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彦君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我能说什么。”方思涛靠在椅子里,老神在在,厚颜无耻,“作为班主任,我为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深表同情,她啊,还是太年轻,遇事儿太冲动。”
谢半辉眯着眼睛,“既然刘校长找我是说陶彦君的事情,那方老师为什么在场呢?我希望你能出去。”
刘校长和方思涛均是一愣,刘校长虎着脸,“让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不只是陶彦君父母的意思,更是学校出于维护学生的想法,你继续追究下去,受伤害的只会是陶彦君。”
“到此为止?真的能到此就为止吗?”谢半辉走到方思涛面前,他弯腰低声说,“方老师你做梦了吗?梦到陶彦君了吗?看到她的血了吗?那是一片血海,她就躺在血里,她眼睛睁得很大……”
方思涛站起来,他往后退几步,隔开和谢半辉的距离,“你想怎么样?”
“你辞职,离开新城高中,公开这些年你的人面兽心。”
“你这是要毁了他啊。”刘校长说,“陶彦君是你女朋友,的确是让你受了委屈,这样吧,你今年要参加高考,成绩如果保持稳定,会有个报送生的名额,优先考虑你怎么样?”
这个世界上最无理取闹的话,应该就是恶人犯了错,该接受惩罚的时候,有人跳出来说:你这是要毁了他啊。
可这人毁别人的时候,怎么没有人跳脚出来维护,或者扇这人几个巴掌呢,难道他们不是在毁了更多的人吗?
“大学我可以自己考,名额我不要,吃人血馒头的事情我不会做。”谢半辉捏着拳头,他在想自己年龄为什么是十四岁以上呢,不然可以狠狠地揍这些人一顿,至少能立刻为陶彦君讨回点公道,“不是我们得理不饶人,是我们求饶过退让过,可你们放过我们吗?是你们把我们逼入现在的困境,那我们只能放手一搏。”
“你想再次被退学吗?新城高中有几千名学生和近两百的教师职工,你知道这件事情传出去,会给学校造成多恶劣的影响吗?”
“你担心的到底是这件事情会让新城高中被抹黑,还是自己监察不严,失职而受到处罚。”谢半辉半步不让,拒绝这样的甩锅行为,“给新城高中抹黑的人,不是我,不是陶彦君,不是那些受害人中的任何一个,而是方思涛,是你刘校长。你早就知道这件事情,可是你因为不想得罪闫部长,一再的包容和包庇,现在事情闹得更大了,你反而把错误推到我们头上来,说是我们的错,是我们毁了新城高中的百年名誉。”谢半辉咬紧牙关,“当初,你但凡尽到一丁点的职责,保护学生,维护学生,斥责处罚了方思涛,陶彦君都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做坏事儿的不是我们,罪名不该我们承担,你们也别想把脏水往我们身上泼。”
“反了你了,你一个学生竟然敢这样和我叫板。”刘校长勃然大怒,口口声声说,“把王主任叫过来,看看她带的什么学生,我还管不住一个学生了么。”
谢半辉在别人赶他之前,他打开门自己走出去。
刘校长摔杯子的声音,方思涛的安抚声,两个人的争执声音……谢半辉统统抛在脑后,他从政教处大楼走下来,经过楼前广场的升旗台,经过学校的主干道,他往操场去。
因为陶彦君的事情,在操场的那间厕所,已经被封闭停止使用,听说会被拆除,原本就是一间没太多用途的厕所。
再过些时间,陶彦君这个名字,和这间厕所发生过的充满传奇色彩传闻的厕所,会消失在一届又一届的毕业生口中,而别人提起方思涛,只会是“一位优秀的美术老师”。
谢半辉站在篮球场外的铁网旁,前段时间,也就是几天前吧,他还在这里和陶彦君争执过,那天他说了很多言重的话,他当时明明知道陶彦君的身不由己,和方思涛产生纠葛,一定是陶彦君不自愿的,可能是方思涛用升学威胁利诱她……
如果那天,他好好和陶彦君说话,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谢半辉记得,也就是两年前吧,他慌慌张张地从女厕的隔间里出来,陶彦君站在镜子面前,那天陶彦君说“头发这么短,够酷啊”,后来陶彦君主动找到他,让他做男朋友,说需要他的帮助……
陶彦君说过,她怕疼,害怕血。
可是她却用刀,在手腕上割出一道道的血口。
她不害怕疼了,更害怕的是被折磨的活着。
谢半辉在铁网外的水泥台子上坐下,他弯着脊背,手肘撑在膝盖上,维持这个动作,已经有十几分钟,他在想:我在做什么?我接下来该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
“地上有宝藏吗?”一瓶水递过来,说话的是戴瀚漠。
谢半辉接过水,他没拧开,放在旁边,“你不上课,来这里做什么?”
“逃课又不是你的专利。”戴瀚漠说,“你缺课那么多节,成绩仍旧能压我一头,我要是每天按时上课,岂不是更没面子。”
谢半辉笑了一下,“学霸都会自我嘲讽了。”
“拧不开?”戴瀚漠突然问。
“嗯?”谢半辉没反应过来。
戴瀚漠指着自己手里同样的瓶装水,“你为什么不喝?”
谢半辉把旁边的水递过去,他玩笑着说,“还真的拧不开,要不你帮我拧开吧。”
戴瀚漠把自己的手放在地上,把谢半辉的水接过来,拧开,再还回去。
水瓶已经拧开,谢半辉半口都不喝,有些过分了,他抿了一口。不知怎么就想起来,帮忙拧水瓶好像是男朋友的专项特权,他低头,笑话自己。
“你在责怪自己?”戴瀚漠却没想那么多。
谢半辉往后扬,他靠在铁网上,“她那么信任我,是我没把事情办好。”
“听说她怀孕了,孩子是你的?”戴瀚漠又问。
谢半辉扭头,看着严肃的学霸,严谨地问他。
“算是吧。”谢半辉故意似的,偏要把话说得稀里糊涂。
戴瀚漠皱眉,“什么叫算是?”
“你们不是已经认为是我的吗?”谢半辉说,“那就是吧。”
“她是你的女朋友。”戴瀚漠说。
谢半辉笑了一下,“我们是同学,这里只有我和你,如果我摔倒在地,是不是就能推断是你推了我?”
戴瀚漠没立刻回答。
谢半辉往地上一坐,他趴在地上,伸手拽戴瀚漠的衣服,“你推了我,你得负责。”
戴瀚漠赶紧护着裤子,才没被他拽掉。
谢半辉又爬起来坐着,他说,“这不叫合理推测,这叫碰瓷。”
戴瀚漠问他,“既然你和陶彦君不是情侣,为什么不澄清?”
“怎么澄清?”谢半辉继续坐回台子上,他说,“如果我在这里摔倒,你恰好经过,有人看到了误传是你推了我,可只有你知道我抽搐是因为羊癫疯发作,会口吐白沫浑身发抖模样很难看,你会和别人解释说,不是推了我而是我在发病吗?”
“……”戴瀚漠知道这是谢半辉在以此类推,“事情的严重程度不一样,造成的影响也不一样。”
“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陶彦君只是摔倒了,是我恰好经过,我看到了她发羊癫疯的糟糕样子。就算别人误传是我推了她,我也不会对外解释,解释说陶彦君有病。”谢半辉说,“误传我推人是不伤皮毛的小事儿,可传出去陶彦君的病情却是伤筋动骨的大事儿。她生病已经够可怜了,我不能再雪上加霜,落井下石。”
“你在替陶彦君掩盖她的‘病情’?”戴瀚漠听懂了,“和方老师有关?”
谢半辉把剩下的半瓶水,咕咚咕咚喝得干净,他拿着空瓶子丢进垃圾桶里。
“我本来打算不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可是你今天过来找我,我很感动,和你说了这些。这已经足够了,再多的我不会说。”谢半辉对仍旧坐着的戴瀚漠说,“这个世界真他妈的操蛋,但我不想成为那样糟糕的人。”
“你能做到的事情并不多。”戴瀚漠提醒他。
谢半辉歪头看着他,“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第31章
谢半辉赶着下一节课的上课铃声回到教室,这节课是数学。
刚开始上课没多久,班主任王老师对数学老师打了招呼,“李老师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我叫个学生出来。谢半辉,你出来一下。”
谢半辉离开座位,对讲台上的数学老师点头,他离开教室。
班里不少知道谢半辉和陶彦君事情的人,见班主任把谢半辉叫走,大家嘀嘀咕咕地讨论,一定是要给谢半辉下处罚了。
王老师把谢半辉叫去自己办公室,一向亲善的老师,竟然严肃着脸,“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杠着呗。”谢半辉手插在口袋里,他无所谓地说。
王老师在他手臂上狠狠地拍了一下,“你再有几个月就高考了,你知道这次被开除,就真的不会有学校再收留你,这一年你就白费了,只能再等一年才能高考。”
“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这样做。”王老师气急了,“听老师的话,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好不好,你为陶彦君做的已经够多了,再多的事情不是你该做的。”
“那是谁该做的?”谢半辉眼睛通红地看着王老师,
“学校会处理的,你是个学生,你的职责只是学习。”
“学校?在陶彦君之前,美术班里默默转学的人不止一个,突然休学的不止一个,听说有个在学校厕所突然产子的,这不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情,更不是个例……要让学校为她们出头吗?太难了,学校早已经把她们当成了耻辱,当成了毁坏学校名誉的烂人,刘校长更不会帮她们,他为了保住官职,只会想办法把这件事情摁下去,等着我们这届学生毕业,离开学校,对他们来说事情已经算结束了。可下一届进学校的学生呢,他们会讨论:听说上一届有个女生在厕所自杀未遂……”谢半辉看着王老师,“王老师,你有个女儿,如果今天的事情发生在苒苒身上?你还会劝我放弃吗?你见过陶彦君的血吗?很大一滩,她当时躺在血里的时候该多绝望,她不该有这样的结果。”
“可你只是个学生啊。”王老师语重心长地劝说,“我有女儿所以我更痛恨这样的事情就发生在身边,以和这样的人在同一个队伍为耻辱,可我需要这份工作,你需要学籍,我们不得不妥协。不去看、不去听,就是我们能做的唯一事情。”
“不是。”谢半辉说,“我们可以让更多的人避开这场噩梦。”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你真不要学籍了?”
“他们不会让我退学的。”
“为什么?”
“他们更怕我出去乱说话,想要捂住我的嘴。”上一次开除,并没有让谢半辉有所收敛,刘校长等人已经知道了谢半辉的态度,他就是个破罐子破摔的主,拿开除这件事情处罚他,根本就是没有任何威胁作用的。
可到底要怎么做呢?
谢半辉一点想法都没有。
在陶彦君出事以后,谢半悔没有再出现过,可现在她不得不出来,“这不是你的错。”
声音谢半辉靠在墙角里,他的头用力地抵着墙壁,他又把自己逼入了死角里,“却不是和我没有一丁点关系,对吗?”
“你想怎么办?”这句话很多人问过谢半辉。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我不知道。”
“那就做你知道的事情,听说陶彦君醒了,你去看看她吧。”谢半悔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她一定也很想见你。”
“我不想见她,我没脸见她。”声音谢半辉蜷缩成一团,他用力地往墙角里挤,好像这样就能真的挤进墙角一样,“所有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是帮凶,包括我。”
“不是,至少你不是。”谢半悔笑着,她笑声很轻很柔,“你忘记了,陶彦君说过,你是她一路走来,遇到的最温暖的人。”
谢半辉在隔了两天时间才去看的陶彦君,买了些水果和零食。
陶彦君的父母陪在病房内,看到谢半辉来,两个人走出去,腾出空间让他们说话。
“傻不傻啊你。”陶彦君脸色不太好,“放着报送名额不要,非要鸡蛋碰石头。”
“万一遇到石头是纸糊的呢。”谢半辉的椅子,放在离床有一米远的距离。
陶彦君对他招手,“你坐近一点吧,我看不清你了。”
“哦。”谢半辉拖着凳子往前挪了半米。
“我不值得你为我做这些,作为朋友,你已经超额完成了任务。”陶彦君眼睛里有点点的泪光,她想笑着说话的,可勉强的笑容更让人心碎,“是我不配做你朋友,让你失望了。”
“没有。”谢半辉低头,他低声说,“对不起,那天在操场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
”
“没关系,那已经是我听过最温和的指责。”陶彦君双手放在被子上,她直直地看着天花板,“这几天躺在床上,我想了很多,会导致现在的困境,是因为我的懦弱和怕事儿,方思涛是看中了我这些弱点,料定我不敢和他鱼死网破,不敢告发他,他才会这样肆无忌惮。”
“这不是你的错。”谢半辉安慰她。
陶彦君虚弱地笑,“我能握你的手吗?”
谢半辉把手伸过去。
陶彦君握住,这次她的笑,带着初春的温度,虽然还是凉,可是让人看到希望,“这是我们第一次牵手,感觉真好。这两年来谢谢你的陪伴,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早就坚持不下来,现在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我爸妈想让我出国,他们会一直陪着我,我以后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对不起。”
陶彦君摇头,“像你说的,不是我的错,更不是你的错。听说你被刘校长和方思涛威胁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做证明,反正我已经这样了,更糟糕点也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