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的心口还是热的,但是身体依然僵直,眼睛也没有神采。
明卉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一颗药丸,这是她从那只竹枝瓶里倒出来的,留下了三颗,黑猫个子小,一次用一颗就行了。
她把丸药分成两块,掰开黑猫的嘴巴,分两次把丸药塞进去,又用手指顺了顺黑猫的喉咙,感觉到有东西顺着喉管滑下去,便松开手,让黑猫躺平。
不晚去了灶间,给明卉热了晚膳,刚刚把晚膳端进来,不迟也抱着那孩子从西次间里过来了。
小孩子洗得干干净净,头发擦得半干,服服帖帖地垂在耳边,小脸蛋白得近乎透明,一双水淋淋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明卉。
明卉吸吸鼻子:“嗯,香喷喷的,小闺女就应该是这样。”
说着,她拉过孩子的小手,将衣袖卷上去,瘦得皮包骨头的小胳膊上有一片红疹。
“啊?怎么会这样,刚刚洗澡时还没有。”不迟大吃一惊,连忙卷起孩子的另一边的衣袖,同样有红疹。
明卉微笑,看向孩子的目光又多了几分亲切:“无妨,她只是受不了玫瑰花露而已,随了她阿爹。”
听到“阿爹”二字,小女娃的眼珠动了动,明卉摸摸她的头发,对不迟说道:“只是风疹而已,没有大碍,你把荆芥粉包在细纱布里,轻轻拍在患处,明早就能褪去,注意别让她挠破。”
小女娃要用手去抓,不迟连忙用帕子把两只小手包起来,小女娃扁扁小嘴,像是想哭,但还是没有哭出来。
明卉松了口气,只要这孩子有了喜怒哀乐,便会渐渐恢复正常。
不晚把那瓶玫瑰花露拿了过来,说道:“小姐,这花露不好,明天我去找那铺子理论去。”
“不用,这花瑰还不错,不要拿给那孩子用就行了。”明卉抿嘴笑了。
万苍南不能接触玫瑰和蔷薇,即使是用这两种花提炼的香露香丸,或者食物,万苍南都会起风疹。
万苍南和柳三娘的一双儿女中,只有女儿随了万苍南的这个暗疾,儿子却没有。
明卉勾了勾嘴角,刚刚她还真担心这孩子身上没有红疹呢。
明卉吃了四个素包子,又喝了小半碗白粥,小女孩也由不迟喂了半碗白粥,哪怕身上很痒,可还是不哭不闹,安静得让人心疼。
倒是黑猫,刚才居然叫了一声,只是那声音细弱得像只小猫崽子,和它平素里阴冷威严的形像很不相符。
两个小丫头春雨和春苗,晚上不住在小院子里,这会儿早就让不迟打发回去了,不晚收了碗筷,正准备放进灶间,便听到外面又响起了敲门声。
不晚撇撇嘴,小姐说等着,还真是等来了。
“大太太请大小姐过去一趟。”声音清脆,不是胡妈妈。
不晚把大门打开一条缝,隔着门缝看过去,见是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不晚啪的一声把大门关上,转身进了屋子。
那丫鬟吃了闭门羹,一时不知是回去,还是留在这里继续叫门。
正在这时,大门又打开了,这次是全部打开,不迟虚扶着明卉走了出来。
丫鬟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施礼:“奴婢是奉了大太太之命,来请大小姐过去的。”
明卉微微颔首:“你到前面带路吧。”
丫鬟提着灯笼,快走两步,在前面引路。
明卉还是刚刚的那件月白色小袄,只在外面加了件蓝色斗篷,在昏暗的灯光中,显得有几分萧索。
明卉原以为只是大太太要见她,却没想到,屋里不但有明雅,还有大老爷。
看来,大太太是想让大老爷知道,她这个做妹妹的有多么不让人省心。
明卉给大老爷和大太太见了礼,又受了明雅的礼,便在椅子上坐下,和太太刚见到时一样,礼数周到,神情恬静。
大太太在心里冷哼,空口无凭,她若是告诉大老爷,这位大小姐行事无状,大老爷肯定不信的,所以今天就要让大老爷亲眼看到。
“妹妹在府里住得可还习惯?”没等大太太开口,大老爷便问道。
“挺好的,大嫂处处想得周到,妹妹住得很好。”
声音乖巧,若不是大太太亲眼看到侄女吴丽珠脸上的巴掌印,还真会让她蒙骗过去。
大老爷摸着胡子,笑着说道:“你习惯就好,习惯就好,缺什么只管告诉你大嫂,受了委屈也告诉你大嫂,千万不要闷在心里。”
大太太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这位会受委屈?受她的委屈还差不多。
“妹妹记住了,大哥放心,妹妹有需要会告诉大嫂,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明卉笑吟吟地说道。
大老爷微笑颔首,这个小妹妹的出现,虽然让他有些意外,但却并不反感,他也能理解老太爷为何把续弦生女的事瞒着家里,毕竟换做是他,他也会这样做。
一大把年纪,子孙满堂,看破红尘去修仙了,却又动了凡心,一树梨花压海棠,娶了少妻,又生了幼女。
老太爷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平生最爱面子,这样的事,自是不好意思告诉儿孙,想来若是老太爷多活几年,明卉成亲远嫁,他们三兄弟,恐怕这辈子也见不到这个小妹妹了。
大老爷理解老太爷处理这件事的方式,二老爷和三老爷同样理解,再说,一个小妹妹而已,又已经订了亲,待到三年孝满,风风光光嫁出去也就行了,明家又多一位姑太太而已。
只是大老爷没有想到,在他们三兄弟看来很简单的一件小事,对于后宅的女眷,却成了一件大事。
第18章 气死人不偿命
大太太在一旁听着兄妹俩寒暄,好不容易瞅着空子插嘴道:“也是大嫂这阵子太忙了,想得不够周到,那钱婆子又是从庄子里调过来的,长得粗壮了些,妹妹嫌弃她也是应该,只是妹妹屋里人手不够用,告诉大嫂就行了,也府里的人任由妹妹挑选,若是妹妹全都看不上,大嫂再让牙子婆送人过来让妹妹过眼,妹妹自幼长在云梦山,对这外头的事知道得不多,贸贸然从外面带个人回来,若是让那不三不四的人趁机混进来,传出去对妹妹也不好。”
大太太这番话听得明大老爷直皱眉,他就知道,这大晚上的,大太太把明卉叫过来,就没有好事。
守孝都不让他安生。
明大老爷正要开口斥责,却听明卉慢慢悠悠地说道:“胡妈妈上了年纪,不但记性不好,耳力也不好了,我是因为钱婆子有狐臭才不用她的,而且也当面说得清清楚楚,胡妈妈还是听错了也记错了,倒是让大嫂误会了。”
明大老爷一怔,不悦地看了大太太一眼,沉声说道:“有狐臭的婆子,就留在庄子里好了,带到府里做甚?”
大太太气得直抠指甲,重点是钱婆子吗?重点是随便从外面带人回来的事,她之所以先说钱婆子,只不过是找个由头而已,现在倒好,反倒被反咬一口。
大太太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干巴巴地说道:“原来是这样啊,看来是胡妈妈听错了,钱婆子有狐臭的事,我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就打发她回庄子吧。”
明卉微笑:“大嫂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处罚钱妈妈,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胡妈妈只是耳力不济,记性不好而已,该治病治病,该荣养就荣养,总不能为了这一丁点事,就把胡妈妈赶出府去吧,大嫂,您快消消气。”
大太太……
我哪句话说要把胡妈妈赶出府了?
胡妈妈一直在门外偷听,这时再也忍不住,冲进来便跪在地上:“都是老奴的错,是老奴没长耳朵没长记性,大太太处罚老奴,老奴认罚。”
大太太正要说话,明卉笑着说道:“大嫂,您不要再生气了,胡妈妈都给吓得忘了规矩了,气大伤身,胡妈妈也是心疼您呢。”
大太太……
我是生胡妈妈的气吗?我若是死了,也是让你给气死的。
“一把年纪了,怎么还不懂规矩,谁让你进来了?出去!”咔吧一声,大太太硬生生掰断了一截指甲。
胡妈妈连滚带爬退了出去,大太太强颜作笑:“让妹妹笑话了,是大嫂御下不严。”
明卉微笑:“说起添人的事,妹妹屋里不缺人,大嫂不用总惦记妹妹,妹妹自幼在道观长大,日常诸事多是亲力亲为,如今虽已回府,但习惯难改,妹妹屋里有不迟不晚,院子里有两个洒扫的粗使丫头就已足够。”
明大老爷捋着胡子连连点头:“不错,理应如此,汪真人不愧是得道高人,教得好,教得好!”
明卉起身谢过,又对大太太说道:“对了,大嫂,不晚今日捡回的幼儿,过几日她家里人便会领走。”
大太太都要落泪了,你终于提起那个孩子了。
“妹妹说的那个孩子,莫非不是买的?”大太太用帕子按了按额角冒出来的青筋。
“是捡的,这种小事,大嫂就交给妹妹吧,没给她找到家人之前,她的衣食嚼用都从妹妹屋里的帐上走,三四岁的小女娃,妹妹和不迟不晚三个人,每人省下一口粥,半个鸡蛋,足够她吃的了。”明卉温声说道。
明大老爷听得心里不舒服,怎么,自家妹子捡回个小丫头,还要从自己嘴里省下口粮?老太爷若是知道,怕是半夜里要来找他这个做大哥的拼命了。
“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而已,能吃多少喝多少?怎么还值得摆到桌面上说了?既然是捡来的,能找到她的家人最好,若是找不到,再过几年,留在府里当丫鬟就是了。”
明大老爷一锤定音,大太太还能说什么?她现在说什么都是错的。
明卉带着不迟,笑眯眯地走了。
她是不会把孩子留在府里的,等到师傅来了,就把孩子交给师傅养着,在联系到万苍南和柳三娘之前,孩子就养在师傅身边。
那是柳三娘的女儿,是她的小妹妹。
让明卉没想到的是,次日,她便听说大太太病了。
不用问,一定是让她给气病的。
胡妈妈当众丢脸,又被大太太当着大老爷的面,亲口认定是记性不好,耳力不济,按理说是不能留在大太太身边管事了,但是大太太舍不得,所以她也病了,这会儿在家里养着,等大家都忘了这件事,再叫她回来。
明卉对这些事情没有兴趣,一大早,她先到西次间里看了小女娃,孩子身上的红疹已经褪去了,这会儿痒了,精神更好了,早饭吃了一整碗鸡蛋羹。
明卉又去看黑猫,难怪世人常说猫有九命,昨天还全身僵直的黑猫,今天居然能站起来了,只是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便又重新躺下。
明卉又给它喂了一颗药,黑猫像是知道这是给它救命的,不用明卉掰开它的嘴,自己便把嘴巴张开。
明卉摸摸它的脑袋,笑着说道:“你还真是有灵性。”
黑猫冷漠地看她一眼,叫了一声,重又闭目养神。
明卉卷起衣袖,取出在蜂蜜里浸了三天三夜的白檀香,放进一只银碗,看着白檀香变成紫色,便让不迟拿到那个小灶上,加了杉木炭炒制,炒好后,一同捣成粉末。
又取麝香一钱,单另研磨;峡州碧涧茶一钱,制成茶汤,把茶汤放至澄清,取用最底下黏稠的部分。
不迟把这些原料一并搅拌均匀,明卉又让她在里面加入白蜜八两,调好后,用不晚轮流,用乳槌捣制了数百下,重又放入瓷罐中,用熔蜡封好,埋到院子一侧的阴凉处。
不晚好奇地问道:“小姐,这要埋多久啊?”
“至少一个月,若是有地窖就好了,不用每次都要挖坑埋起来。”明卉有些惋惜,若是还能回到云梦观该有多好,云梦观里有地窖。
想起云梦观,明卉小声嘀咕,师傅怎么还没有消息呢。
有的事,就是禁不住念叨,刚过晌午,明大老爷便打发了一个粗使婆子过来叫她,她的师傅汪真人到了!
第19章 师傅来了
明卉几乎是飞奔着跑到前院,师傅,她就要见到师傅了。
大太太抱恙,好在汪真人是方外之人,明大老爷在云梦山也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因此,明大老爷便亲自接待了。
早在云梦山时,明大老爷便向与明老太爷一起修道的林老太爷打听过这位汪真人的来历。
汪真人名叫汪妙清,乃商户独女,父母去世之后,汪妙清一介孤女,既不懂生意,又被族人算计,没过几年,万贯家财便去了大半,无奈之下,汪妙清在云梦观出家,拜云梦观肖真人为师。
那时的云梦观早已没有了香火,破旧的小道观里只有一位穷困潦倒的老道姑,汪妙清来了之后,舍出仅余的家财,重修了云梦观,肖真人仙逝之后,汪妙清继承衣钵,做了云梦观观主,至今已有十载。
云梦观远近闻名,但是汪真人从不下山驱鬼做法。
云梦观最出名的,是云梦糕。
卫辉一带的人家,逢年过节,若是节礼里没有云梦糕,就像是少了什么。
汪妙清三十上下的年纪,五官清秀,一袭道袍,手拿拂尘,只是神情太过冷漠,目光也太过疏离,实在让人难以将她与云梦糕这种吃食联系起来。
明大老爷与汪真人寒暄几句,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位汪真人委实不是一个能聊天的人。
好在明卉来得很快,小姑娘看到汪真人,眼泪便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