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但会搭进你的仕途,得不偿失。大兄听我的,保证徐通判捏着鼻子也得给我阿爹写个上佳!”她说着,凑到了谢景泽耳边。
谢景泽听得一会点头一会摇头的,消化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会不会太缺德了?”
谢景衣哼了一声,“明明是他们缺德,我们这是合理索要赔偿。你先上,不行换我上。”
“那齐国公府呢,谢三囡我告诉你,你别去惹齐二郎,会被群殴的。”谢景音听得跃跃欲试,“那我能做些什么?”
谢景衣摆了摆手,“齐国公不开口说我阿爹不行,就是成功了。不用理会。二姐你且放心,不久就有件大事,只有你能做。”
谢景音满意的挺了挺胸膛,响亮的吼了一声,“好!”
祖宗牌位前的香被她这么一震,掉落了三坨灰。
谢景衣瞅了瞅有些低落的谢景娴,咳了咳,“大姐,我同二姐都糙得很,平日里别说帮不上阿娘的忙,不捣乱就不错了。阿爹同哥哥都出门在外,内宅事务,缝衣送饭这等事情,也只有大姐姐做得来。就拜托大姐姐了。”
谢景娴的眼睛亮了一些,抿着嘴点了点头。
翟氏向来都是一口唾沫一口钉,说跪一个时辰,就绝不会半个时辰就心软。
不过兄妹四人讨论的热火朝天,就差起舞了,倒也不觉得难熬,一直等到肚子咕咕叫了,方才发觉已经跪到双腿发麻了。
谢景衣先是坐着揉了揉脚,然后站起来抖了抖腿,“大哥大姐,你们先跪着,我们出去用饭了。”
谢景音亦是拍了拍肚子,毫不犹豫的朝门口走,“一会儿我叫人偷偷的给你们送饼子来。”
至于什么兄妹同甘共苦,陪罚跪?不好意思,她们大大的心里从未有此念头。
“小娘,咱们今日还去兴南街么?”看着谢景衣用完了饭,青萍一边收着碗筷,一边问道。
谢景衣用帕子擦了擦嘴,“去,当然去,为何不去?早一日做出新布来,早一日赚钱。待我换件衣衫,咱们还骑驴去。”
“可是夫人才刚刚生了气,咱们就自己个出门,会不会……”
“那怎么一样?我可是去做买卖的,阿娘像我这个年纪,也一样的出入布行呢。咱们光明正大的上街,有何不妥当?再说了,我才十三岁而已,没人把我当女子看待。”
青萍听着,偷偷的打量了一眼谢景衣。
十三岁的谢三娘子,一张又白又嫩,眼睛里像是落了星辰,刚吃完饭太过激动,腮边还红红的。明明之前对付那京城里的来的骗子嬷嬷,还有昨日雕版的时候,威武霸气超过家主。
可一笑起来,怎么看怎么像是年画上的福娃,亲切得让人会心一笑。
十三岁在官宦之家,是既可以稳重到独挡一面,开始谈婚论嫁的年纪,又是能够得到包容的孩童之时,颇为微妙。
……
不会儿的功夫,谢家的侧门里,骑驴少女晃悠悠的就出了门,今日天气甚好,便是那小青驴也欢快了不少,不时摇头晃脑的,好不高兴。
兴南街比起下雪的那日,热闹了不少,大布坊里的伙计,忙得热火朝天的,姚掌柜一瞧见那驴子,赶忙迎了出来,激动的说道,“东家你可来了,小的一双眼睛,都要望穿了。李染师已经请过来了,正思量着呢,那东西太好了,他吓得不敢动手。”
谢景衣满意的收下了姚掌柜的奉承话,“只不过是开始而已。这里说话不方便,咱们去后院说。”
姚掌柜点了点头,叫了伙计帮谢景衣拴驴,乐呵呵的引了她往后院去。
不过几日功夫,这里已经大为不同,院子里已经摆好了几口巨大的染缸。一个穿着褐色短打的老者,正瞅着那雕版,揪着自己的胡子。
“可是有什么问题?”对待这种匠人,谢景衣颇为心得,他们都不擅长寒暄,最喜欢的就是单刀直入。
李染师果然头都没有回,“这还是我头一回见到如今生动的图案,花板是好花板,用来染粗布,真的是委屈它了。只不过可惜了,光有花板不行,夹缬的染法,在民间只有少数人知晓了。老夫略知一二,但是染坏的几率太大,故而迟迟不敢下手。”
第18章 谢三囡卖布
谢景衣有些意外,夹缬很简单,宫中尚服局司衣司任何一个小宫女儿都能够染,只不过染的品质有些不同罢了。没有想到,在民间竟然已经失传到这等地步了。
“左右不过是粗布而已,咱们染一次试试就知道了。李染师是行家,这雕花板虽然精美,但图案寓意恰恰是最适合粗布的不是么?”谢景衣说着,伸出手来,摸了摸那夹花板。
院子里静悄悄的,姚掌柜的女儿姚圆娘坐在门墩上,守着门,不让闲杂人等闯进来。
李染师点了点头,撸起了袖子。
他先是取了一块花开富贵的花板,小心翼翼的将白布铺平了,夹紧绷直在花板上。这花板,乃是镂空的,花儿层次饱满,活灵活现,若不是没有香气,简直就像是真的一般。
最妙的倒不是雕刻工艺,而是这打样之人,绝对不是什么籍籍无名之人能够画出来的。
但是谢景衣说得没有错,这花样虽然寓意好,但是略显饱满俗气。如今大陈的贵人们,喜欢的都是低调的奢华,金丝绣衣襟,却不绣满,大段留白。
绣花儿,也不像前朝一般花团锦簇,倒是喜欢将名家画作绣在衣上,自带风流,十分雅致。
“接下来的,我也只是听我阿爹提起过,在镂空处抹上石灰同米糊……之前少东家没有来,老夫在布上试过一下,会有脱落的迹象,染出来很斑驳。”
谢景衣恍然大悟,试探着说道,“许是调配的比例不对。米糊熬出不易,遇水容易脱落,可有其他的用来替代?大体的方向,是肯定没有错的。咱们以灰浆透过花板糊在布上,待干了之后。放进染缸中染蓝,然后刮掉灰浆,就会出现蓝底白花纹。”
李染师若有所思起来。
“三娘子,不知道豆浆可不可以?豆浆滴在衣物上了,会结白浆,不好清洗。”站在一旁的青萍竖起耳朵听着,这问题她会啊!谢家经常喝豆浆,谢景衣小时候,可没有少弄脏衣衫。
李染师点了点头,激动的说道,“对对,豆浆可以。而且我还有一个想法。咱们有花板,何不直接在镂空处染色,不再进染缸,那样岂不是可以得到白底子蓝花布?”
谢景衣顿时满意了。
不是她有什么先知先觉的本事,上辈子即便没有她,再过几年,民间也全都是这种蓝白花布了,又叫“药斑布”。能够在穷苦百姓中风行起来,就说明它不复杂,染布成本低,失败的可能性低。
只要有人画好了图案,刻成了板,知晓浆粉的配比,那么做出来就不是难事。
到最后,拼的不过是谁家的花纹更美罢了,对于这一点,不是谢景衣自夸,她一骑绝尘不带怕的!
这不像李染师这等经验丰富的老匠人,轻轻松松就能够举一反三,只要她引人上了路,还愁没有钱赚?
“李师傅大才!青萍聪慧!”谢景衣赞叹道。
李染师古铜色的脸红了几分,有些结结巴巴的说道,“我不过是随便想想,也不知道做不做得出来。全靠少东家拿来的花板好。我现在都手痒痒,恨不得立马染出布给少东家看。”
谢景衣点了点头,“交给李师傅,我就放心了。只是在染成之前,还请不要外传,便是我外祖父那边,也先别提,省得叫他们空欢喜一场。”
李染师的神色慎重了几分,“小的懂行规。”
翟氏的大布坊,虽然也叫大布坊,但是同翟家的那个,实际上已经是两家了。手艺人若是不受规则胡乱泄密,那可是要被行当所不容的。
姚掌柜也很高兴,“说来巧了,我家娘子今儿个才磨了豆浆,快过年了,打算做点豆腐,炸油豆腐呐,正好先用上。”
他说着,不一会儿便从厨房里提了一桶豆浆出来。
李染师万事俱备,立刻专心致志的开始染起布来。
谢景衣接过姚掌柜递过来的甜豆浆喝了一口,“这布该定什么价格,该如何卖,姚掌柜是行家,由你来定。趁着布还没有染好,这几日我有两件事,要交给你去办。”
姚掌柜一愣,“少东家尽管说!”
李染师忠厚老实,想得不多,可他是做掌柜的,见过多少人多少事。谢三娘子昨儿个才说夹缬之事,今日就能拿出花板来,可见不光是对打花板,还有染布的方法,都一早就成竹在胸。
她来问他也好,让李染师说出新想法也罢,都只是一种御下之道。
这小姑娘只有十三岁而已,就已经如此精干沉稳,让他的心觉得踏实无比,当年他阿爹跟着翟老爷白手起家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么一种心情呢?
姚掌柜的心情有些复杂,又补充了一句,“少东家您说。”
“第一,你先叫人去查访一下,看这临安城里,有没有什么豆腐西施?面条西施之类的美人儿。十里八乡的小村庄里,哪几个村花的名头最响亮。若是有要成亲的,就更好了。”
姚掌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少东家你小小年纪就想欺男霸女,觊觎村花的美貌!要不得!要不得!
他想着,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问这个做什么?”
谢景衣笑了笑,“当然是做买卖,还能干什么?”
姚掌柜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少东家是想先把这花布卖给这些美名在外的小姑娘?她们平日里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若是穿了咱们的新布,一定会引来其他小娘子效仿!妙!那第二条呢?”
姚掌柜一下子就想通了关键之处,更是高看谢景衣一眼。
“第二,那花板里,有榴生百子之类的适合婚嫁的吉祥图案。寻那些村长里长家的,出嫁娶妇。便说在江南路汉中等地早就传开来了,女子出嫁的嫁妆里必须有三样东西方才体面,红花被蓝门帘花衣裳。”
“至于这被子要几床?门帘图案来几套?花衣裳春夏秋冬四季什么的……当然是买得越多,福气就越多呀!若是能够有几匹花布压箱底儿,那就百子千孙都是福啊!”
姚掌柜深深的看了谢景衣一眼,奸商啊,比他还奸诈啊!
这若是当真成了俗例,只要有人婚嫁,那他们的布就不愁卖了。
“会不会略有一点儿坑人?譬如有的人家是真穷,原本随便翻点老陈布,也就当嫁妆了……”
谢景衣摇了摇头,认真的说道,“我这是为了小娘子谋福利呢!这村中,只看重儿郎,嫁女恨不得昧下聘礼,随便几根乱草打发了人的比比皆是。这样怎么着,也能有衣穿,有被子盖,有门帘遮羞,有了新嫁娘的体面!”
姚掌柜的脑袋有点晕,真的吗?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呢!
不过他也想给圆娘囤点花布做嫁妆是怎么回事?少东家的张口说出的不是话,是迷魂汤吧!
第19章 吓得打嗝
姚掌柜没忍住,又提出了另外一个疑问,“少东家,这样虽然是好,但是一个姑娘,也不能日日出嫁,说来说去,光靠普通人零零散散的买,赚不了什么大钱。咱们的布这么好,何不卖整船整船的买给外地行商?”
两浙路布业发达,有不少外地的商贩,都会来这边拿布,纵使布行遍地都是,也不愁生意。
谢景衣看着姚掌柜,那是又满意又痛心。
满意的是,这个人想得周到,不满足于蝇头小利,也不会就拿着东家的话当圣旨,抽一鞭子动一下。
痛心的是,为人实在是太过板正。这也是做久了的老人常犯了毛病,因为经验丰富,什么都依循旧例,有时候未免不够灵光。
“同样是女子,行首娘子为何比普通的花娘要贵那么些?当真就比其他人美上十倍百倍千倍么?”
姚掌柜老脸一红,我也没有去过勾栏院啊,哪里知道?
不对啊,少东家小小年纪,怎么又是村花又是行首娘子的,果然觊觎美人之心不死啊!看来日后不能要圆娘出来伺候了!
他想着,咳了咳,“行首娘子名气大……”
刚说完这七个字,姚掌柜便恍然大悟了,“少东家是想咱们先把这花布的名头打出来了,然后大批量卖给行商的时候,更加有利可图?”
谢景衣点了点头,“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再则,这个染布的方法并不算太难,你也说过了,洛阳那边已经有人开始染了,不过染的是绸缎。咱们大陈人,最喜欢跟风了,姚掌柜应该也能够想到,过不了多久,这临安城里,各种参差不齐的花布都会出来了。”
“咱们既然占得先机,就得把这个老字号,头魁的名号给坐稳了。要日后别人一想到花布,就立马想到兴南街大布坊。但凡是家中宽裕的,都要买兴南街大布坊的,因为正宗又体面!”
“这第三,姚掌柜觉得,凭借李染师的一己之力,还有我阿娘那个小小的染布作坊,咱们能够染出多少花布来?”
翟氏出嫁之时,虽然嫁妆丰厚,有田庄有铺子,但翟家并非只有她一个女儿,不可能把祖宗基业都陪嫁了不是。
“东家是想拿着这染布的法子,去找翟老爷……”
“没有错,有两句老话说得都对。一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二是亲兄弟明算账。就算有人想要几船货,咱们也做不出来。扩大染坊的话,担心有那些不知根底的人潜伏进来。再说了,我阿爹做官,不可能久居临安,指不定哪日就调到别的地方去了。开大了染坊,日后不好打理。”
“不如把这布的名头打出去了,咱们有了本钱,同外祖父家谈条件,分红。”
染布坊谢景衣自己个是要做的,只不过她另有章程罢了。一口气吃不成胖子,得姚掌柜先把这花布的事情办妥当了,才有下一步。
姚掌柜越发的慎重起来,此刻已经对谢景衣那是五体投地,一万个信服了。
他自己个就是从翟家出来的,如何不知道那翟家也不是铁板一块。
翟老爷一共生了二子三女,其中长子翟关平,以及长女翟金花,也就是谢景衣的母亲,乃是原配夫人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