他前面的人摔在地上。他以为是抢劫杀人,立即电话报了警。”
“他确信就是往另一个方向走掉的那人杀的人吗?”
“李晓毛是这样说的。”
沉吟一会儿,郑航说:“我们可以再去问问。”
齐胜叹了口气,仿佛具有传染性一般,方娟和其他两名民警也跟着叹了口气。郑航远离了他们,径直找到李晓毛。“是那人杀的。”李晓毛肯定地说,“我看见他从楼道里出来,然后头也不回地快步往上坡处走。我怕他杀我,一直躲着没敢露头。不过,那人走出很远后,我正要跑过去看,又冒出来一个人。”
“什么人?”
“应该就是这附近的。他从楼角走出来,突然跑到尸体边上,检查了一下尸体情况,然后从尸体口袋里拿出什么东西,便迅速跑没了。”
“跟凶手是一伙的吗?”
“谁知道呢?我觉得不大可能,但这世界无奇不有,我又懂得什么呢!”
“你靠近过尸体吗?”
“没有,我只远远地看清了人,还有后来那人的翻找,可以明显看到坠楼者在流血,我找那份晦气干嘛!”
郑航回到尸体旁,跟齐胜说了那个搜身者,应该迅速找到此人,他才是真正的目击者。
齐胜点点头,答非所问地说:“真的需要跟他父母接触了。”潜逃时,齐胜已经查清章一木在玉山的家庭住址,并实施了监控。章父母虽然只有六十来岁,但双双病重,几乎没有生活自理能力,全靠邻居照顾。齐胜没敢告诉他们儿子的情况,怕他们受不了打击。
郑航转过头去。法医已经把尸体翻过来,让其背部着地。头部几乎分成了两块,摊在地上,看起来像一团破烂的黑红棉絮,一直裹到了左腋下。他朝脸部看了看,迅速抬起眼,望向远处的一棵绿树。
时针指向深夜两点。郑航坐在指挥中心视频监控室主控显示器前,他两眼酸涩,两边分别有两名从治安大队抽调过来的民警。四人按照郑航的要求分头查看全市各路段、路口从中午十二点至下午六点的视频,从中寻找章一木的身影。
郑航则根据李晓毛的描述,寻找那个快步离开的背影。一米七五左右,灰色长袖衬衣,戴帽。已是穿短袖的季节,为什么着长袖呢?还戴帽,肯定是为了伪装。不知蒙面没有,可惜九井湾里没有监控,连重要商铺的私人报警系统都没人安装。
所有进出九井湾的路口都查遍,屏幕反光几乎要灼伤郑航的视网膜了。在他看来,只要认真扎实,治安防控系统总能给你想要的视频信息。通常情况下,系统的自动搜索总是无法给你提供配对结果,但手工浏览,毋庸置疑,如果你愿意在上面花时间,你差不多总是可以获得想要的信息。
治安民警伸着懒腰,头昏脑涨,不时点击暂停键,站起来走动。郑航不好多说,五六个小时过去,即使干坐都很劳累,何况是紧张地用眼搜寻。
他移坐到旁边的座位,身体前倾,点击续播键。正是下午四点汽车南站出站口的探头视频,一大群提着大包小包的乘客蜂拥而出,人头攒动。突然,郑航眼前一亮,一个身着棕色T恤的身影吸引了他的眼球。后退,慢进,放大,一帧一帧地推动。
是他,不错。
章一木提着一个小黑包,随着人流从出站口出来。他掏出手机,滑开锁屏键,点击了一个已拨电话号码,然后通话……
郑航将这段视频截下来,保存到公安邮箱,发送给齐胜和市局技侦支队的一名技术员。然后,他把位置让给治安民警,指示他们沿着这段视频继续跟踪章一木的行踪。
他坐着发了一会儿愣,闭上眼睛,用拳头捶着额头,然后打起精神,翻出那名技术员的电话号码,发了一个信息过去。“你能帮我查找一个定点拨出的电话号码吗?我已把视频发在你的邮箱。如果需要,我能拿到授权。与此同时,请你帮我查一下这个号码最近接打电话的记录。他是昨天下午九井湾死亡的人,跟市局正在侦办的系列杀人案有关。”
“听说你当超人了。”技术员的电话打了过来。“郑航,你不用休息的吗?”
“我知道你在值班,但我怕你睡着了。”
“因为全市时刻有你这种不用睡觉的警察,所以我们值班室一刻都不能睡。你说这人就是那个死者?他一出汽车站就直奔死亡圣地?”
“应该没错。”
“通报说怀疑是他杀。”技术员说,“可跟前面的系列杀人案不一样哦!”
“看起来像跳楼自杀,兄弟,可是现场出现了可疑人,我正在想办法锁定他的行踪,也许这个人就是凶手。我相信,这个电话一定有线索,但他的手机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