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冬日的严寒尚未完全褪去,冷风又起,未央紧了紧衣袖。
真冷啊,要是有件大氅就好了。
何晏那样的就很不错,十样锦的云锦贡缎,她最喜欢的料子。
那是大氅若是穿在萧飞白身上,她撒娇卖痴讨要一番,或许还能讨了来,可偏偏,大氅是何晏的。
何晏才不会将大氅借给她避风。
这个念头刚刚在她脑海闪过,她便觉得肩上一沉,清冽幽香向她压了下来。
莲青色大氅顺着她跪在软垫上的动作,垂落下来。
未央手指握了握大氅,细腻柔软的触感在她掌心蔓延。
这不是梦,这件大氅,正是何晏身上的那一见。
未央抬头,映入眼眶的,是何晏修长身影。
星光满天,何晏披在肩头发梢,一贯冷冽阴鸷的眉眼,在星光的柔和下,竟有一分缱绻神色。
未央怔了怔,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何世子?”
未央试探道。
“嗯。”
何晏微颔首,立在风口处,挡去了席卷而来的夜风。
风止住了,未央又有大氅披在肩上,身上慢慢暖和起来。
未央看了看何晏,有些不明白何晏的用意。
“你的大氅——”
然而她的话尚未说完,便被何晏打断了,何晏低沉的声音响在她的耳侧:“你无需担心旁人来寻你麻烦。”
这句话,他想说很久了。
未央秀眉微动。
何晏这话,指的是晋王登基之后顾明轩对她的报复?
可何晏为什么要护着她?
萧飞白护着她,她尚能想明白原因,何晏这般说话,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何晏道:“若遇到为难之事,只管来寻我。”
他神色平静,声音略显冷淡,然而说出来的话,却有些烫人。
顿了顿,他又道:“无事,也可来寻我。”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去,气质光华,阴沉凌厉的何世子,龙胆色的身影走于侍从之中,耀耀如星辰,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未央臆想出来的一般。
未央低下头,手指握着披在身上的莲青色大氅。
不是幻觉,更不是臆想,何晏的的确确出现了,且将大氅给了她。
可何晏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迎合萧飞白那些不着调的话,对她分外上心?
作者有话要说: 萧飞白:舅舅的话虽然不着调,但他对你上心这件事,还是能信一信的
第21章
未央握着被何晏披在自己身上的莲青色大氅,陷入了沉思。
哪怕她重活一世,又得知书中剧情,但她对何晏的了解,却仍是不多。
只知道何晏是书中反派,出身落魄商户,心思狠辣,不择手段,所有得罪他的人,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再也说不出来话。
太子被何晏毒杀后,天子深受打击,没过多久,也紧跟着驾鹤西去。
天子临死之际没有立下储君,膝下又无其他皇子,故而众多藩王粉墨登场,在华京城上演了一幕又一幕的夺嫡大戏。
最后晋王在男主顾明轩的辅佐下荣登大宝,顾明轩以从龙之功位列三公,成为大夏立朝以来最为年轻的三公。
这本是极其荣耀的事情,可偏偏,后面发生的事情,让顾明轩有种想要辞官归田的冲动——晋王立了商户出身的何晏为御史大夫,与顾明轩并列三公。
商户在大夏的地位并不高,是不能入仕为官的,商户出身何晏与顾明轩同起同坐,让顾明轩深感耻辱。
许是发觉了顾明轩对自己的不喜,何晏入朝之后,与顾明轩针锋相对,颇有不死不休的意思。
若不是顾明轩有男主光环,只怕早就死在了何晏手中,受顾明轩的连累,顾明轩的岳丈严家一家老小,被何晏害得极惨——于市井街头千刀万剐而死。
何晏疯狂嗜血的举动让顾明轩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既是书中人,又是书外人的未央,也颇为费解。
顾明轩只是略微嫌弃了何晏的商户身份,何晏至于这般报复顾明轩吗?
当真是书中偏执阴郁又睚眦必报的反派,活在书中,似乎就是为了杀人的。
想起书中何晏的丧心病狂,未央纵然披着暖和柔软大氅,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顾明轩有主角光环,尚且被他害得这么惨,她不过是书中为了衬托女主温柔善良的恶毒女配,有什么资本与何晏作对?
更何况,现在的她,亲妈早死,亲爹对她满心算计,身后无退路,身前无靠山,拒绝何晏不知所谓的好意,与何晏硬碰硬,是嫌自己的命太长。
未央思前想后,决定先暂时接受何晏对她释放的好意,将喜怒不定的何晏稳住后,再偷偷背着何晏救下皇孙,扶持皇孙登基。
不就是深情款款做戏么?
作为一个合格的恶毒女配,她当然最爱权势滔天的男人了!
未央打定主意后,在心中列出与何晏相处的一二三四五,甚至还用手指按着喉咙,掐着嗓子,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演练了一遍与何晏的对话。
“何郎”二字被她叫得黏糊糊,甜蜜蜜,她方觉得满意,不再演练,只待再度与何晏相见,便用何郎来称呼何晏。
未央想好与何晏的相处方式后,便开始思考如何去营救皇孙的事情。
她以前与何晏话不投机半句多,与萧飞白更是不曾有过往来,故而不知道何晏与萧飞白是关系颇好的朋友,如今知道了,书中许多她原本想不明白的疑团便豁然开朗了。
顾明轩是晋王明面上的人,何晏则是暗中辅佐晋王的人,若不然,他也不会替晋王毒杀太子,至于萧飞白,此时虽然不是晋王的人,但很快便是了——何晏日日在他面前说晋王的好,晋王一朝登基,难道萧飞白还会拒绝向他效力不成?
更何况,萧飞白似乎是知道朝阳草的事情的,否则不会提醒她,让她别碰何晏养在窗台上的花草。
他知道朝阳草,那么何晏毒杀太子呢?
未央细细思索着,心中很快有了计划。
她救皇孙的事情,不仅不能让何晏知道,也不能让萧飞白知晓,她只能瞒着二人用自己的力量去救皇孙,她身边有从霜,给皇孙解毒倒也不难,难的是,她要如何见到皇孙,取得公主的信任。
这个时间一定要快,天子本就年迈,唯一的儿子薨逝的消息对他打击极大,她不知道天子能撑多久,她要赶在天子崩天之前,让天子定下皇孙为继承人的事情。
可现在萧飞白与何晏都不能擅自走动,她一个扮成萧飞白侍从的人,更不可能在行宫里乱逛了。
当然,哪怕宫人与卫士们不限制她的行动,她也很难见到公主——天家公主哪是那么好见的?
萧飞白与何晏求见公主,公主尚且不一定接见他们,更何况她了。
至于装作萧家侍从,去找陪在公主身边的县主,借此机会见公主的法子,她与萧飞白在刚入行宫时便用过了,根本行不通。
未央蹙眉想了半日,也不曾想到一个能见到公主且取得公主信任的办法,然而就在这时,前方宫灯盏盏,一个身着红色劲装的少年闯入未央眼眶。
少年不过十四五岁,身着羽林郎的劲装,并未待头盔,只用红绸子系着黑发,高高挽成马尾,随着他的落在肩上。
他的佩剑比之寻常羽林郎的更为精致华美,缀着耀耀生辉的红色宝石,手背上略带银质护甲,按在腰间的佩剑上。
他大步走着,后面跟着一个小跑着追着他的老黄门,并一群年龄稍小的宫人。
“哎呦,六郎啊,您慢着点。”
老黄门擦着汗,气喘吁吁地道。
“快点。”
少年声音清朗,轻纵且狂,道:“一会儿皇孙哭起来了,有你们受的。”
未央眉梢轻挑,计上心头——眼前的这个红衣少年,能将她带到皇孙身边。
未央挪了挪软垫,稍微靠近木槿,道:“还好咱们有软垫,要不然跪在地板上,不冷死也要硌死了。”
木槿笑着道:“是萧公子宽厚仁和。”
旁边的侍从听了,轻哼一声,把脸偏在一边,不去瞧未央膝下分外柔软的垫子。
然而不去瞧,未央的声音还是会飘入他的耳朵。
明明是两个人感叹主子人好,体恤下人的话,他听了却只觉得刺耳。
他最讨厌这些凭脸蛋上位的侍从了。
身边人的话仍在继续,他有些不耐,阴阳怪气道:“怪不得萧公子一把年龄尚未婚配,何世子刚刚大婚便与夫人闹得满城风雨,我以前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今日见了你们几个,倒是全部知道了。”
“原来萧公子与何世子都被男狐狸精迷住了眼。”
侍从摇头讥讽道:“啧啧,当真是世风日下,丢人现眼。”
从霜眸光微冷,瞥了一眼侍从。
木槿虽性子温柔,也也停不下去这些话,正欲开口分辩,却被未央拉住了。
未央道:“储君新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别理他。”
木槿有些意外。
她虽伺候未央不过月余,但也摸清了未央的脾气,未央掐尖要强,从不肯吃亏,受了这般大的侮辱,按照未央以往的行事,无论对方是谁,她都不会轻易放过。
顾明轩,便是很好的例子。
未央眼里揉不得沙子,怎地今日便愿意息事宁人,吃下这个暗亏?
木槿心中不解,看了一眼旁边的侍从。
这一看,才知道原因——侍从虽穿着行宫宫人发下来的丧服,但从他略微露着的领口与衣袖来看,他是林家的人。
梦溪林家,九卿之一的大司农身后的家族。
大司农掌天下财政,地位颇高,可不是一般世家所能比拟的。
侍从见未央忍气吞声,又见木槿的目光落在他的衣袖上便不敢再说话,心中越发得意,说话便更加肆无忌惮。
侍从道:“怎么?被我说中心事,心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