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儿冷,屋内烧着碳火,刚一入内,一股热气晕着香炉的淡香扑面而来。
空熏时暗香浮动,似雪中春信梅香入骨。
这种香,用料也极为严谨,其中含有贵如黄金的上等龙脑香少许,各种香料上捣罗细末,炼蜜和匀。
沈婳喜欢这种味道,就连衣裙都要熏上一熏,多年如此,从未更改。
沈婳舒服的眯了眯眼。
她惯来会享受,屋内的各色物件,小到女儿家的配饰钗环,大到角落摆着的装饰花瓶,都是精挑细选的。
就连入目所及之处软塌上铃铛,都由翡翠所制的。光泽细腻有度,形似钟而小的铃心精致巧妙,稍稍一晃,便是清脆的声响。
而做铃铛的玉,还是当年沈雉手上撒泼要来的。
那时,少女温润黑亮的眼睛弯弯笑起。
——阿兄,这玉算不得好,但市面上也难寻。不让漾漾糟蹋,实在说不过去。
——拿来做铃铛啊,我那幔帐可是金丝线所致,自然不能用街头几文钱的便宜货。
沈婳低低一笑,神色却低落了不少。
身边没有了守护的人,总能在逆境里尝尽了苦楚和酸涩,她也从矫揉做作讨人嫌成了心怀怨念的女娘。
很快,倚翠带着人入内。
邱娘子跟在倚翠身后,两手紧紧揣在腹部,她跛脚,走得也比常人慢上几步。
沈婳对她有印象,本是尽心尽力伺候沈坠的,后继母特地拨了婆子过去照顾,她也只能退位继而照顾起柳姨娘的起居。
也自那日后,沈坠身上也没那么清爽干净了。就连打扮也变得敷衍了事。
“邱娘子紧张什么,我还能吃了你。”
“不......,实则奴婢也想来寻娘子了,求您看在与二娘子是姊妹的份上,为她做主。”她扑通一声跪下,泪光闪烁。
“倚翠,扶她起来。”
沈婳半靠在贵妃榻上,清润的眼眸探去:“据我所知,董家子五年前就丧了命,董家同沈家虽是商贾,但两家并无生意往来。”
董家阴私甚多,虽富但名声极臭。
董辉尚未出世,便被道士指出其福泽绵长,果不其然,董夫人自有孕后,董家的生意也越做越大,可自董辉身亡,董家的运道一落千丈。
短短几年间,名下的铺子倒闭了数十间,就连河道运往别处装满瓷器的船只,也沉了不下三艘。损失惨重。
早不阴婚,晚不阴婚,如今却动了心思,怕是有猫腻。
“你且同我细细说。”
邱娘子气的身子直发颤。却又似抓住了浪中浮萍。她不敢有所隐瞒,全部告知。
“娘子说的不错,那董辉的确是死了五年之久。”
“董辉生前无妻无子,姨娘却纳了不少,待他死后,全都给活葬了。”
不少文人墨客纷纷起斥责留下诟病。
活人陪葬虽残忍,但我朝也有先例。
董家用银子摆平那些姨娘的娘家人,这事后头也不了了之了。
“去年中元节。董夫人上香祭奠,后时常梦魇,又得道士提点。说其被鬼祟缠身,其子死时年十八,无妻孤身只影,死后无庙享祭,四处飘泊,这才托梦。”
“董夫人又最是信鬼神一说。这才有了阴婚的打算。”
“因此,董家人请了巫师后,暗中四处打听近三年去世的女娘,问生辰八字,忌辰还要通过画像看骨相。”
沈婳若有所思,似笑非笑。
“她倒是会挑好日子。”
中元节,又称鬼节,世人最是迷信,每年这个时候,都说鬼门大开,阴气最重。
董夫人偏偏这一日去董辉坟前上香。
“二娘子八字好,凝韵院那位一口允下。后遣身边伺候的婆子告知我们姨娘。姨娘得知后胸闷气急,当晚就吐了血。”
邱娘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道:“可这若真只是阴婚也便算了。”
这是另有隐情?
沈婳眉心一蹙,微微坐直身子。
“董家定了我们二娘子后,先后又定下十七户人家,甚至其中还有刚断了气的女娘。”
沈婳气笑了。
她家阿坠难不成还得由董家那种破烂货色挑挑拣拣?
正要讥讽一二,却见邱娘子声泪俱下。
沈婳一顿。
董辉是十八岁那年死的。
如今又要凑足十八名女娘。
匪夷所思的猜想一闪而过,被沈婳牢牢攥住。
她难以置信的问。
“所以,董家是打着阴亲的旗号,凑齐十八名三年内身亡的女娘,断了他们转世投胎的福泽,以巫术逆天改董家的运?”
第18章 被你说的话恶心的
沈瞿为显孝顺,特地设了七七斋,每七日奉酒菜祭奠,诵经除灵。前后得设七次。
他也如愿的赢了些好名声。
沈婳不愿见虚伪之人,设宴当日,提着竹篮出了门。
竹篮里头是她这些时日抄的经书。打算烧了以奠亡魂。
照丰州城风俗,头七日不准去坟前。沈婳索性便去了郊外的大道。那是沈巍生前去出丰州城做生意的必经之地。
念及早去早回,她这次不曾带倚翠。
马车一路行的很稳。
她坐的晕晕乎乎,良久,提着裙裾下了马车。
郊外的空气清新,沈婳嘴角也有了些许笑意,她转头吩咐车夫:“我记得大道方圆十里内有家桃酥,店家摆摊做的是露天生意,阿爹爱吃那一口,你速速去买。”
车夫犹豫,不敢留沈婳一人:“娘子身边得有人伺候。”
沈婳瞥了眼身后几丈外牵着马,探头探脑的女娘。
她指尖一点:“无事,我同郑三娘子相识。”
郊外人烟稀少,她环视一周,寻了个空地半蹲下身子。火折子是准备好的。很快火光摇曳。
“喂,沈婳。”
身后环着手臂的女子闷声闷气。
沈婳没急着起身。只是沉静的望着一点点染成灰烬的宣纸。
那焦作不安的心也随着火光发出的噼啪声响逐渐被扶平。
“米娘子,你尾随我一路,意欲何为?”
郑千喻没好气道:“你可知何储如今同周家定亲了。定亲宴上那周芝芝炫耀的很。现在谁不知她日后是秀才娘子,得,让她给装到了。”
这丰州城,她最瞧沈婳不顺眼,其次就是那周芝芝了。
如果说沈婳是病弱做作的富贵花,那周芝芝就是附庸风雅的小白莲。
甚至这小白莲有些时候比沈婳还让她作呕。
何储秀才之身是瞎了吗?
她!郑千喻!不比周芝芝得体,更适合娶回家中么!
“沈婳,那周芝芝与你也一向不合,眼看着他二人换了庚贴,你难道能咽下这口气?”
沈婳本是咽不下的。
只要她愿意,便能搞臭了何家,可她没有。
何储形如小人,何母又撒泼精明,也许,周芝芝嫁过去一年半载不会生隔阂,可何储若顶着秀才之身举步不前呢?
自命天高要做举人娘子的周芝芝能乐意?
周芝芝不沾阳春水,何家做饭烧水扫地一切粗活都是何母的做的。长久下来,何母能不生怨言?
何家的日子只怕会鸡飞狗跳。
“这可是天赐良缘了。”
沈婳在郑千喻的期待下,扳出一根纤细的手指。眉眼处总算有了十四岁女娘该有的稚气。。
“论长相,我,你,最后周芝芝。”
郑千喻一听这话,这还得了。当场甩脸不乐意:“错了吧,难道不是我最靠前?”
“别插话!”
郑千喻见状,也退了一步。
“行吧行吧,左右周芝芝那小白莲最后就行。”
于是,沈婳又扳出一根手指。
“论学识,我,你,最后周芝芝。”
郑千喻在容貌方面能自我麻木,但学识……她心虚的清了清嗓子。
“这就有所偏颇了,你也好意思说,周芝芝祖上可是当官的,她自小读书。若我没记错,你可是任性的气走了不下五位夫子。”
沈婳捂住胸口,尽量平心静气的问:“你是要被比下去?”
“那怎么可以!”
于是,沈婳在郑千喻期待的目光下再度扳出一根手指。
“论家境,我,你,周芝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