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我…我不愿意。”
梅老夫人闻言,长长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心里不愿意,世上没有哪个女人愿意给自己的丈夫塞人。哪个女人给自己丈夫纳妾是心甘情愿的?只是世道如此,咱们女人唯有自己想开。就算咱们女人不提,男人们自己就不找了吗?再是不纳妾的男子,后院里难道就真的没有其他的女人吗?”
“祖母,我们梅家就没有。”
梅家后院干净,从来没有妾室一说。不仅梅仕礼的后院里没有妾室,就是往上两代也没有妾室的存在。梅家的祠堂里,只有正室及正室的子女,连一个庶出的子孙都没有。
梅老夫人面上带着几许惆怅。“傻孩子,梅家之所以没有妾室,那是因为我们是梅家百年清流,祖训上刻着四十无子才可纳妾。”
正是因为这一点,许多贵女才视梅家为上等的姻缘,若不然当年虞国公府也不会把嫡女下嫁到梅家。
“既然梅家的男人能做到,为什么别人就做不到?”
梅青晓很想说,她的阿慎和别的男人不一样。她相信他不仅没有纳妾的心思,甚至根本不曾注意过别的姑娘。
世人说她善妒也好,说她不容人也好,反正她压根没有打算与别的女人分享她的阿慎。光是想想都觉得呼吸困难,难以忍受。
梅老夫人苦笑,“有些事情你可能不知道,你祖父也好你父亲也好,他们确实没有妾室。但你祖父是有通房的,一个是自小陪着他一起长大的丫头,一个是我做主开脸的。你父亲也有三个通房,两个是原来的丫头,一个是你母亲的人。她们都在前院侍候,打扫书房红袖添香。”
梅青晓震惊,“祖母,您是说前院那几个人都是父亲的通房?”
梅老夫人点头,“是啊,她们很少来后院,也不会给你母亲添堵,更不会生孩子。等她们年纪大了,就送出府外荣养。这是梅家男人给自己妻子最大的尊重,也是梅家女人最大的体面。”
梅青晓知道前院有几个清秀的大丫头,专门侍候父亲读书时端茶递水的,万没想到那几人居然是父亲的通房。
说不震惊是假的,活了两世她才知道原来梅家也是妾室的。她还以为梅家的清贵,是麓京城中的独一份。
没想到,出乎她的认知。
这一世,到底还会有多少她不知道的事情冒出来。世间种种,她都可以不在乎,唯独不能和阿慎有关。
不知为何又想到棺材铺,想到喜悦楼。
阿慎和她看到的一样吗?
忽然之间,她不确定起来。其后梅老夫人在说了什么,她都有些听不进去。她敷衍着,直到送走祖母。
望着偌大的王府,红墙青瓦假山松石。这些都是前世没有见过的景致,却成了她今生的归宿。如果阿慎和她坚信的不一样,他以后也会和别的男人一样纳妾,一样会有庶子庶女,她怎么办?
她站在园子里,心下一片茫然。男人纳妾,天经地义。田舍翁多收了几担粮食,尚且想着再易一妾,何况高门大户里的男人。
世人若是骂她善妒,她不在乎。
她只怕岁月磨平年少时的感情,在这高墙之内日复一日,终将有一天他会厌倦她。更怕她越陷越深,真到那一天变成自己都憎恶的样子,明知他已变心还死抓着不放。
少年郎脱去了些许稚嫩,在朝堂的淬炼之下越发的沉稳。俊美无双的长相,清冷如竹的气质,还有那说不出来的复杂气势。她爱极恋极,目光痴痴追随着他的身影。
叶訇觉得自己的妻子今天有些怪怪的,这样迷恋的眼神他不陌生,但迷恋之中似乎有种难以言喻的失落。
“听说今天祖母来了。”
“嗯,祖母来看我。”梅青晓痴迷的目光有所收敛,微微垂着眸,”我原来不知道,父亲竟然有通房。不仅是父亲,就连祖父也是有通房的。”
叶訇看过来,与她的目光撞到一起。
“祖母说男人的情爱不会长久,再是年少时相濡以沫恩爱不疑,到了后来也会磨尽,终将平淡如水。她还说世上没有不纳妾的男人,也没有相爱白首一生一双人的夫妻。你觉得她说得对吗?”
竟是如此,怪不得阿瑾这般表情。
他慢慢走过来,靠近她。
她不知为何突然紧张起来,他的眼神好深好深。琥珀色转为暗黑色,像暴风雨欲来般黑沉沉的令人害怕。
几乎是下意识,她连连后退,一下子退到桌边再无可退。
“阿慎,我就是随口问问…”
叶訇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托起她垂低的下颌。男人身上喷薄的气息将她湮没,她心跳得很快,不知是害怕还是期待。
下颌被迫抬起,她睫毛颤动着不敢看他。
他声音低沉,“阿瑾,是你先招惹的我。”
第71章 悸动
他原本身处黑暗 , 早已习惯暗夜前行无人相伴。是她硬生生破空而来,踏碎黑暗来到他的身边,照亮他的前路。
他见过了光明, 那光照进了他的心,他不允许再收回去。
梅青晓身体酥软, 两人这样的姿势很容易让她心猿意马。她的脑海中都是那些脸红心跳的情景,暗暗唾弃着自己又忍不住心肝乱颤。
他的眸是那么的深, 像漩涡一样将她的魂都吸了进去。
“我…是我先招惹的人, 我承认…”
“所以你休想把我推给别人。”他的声音又轻又哑, 像羽毛一样拂过她的心上,引起一阵阵的悸动。
“阿慎,我…”
她要说的话没在他疯狂急切的唇齿之间,她能清晰感受到他的情绪。那种小心翼翼中带着害怕失去的恐惧。
一切尽在不言中。
“…阿瑾,你说过我只能是你的,你说话要算数。”
她还能再说什么,他的表现他的举动已经说明自己之间的担心是多么的多余。她怎么能不信他,如果他都不能信, 那么她重活一世还有什么意义。
是夜,她在他的怀中絮絮地说起今日和祖母的对话,待说到子嗣二字时,他的眸中似乎闪现不一样的光芒。
传言像被风吹着跑, 一阵又一阵。
东宫纹丝不动,寿王府风平浪静。看似两男争一女兄弟阋墙的戏码,偏偏当事人无动于衷。倒显得有些索然无味, 传着传着变了风向。
流言之所以是流言,尽在于世人的口舌之间。原有的戏码没溅起水花,倒是晕荡开来。人们说着寿王府的事,转到了叶訇的身世上。再从叶訇的身世,转到梅青晓的身世。
梅青晓生父不详,再一次引来世人的猜测。
民间的风向始终吹不到宫中,幕后之人等不急了。在一日梁帝难得临朝时,燕国公冒死进谏,上折进言道士及祸国之源,气得梁帝当场摔了折子。
已经走火入魔的梁帝哪里听得进此等大逆之言,他自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得道长生,更加不把世间芸芸众生看在眼里。
正当他要下旨斩了燕国公时,太子站出来。
太子附议燕国公,以自身经历阐述修道长生纯属无稽之谈。天下道士之中,十有七成是假道士,不足为信。
随后叶訇梅仕礼等人支持太子,齐刷刷跪了一半有余。
太子这一出头,局势逆转。
梁帝的怒火对准自己的儿子,气得要废太子。虞国公假惺惺地劝说,实则是火上浇油,把梁帝的火拱得更旺。
太子见陛下执迷不悟,很是痛心。要不是梅大人等人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拉住,只怕太子真要一头撞死在大殿上。
梁帝大怒退朝,听说一回到长生殿就吃了两颗丹丸。
燕国公原本打算死谏,再一头撞在大殿上,以此激起民愤。他料定梁帝已迷失本心,根本不可能采纳他的进议。他要的就是梁帝降罪他们燕家,他们燕家才可顺应民意推翻梁朝。
千算万算,没算到太子会站出来。更没想到的事,太子像是洞察他的打算,居然用了同样的招术。
散朝后,朝臣们议论纷纷。
有人猜测太子此举必是失了陛下的心,指不定真一怒之下废了太子之位。如果那般的话,寿王就有了出头之日。
麓京城中最不凡耳眼聪灵之人,原本清静的寿王府突然变得炙手可热。
在一片猜疑声中,寿王府谢绝所有主动示好之人。连女眷走动都断了,梅青晓也不再见任何上门拜访的女客。
众说纷纭之时,李将军回京了。
李将军常年镇守边关,其长子骁勇无比,二子足智多谋,三子身手不凡。李将军回京,随行的是次子和三子,长子留守边关。
李家一向低调,因为李如楠与京中贵女们鲜少往来,许多世家们几乎都快把他们遗忘。李将军一回京,李夫人就办了一场宴席,宴请麓京的世家夫人和姑娘。
说也应当,李家的二公子和三公子常年随父在边关,二人都未娶妻。李夫人宴请女眷,无非就是替儿子们相看。
梅青晓身为寿王妃,自是接到请帖。
自打那一日见过后,她听人说李如楠又去找过兄长几回。两人每次见面都要比试一番,竟然真的成了好友。
李夫人将门主母,自是飒爽之人。李如楠跟着母亲迎客,见到梅青晓时,二人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与李家交好的燕国公夫人亲自前来,自那一日燕国公殿前死谏过后没几日,燕旭就陪着母亲回京。
梅青晓心知肚明,燕家出师不利失了先机。眼下连起事的由头都没有,怕是要再次蛰伏,以待下一次时机成熟。
燕国公夫人看上去很是慈眉善目,但她绝不会把对方当成简单之人。膝下一个庶子都没有的世家主母,不可能是泛泛之辈。
庶子没有,庶女倒是有两个。那两个庶女养得很是不错,听说她们的生母都是燕国公夫人的心腹。
燕国公夫人与梅青晓见礼时很是热情,在外人看来,燕旭和梅青晔交好,两家的关系肯定错不了。
“臣妇有些日子没见王妃娘娘,娘娘瞧着容色更胜从前。”
真话假话未可知,毕竟京中都在传她天天以泪洗面,过得别提有多凄惨。梅青晓笑着与对方寒暄,关心地问了几句近况。
“劳王妃挂记,臣妇前些日子生了一场小病,在京外养了一段时日。幸好旭哥儿懂事,一直在庄子上陪着。”
“都是夫人教导有方,母慈则子孝。”
燕国公夫人闻言大悦,又听到几位夫人可劲地夸自己的儿子,更是笑得开怀。
这种宴席,无非是相互探底攀交情。有女儿替女儿寻摸婆家,有儿子的替儿子打听姑娘。那几个夸燕旭的夫人们,身边都跟着自己的女儿。
你夸我儿子,我夸你女儿,好不融洽。
虞氏对外称病,梅老夫人也没有来。女眷无人赴宴,只有梅青晔一人前来,已同叶訇去了男宾那边。
能在李家见到虞紫薇,似乎是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李家宴请世家,不可能漏掉虞国公府。
梅青晓只是想不到,虞紫薇真的会赴宴。
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眼是真的红,红到快要滴血。面上是也真的假,那挤出来的笑远远都能看得到对方在咬牙切齿。
梅青晓不欲理会,哪知虞紫薇不这么想,居然过来和她打招呼。
明着是打招呼,实则是来探虚实。那双刀子似的眼从上到下,恨不得刮下她一层肉来。尤其是落在她脸上时,更是肆无忌惮。
虞紫薇不信,不是说梅青晓在王府过得胆战心惊吗?不是说寿王暴虐,梅青晓天天以泪洗面憔悴不堪吗?
为什么这个野种看上去如此容光焕发?
方才离得远,她还以为是上过妆的缘故。眼下离得近,她分明瞧得出对方脸上的红润是皮肤自己透出来的。
“虞姑娘,你看完了吗?”她笑意嫣嫣,清雅从容。
“梅青晓,你很得意吗?”被人尊称一声王妃娘娘,看把这个野种张狂成什么样了?她好恨哪,为什么冲喜的人不是她?为什么她不能先入东宫压这个野种一头?
她这段日子实在是不好过,自打太子拒婚后她恐慌不已。虽说这件事情瞒得严实,知道的人不多,但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