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杀了个片甲不留。
“保护将军!!”
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张乾虽带着巨大的疑惑,却还是先拔出佩刀刺向“叛乱”的“沂州军”。
又是几支羽箭袭来,崔瞻远已不用崔琅挡箭,竟松了手,让他的亲生儿子就这般负着伤摔在地上,吼了一句:“命军医来给他医治!”
张乾那副煞气十足的眉宇微微一愣,他知受伤的人是崔琅,是崔家大房的庶子。
他也是庶子,但他的父亲,就是为他挡箭而亡故的。
这崔氏家主怎么能,让他的亲生血肉……当他的人/肉盾牌?
但他已经来不及多想,他现在是肃州的斥候,是大齐的斥候,他必须与这位龙骧将军统一战线。
前有肃州军,后有朝兵,闻家人饶是再英勇善战,也是寡不敌众,逐渐被大部队所包围,慢慢向中间攻去,眼看着要围成一个滴水不漏的圆形阵。
昔日的兄弟,生死相依的战友,如今要拔刀相见,众人虽都拔除了腰间的佩刀,却谁也没有先下手,一时间僵持不下。
而崔决身在其中,他浑身漆黑,仿佛与黑夜合二为一,只有弯月的幽光洒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淡淡的银光。
锦靴踩在流淌成小河的血上,骨节分明的大手持着一把精良的骨弓,毫不犹豫地继续弯弓,尖锐的弓头直指人群之后的崔瞻远。
堪称完美的眉眼中,却有一股凌厉的杀气。
而从他身体里,此时此刻却传来一声慵懒的男音。
那声音仿佛刚刚苏醒,带着一丝咬牙切齿地恨意。
【你的西南方向,有暗器。】
他的话音刚落,崔决脖颈微微向后,行云流水地躲过而那暗器则隐入人群,不知是谁替他受了灾。
【今日事出有因,等回到燕娘身边,我再与你好好算账。】
可惜除了报信,崔决不打算再理他。
“且慢。”
崔瞻远见抬起手,人群自动为他让出一条道。
“你觉得,你现在伤了我的概率有几成?”崔瞻远笑吟吟地说道:“不如我们谈个条件吧?将燕娘交出来,我饶你一命,我保你离开,如何?”
崔决嗤笑一声,并未回答。
随即立刻有将士走到崔瞻远身边,说道:“将军,军营中的女郎都聚集起来了,并未见到表姑娘。”
那将士仔细一看,竟然是袁驾,只不过他抬起手臂时的姿势奇怪,同时,也印证了崔决当年的猜想:袁驾被派往九牛镇,追杀徐燕芝。而后面被崔决逼的太紧,不得不用□□将此事含糊过去。
要说崔瞻远在乎徐蕊及其女儿,也是真的在乎。但若说恨,也能盖过在乎。
他接受不了与徐蕊如出一辙的女儿的背叛,明明崔府,明明他崔瞻远给了她们最好的一切,为何要离开?
于是,在徐燕芝每每有了嫁人的意愿,离开的念头,能压就压,不能的话……
不如死了来的快意。
但若是留在崔府,不管嫁给了谁,他都有握把徐燕芝变成另一个,他喜爱的徐蕊。
所以,在张乾想要圣上赐婚时,想要杀掉徐燕芝的人,也是他。
不过他现在改变主意了。
他果然还是看不下去,仇人的儿子和徐蕊在一起。
本来养着闻佑褚的儿子,就是为了听他痛快的跪下叫父亲罢了,没想到啊。
养虎为患啊。
崔决要抓活的,徐燕芝也要活的。
他要当着闻佑褚儿子的面,看着徐蕊的女儿是怎么被他玩的。
崔瞻远往后望了一眼,随意地挑起眉,并未觉得奇怪:“看来我还是晚来了一步,你将燕娘送走了,对吧?”
袁驾:“不过,将军,我见着南方有新的车轮痕迹,不出意外,表姑娘就是乘着这辆车走的。”
“张五郎君,你可能还在疑惑,为什么我们父子二人,会变成这样的局面吧?”他好脾气地与一旁的张乾解释,“在这里,只有你知他原本是什么身份。”
“可你知他并不真的是崔家子?”崔瞻远嘴边噙着冷笑,眼底透出一股疯狂,“他是我亲手从乱葬岗中剖出来的遗腹子,能活到现在应向我跪下,千恩万谢也不足惜!”
“于公,他为罪臣之子,狼子野心企图篡位,”崔瞻远招来随行的军医,命他赶紧将崔琅带下去医治,“于私,他先杀我兄弟,伤我亲儿,又劫走府中的表姑娘,你说他该不该杀?”
“张五郎君,我给你一个机会,即刻任命你为中郎将,即刻起四郎的军队由你代管,”崔瞻远说道:“袁驾,你跟着中郎将一起,去把徐燕芝抓回来。”
“张五郎君,这是我的命令,自然,也是朝廷的命令。”
张乾得令上马,眼神扫过崔决冷然的脸,最终停留在被军医驾走的崔琅身上。
只见他面色苍白,腹部流血不止,恐怕已无力回天。
……
能文能武看到鸣镝,默契地同时挥起缰绳,向着南方进发。
明明是春夜,却不知哪里刮来的飓风,天气如若随着她的心情变化,不一会就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滴不断地打在车顶,竟发出了一种毛骨悚然的声音。
徐燕芝自然也听到了黑夜中的那束窜天的亮光,她心中惴惴,不禁问道:“我们去哪里等崔决?崔决他会过来的吧?”
“徐娘子放心,郎君答应过的事,不会失言。”
可正是如此,让更令她不安。
哪有天天这么说的,这不就给自己身上插旗子吗!
突然,马车猛地调转方向,让本就忧心忡忡的她更加揪心。
忙问道:“怎么回事?!”
可是能文能武已经已经不能回话,只拼命着驾驶着马车。
徐燕芝感受到马车越来越快,近乎将她整个人甩出去时,马车突然侧翻,她实在支撑不住,身子撞到车壁上。
好在,疼痛让她的意识更加清明,她一手握着匕首,也不敢出门,只听着有脚步声慢慢走向马车。
随即,一张粗糙的手打开车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黝黑的方脸。
徐燕芝双手持着匕首,不停地往里缩着。
“袁驾!!你别碰我!”她的发髻已经完全散乱开,手腕也因害怕而不断颤抖。
“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你再过来,我就杀了你!”
“表姑娘,你以为你能杀我吗?”袁驾觉得好笑,“表姑娘,你忘了你是怎么在我面前逃的吗?”
逃……?
难不成是,九牛镇的后山?!
“是你?是你要来杀我?!”她此刻已经问不出为什么,只拼命用匕首向前挥动,希望袁驾能知难而退,“我的刀很锋利的,等到崔决来找我,他一定会杀了你!”
“他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至于你,将军说要活捉,可留下一口气也是活的。”袁驾阴森一笑,“表姑娘还是好好斟酌下,是无谓地反抗还是,直接跟我走?”
“我——”
徐燕芝刚要继续挥刀,就看到逼仄的马车中忽然出现另一道黑影,自后给了袁驾一刀,亮着银光的白刃从袁驾腹中出来,变成了血淋淋的红刃。
徐燕芝呼吸一滞,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背后那张凶煞无比的脸,“张、张五郎……”
张乾拔出长刀,利落地收到剑鞘中,他背着一个弩/箭,挡住了马车内一半的光。
那高大的身板,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一下子给了她无上的安全感。
“我、我……”她奋力地继续挥刀,匕首打在红刃上发出脆响,“你别过来……”
张乾随后将袁驾的尸体扔到一旁,不去看他还错愕着的表情,只问道:“你以为我是来抓你的?”
徐燕芝的手一顿,眼泪再次滚滚流下:“我不确定……但比起我,大齐对你来说更重要。”
“不错。”张乾叹了一口气,“但我懂是非。”
他见到徐燕芝在哭,心下一软,抬手去擦拭她的脸颊,可当他即将要碰到那颗泪珠时,徐燕芝整个人都为之一颤,身子下意识地缩成一团。
这又让他叹息。
“我阿娘的玉坠,你保护的很好。”张乾凌厉的脸此时慢慢露出一个浅笑,冲淡了他本来的煞气,显得十分英俊,“但我不打算再送给你了。”
“国/事当前,难念儿女私情,我还是比较适合你说的大将军。”
“今日一别,下次见面,恐怕会拔刀相见。”
“张五郎……”徐燕芝心里五味杂陈,有来不及好好道别的酸涩,有她理不清楚的自恼,有负约的愧疚,也有对他未来的期待和担忧,而这些混杂在一起,让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不过,当她看到另一人向他袭来时,千言万语仅仅化作了一句:
“小心!!”
张乾推开她,动作却顶轻柔,让她跌坐在榻上时,只是让她略有颠簸地滚了一圈,并未受伤。
崔决从军营里逃出来后,便马不停蹄前往南下汇合,见到马车侧翻,护送她的人均已经受了伤,正倒在地上,生死不明,他的心一下慌了。
他冲进马车,就见到燕燕正和张乾,谈话。
在这种时候,谈天说地?
最主要的是,张乾在笑什么?他凭什么笑?
他差点出声问了一句,“为什么?”
他又想问徐燕芝,他是来抓你的,为什么不趁此机会,拿刀捅他?
而张乾躲过他的攻击,抬手将背后的弩/箭抽出,对准他的腿射出一箭。
短而细的羽箭刺入了他的小腿,崔决脚下不稳,单膝跪在地上,正当他要倒地时,另一侧的匕首摔在地上,发出脆响。
徐燕芝跑过来拥住了他,慌慌张张地与他解释:“方才是袁驾要带我走,是张五郎救了我,他是要放我走的,你们别再为此受伤了……”
张乾皱着眉,又恢复了那森然的表情:“崔兄,小伎俩不宜过多。”
张乾看穿了他。
他的动作很慢,崔决不是不知道他是要放过他们,崔决明明可以躲过,却硬生生地接了一箭。
无非就是想在他临走前,彻底挑拨他和燕娘的关系。
崔决半躺在徐燕芝怀中,面色苍白如雪,眼眶红了一圈,如破碎的玉一般。
从脚踝处流下的鲜血染红了少女的裙摆,看着真真是可怜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