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李茂问。
“小人……没摸到喜脉。”
伍太医有些迟疑。
“怎么可能?”
叶梨轻声道, 下意识仰头看向李茂。
“莫急,让伍太医再看看。”
伍太医又细细捉了一回脉,抬头看了李茂一眼。
这时,外面人报, 白太医和胡太医亦到了。李茂忙让他们进来。
胡太医也是善妇人之病的, 先换了他再诊。他诊完, 道:“娘娘可是有些胃腹不适之症?”
他说着, 有些谴责地看了伍太医一眼。
因着按着惯例,伍太医平日要给叶梨请平安脉的, 怎么会连这种小问题都未及时诊治调理。
伍太医方才也诊到这个。不是她疏忽,是叶梨自上月癸期, 就免了平安脉。大葪倒确实有这个习俗,就是妇人疑似有孕后,先不能声张,以免把孩子吓跑。不过, 大多都是不对外宣扬就是了, 倒也不至于连大夫都拒绝。
伍太医劝过叶梨,可是她心意已决。
伍太医倒也理解,叶梨太想要个孩子了, 以致在这件事上, 有些异乎寻常的偏执。
叶梨恶心干呕, 她亦知道,可是,因着癸水未至,她亦是以为这是有孕的反应。实在也是大意了。
也是因为,叶梨虽非健壮之人,这两年却也甚少生病,连头疼脑热都罕见,就忘了考虑生病这一种可能。
“我……白太医,你来!”
叶梨压根就不信,扬声就叫白太医。
白太医因着旧日就相识,是帝后夫妻最信赖的大夫。他已经觉察出不对劲来,难得没有耍嘴皮子,过来换掉胡太医。
他是军医出身,并不善妇人之疾。不过,喜脉还是摸得出来的。他把叶梨的左右手腕各捉了一遍,摇了摇头,道:“娘娘莫焦心,娘娘的年岁,再过两年有孕,正正好。”
“不可能!不可能……阿茂,你跟着我一起去的,对不对?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
叶梨脸色涨红,抓着李茂的手,喃喃不停。
李茂拧着眉,先将叶梨抱住怀中,然后摆手让几位太医避至门外中厅。
“乖梨儿,乖梨儿……”
他一边安抚着叶梨,一边伸臂做了个手势,侯在门外的穆川跨进门槛,看了看李茂的嘴型和动作,点了下头,又退了出去。
“你莫急,我让人去把那个大夫找了来。”
叶梨闻言,两眼放光,道:“对!对!让他重新给我诊,他们都诊错了!”
虽说也有隐居在民间的神医,但是,却应当并没那么多。而且,伍太医几人,亦不是连喜脉都会诊错的庸医。
可是叶梨如今只想要孩子,其他一切都不愿意去听。李茂无法,只得哄她道:“梨儿莫哭,你忘了,母亲总哭,对孩子不好。你要放宽心,才能生出喜乐无忧的孩子。”
叶梨忙擦眼泪,“好。我不哭。我要笑。”
她咬着唇,忍住哭,又想挤出笑容。美丽无暇的脸,做出一个古怪的样子,却不好笑,只让李茂心疼。
他想了想,道,“没事,你哭吧。哭过就好了。”
若是大哭一场,按着叶梨的习惯,倒是能疲惫不堪好好睡一觉。
可是叶梨能努力挤着笑,道:“我不哭。我好着呢。你摸摸看,我们的孩子也好着呢。”
这个孩子,上辈子她就期待了近三个月,这辈子则期待的更久。
不可能没有!
“快让伍太医给我开些安胎的药,先熬着。今日都怪你,非要同我一起去,都忘记让那个老大夫开安胎药了。不要太多。他开十包,我隔三差五吃上一日就行。”
“是药三分毒,我如今肚子里有孩子,可要更注意些。”
叶梨几乎有些痴狂,李茂就扬声道:“来人!快去,给娘娘熬安胎的药膳。”
辛姑走进来,与李茂对了个眼神,大声应下,“娘娘放心,这就去,这就去。”
过了会,真的端来了药,叶梨忍着干呕和恶心,努力喝完。渐渐犯了困,喃喃着在李茂怀里睡去。
李茂抱着叶梨回后殿,小声问:“可有危害?”
伍太医亦小声回答:“无碍的,只是在调理胃脘的汤药里添加了一丁点安息汤。”
叶梨睡得无知无觉,再醒来时,已是黄昏。
她刚睡醒时头脑就有些不清醒,睡着前的事情,倒似梦境一般远,渐渐才近了清晰了。
睁开眼,看到李茂坐在床头,眸色温柔,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头发。
他的手上全是老茧,即便这两年甚少拿刀拿枪,仍是不见薄不见少,他其实爱摸叶梨的脸,叶梨故意道,“就像用砂石摩擦”,他就放在心上,转而摸叶梨的头发。
叶梨从被窝里伸出胳膊,将他的大掌轻轻拖到脸颊上。其实倒也不至于像砂石,那些老茧蹭过皮肤,有些发痒,亦有些被触及的舒服。
李茂放缓了手指摸过的速度,几乎是一点一点挪过。叶梨把今日的事情又从头到尾想了一回。
她知道宫里的几位太医不可能都诊断错误。可是,她就是不能信。
“那个老大夫,找来了吗?”
叶梨想起来,从被窝里坐起,却被李茂又按进怀里抱住。这个动作让她心里隐隐有些绝望升腾而起。
果然,李茂并未放她起身,而是开了口。
“阿梨,那个大夫,坦白他其实并不大会看病。”
“你若不信,可以让他对你说……”
“他其实是给人开……堕胎的药的,所以不用医术,只要开固定的方子就行。偶尔也给人开养胎的药,都只是固定的方子,并不大懂。”
“怎么可能!”
叶梨挣扎着,眼泪已经将视线全遮掩住。
“你胡说!你骗我!”
“上辈子,就是他,就是他诊出我有了你的孩子。那时,我亦是两月没有癸水,恶心干呕,不是有了孩子又是什么?”
“你骗我!因为你说我有了孩子,你就接我离开,娶我回家……你必定是因为要娶罗玉卿,所以不想我有孩子,才撒这种谎!”
“我怎么会重新相信你!我怎么会重新被你欺骗!”
“你又想害死我们的孩子!李茂!我恨你!我恨你!”
她伸手拍打在李茂身上,不管不顾,又骂又哭。
“你走!你去与罗玉卿成亲好了。但是放过我的孩子,我要带她离开!你不要她!我想要她!”
“你怎么这么狠心!”
“即便她以后和兰九一样,体弱多病,活不过十八岁,我也要生下她好好养着!她是我们的孩子啊!难道你全忘了吗?”
叶梨已经哭岔了气,李茂只抱着她不放,任她挥拳拍打,细细分辨她的话。眉心都皱出一个川字。
最后,也不知道是哭累了,还是太过激动昏厥了过去。李茂将叶梨放平躺好,又赶紧让外面候着的伍太医进来捉脉诊过。
伍太医开方子的功夫,李茂走到内室门口,匆匆对穆川吩咐了一番,又忙走回床边。
伍太医给叶梨按摩了些穴道,她煞白的脸色渐渐和缓,呼吸也趋于正常,安静睡在那里,美丽娴静,就似李茂很多回看到的一样,让他的心变得又柔软又温暖。
在叶府初见时,他怎么会将她当成一个疯子。她分明是隔世的爱人,来索取前世的宿怨和恩爱。
从陌路人,到她说自己做了一个梦,后来又说自己知道前世,一直到现在……原来,在他还未认识她之前,她已经就在身边,且经历了那么多。
怪不得她每次见了他,就要咬牙切齿,恨怨难消。
怪不得她好几次莫名提到罗玉卿。
怪不得她分明是留恋难舍的,却又坚决想要逃离……
一切都有迹可循,合乎了情理。
“都怪我,什么都不知道,让你一个人难过。我还怨过你……”
李茂喃喃自责,在叶梨额头印上一个吻。
“哪怕我不知道曾做错过什么事,我也会用一辈子去赎罪的。”
“是我欠你的。”
翌日,李茂将叶梨带出了宫,进了一个民宅,两人避在内室,听前面有人审问那个所谓的老大夫。
一切都和李茂说的一模一样。他只是个认识几种药材,抄写了几个方子的江湖郎中。不过他那个医馆很是偏僻,去他那里的,也都是听人介绍特意去寻的。
偏偏,对京城并不熟悉,又想找个偏僻小医馆的叶梨,竟是阴差阳错撞了进去。他本就只开生孩子和堕孩子的方子,之前又问过叶梨恶心干呕等症状,就料定她身怀有孕。
但看她衣着比较精致,不是常找他开药的那些仆妇,就装模作样了捉了一番脉,想藉此多要点钱。
叶梨咬住唇,不让自己哭出来,眼泪却扑簌簌落下。
她暗暗想:原来没有孩子,那便哭也没关系了。
待回了庆阳宫,她整个人都似被抽去了精气神,蔫蔫无息,痴痴发呆。
她为了这个孩子,痛苦煎熬了两三年,却原来,或许,只是一场空。
李茂除了政务,日日哄着她。她倒是很顺从,但是眼里全没了光彩。
这般经过才半个多月,即便是养生汤日日喝着,叶梨还是消瘦了下去。
李茂叹了口气,拉下床帐。又哄她道:“乖梨儿。”
叶梨却背过身,面墙闭上眼睛。
她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对李茂。她所以为的一切,似乎都被打乱了,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她原来以为李茂是爱他的,结果发现他与别人大婚。
她原来以为有了李茂的孩子,却原来只是误诊。
罗玉卿还说李茂将那个孩子当成了解毒的工具,她因此恨他恨的要死。
可是孩子都没有,又如何能被当做工具。
“阿梨!”
“你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