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听得冷笑一声。
往前她不知道且罢了,可今日赵姑姑给她看账,账目里可谓处处都藏着大房的私心。
张峦每月在国子监领的银子,全部归入公账,甚至她曾信了大嫂的叫苦,每月将铺子的盈利也交一半到公中。可结果,他们二房吃的用的,多半还是她的嫁妆!
“大哥对我好,我自然心知肚明。我们二房自认对大哥也不差。”
张峦不是那等轻易被劝退的人,他义正言辞地道:“只是一码归一码,今晚我不过就事论事而已,绝无针对大哥大嫂之意。相反,孩子有了不该有的坏心思,理应及时拔除,而不是帮他遮掩。如若不然长此以往,害人害己,义龄是大哥的嫡子,大哥应当也不想看他走错路,养错性!”
张彦:“……”
阿荔简直又想抚掌。
二老爷说得真好,此处应有掌声!
果然,就连张老太太也语重心长地说道:“既然都说了,就该说明白,不清不楚地才容易生出隔阂来。老大,你不要再护着孩子了,瞧瞧都让你溺爱成什么样子了?”
她自认是一个公正的老太太,从不偏袒谁。
最重要的是,赶紧解决完,她好赶紧去睡养生觉。再晚些,就要错过最佳的睡眠时间了,对内脏都不好,要折寿的。
张彦只能皱眉道:“母亲说得是。”
柳氏也无法多说什么,只是拉着儿子。
“此事不单有丫鬟作证,义龄身边的小厮为了替他遮掩,声称那日义龄不在禅院,可他今日才同蓁蓁讲过那时他在禅房中睡着了,若非心虚,为何要说谎?”宋氏见大房处处护短,心下失望又气愤。
她遂对阿蜜道:“你接着往下说,将二少爷如何找到你、交待你、以及他为何要放火的过程皆说清楚了!若有半个字不实,我割了你的舌头!”
张眉寿还是头一回听到母亲说这样‘彪悍’的话,深觉为人母者,果然不同。
张义龄恶狠狠地瞪着门外自己的小厮,那小厮头也不敢抬。
当时二老爷忽然找到他这么问,他总不能说不知道吧?只能自认为还算聪明的替主子制造不在场的证据了。
他原本还想借此跟主子讨赏呢……眼下看,讨打还差不多!
小厮欲哭无泪。
“原是当日二少爷找到奴婢,让奴婢想法子支开阿豆,好方便他行事……至于原因,二少爷说,不会要三姑娘的命,只是想吓吓她,让她长个记性,最好将她的脸给烧花了,省得邓……”阿蜜失魂落魄地说着,却忽然被一道声音打断。
“二弟,你便认了吧!”
张眉妍一把抓过张义龄的手,拖着他跪倒在地上。
“二姐,你……”张义龄不明白张眉妍怎么把他卖了,一时有些楞楞的。
张彦和柳氏也被狠狠吓了一跳。
此时已听张眉妍哭着说道:“那日我已将听丫鬟说了,是义龄在屋后带着小厮偷偷烤红薯吃,谁知风大,不慎点着了禅房!我承认我有私心,害怕二弟受罚,才一直没说!是我对不起三妹,三妹要怪便怪我好了!”
张眉寿心底惊讶,却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脸泪水的张眉妍。
明明是害怕被阿蜜攀咬到,拉弟弟出来背锅,还能说得手足情深,又有担当,且将故意纵火说成无意为之……这临场反应确实比一般孩子快多了。
难怪她前世会被张眉妍哄得团团转。
柳氏明白女儿的用意之后,连忙出来打圆场。
“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早说开了,也就不会有这样的误会了!”她怪责完孩子,又想趁机朝张峦夫妻赔不是。
可她还没开口,就听一直没动静的张眉寿出了声。
“可阿蜜刚才分明不是这样说的——哪里来的红薯?而且,我记得那日风不大,二姐也帮着撒谎?你们全都是撒谎精。”
张眉妍脸色涨红地看向她。
以往三妹最是好骗,今晚这是怎么了?
小小的女孩子娇俏可爱,乖巧地倚在父亲肩头,显得无害又淡然。
但她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淡然不起来。
“你们不承认,就让锦衣卫来查,和尚查不清,锦衣卫查得清。”张眉寿又道。
堂中之人脸色顿时变得惊骇起来!
第10章 做个搅家精
“三丫头,莫要乱说!”三老太太手中的拐杖拄在地上噔噔作响,她甚至站了起来,斥责张峦和宋氏:“你们怎么教的孩子!祸从口出,若传了出去,岂还得了!”
锦衣卫三个字,提一提都让人胆战心惊。
这群人根本不是人,沾都不能沾,一旦被他们留意上,必然没有好下场!
哪怕没有证据,他们为了功绩也能给你罗织出一百条证据来。
或者说,他们从来就不需要证据……诏狱的门一进,再硬的骨头也没有不招的道理。
张峦也被女儿的话吓到了,当即脸色很难看地道:“蓁蓁,这话不能说!一定要记住了!”
小孩子不懂事,但一定得教。
“这就是二弟教出来的好孩子。”张彦在一旁语气沉沉地讽刺道。
正因他为官,他才更知道锦衣卫的可怕之处。
“不是我胡说,那日宫里的太后娘娘也在开元寺上香呢。”张眉寿似乎根本看不到众人的惊惧,接着又说了一句。
这下大人们的眼神更是惊异。
“你从哪里听来的!”张彦有些失态地问。
“寺里的小和尚说得,救火的小和尚念着阿弥陀佛说‘好在没有惊扰到太后娘娘’。”张眉寿道:“大伯不信,可以让人去打听啊。”
张彦吓得双手发颤。
太后也在,万一起火的事情传到锦衣卫耳朵里,他们难保不会将起火之事说成‘蓄意谋害太后’……他们这些人宁可错杀不会放过的嘴脸和吃相,京中无人不知。
“他们肯定能查出不是烤红薯引起的火吧?二哥撒谎,若锦衣卫问起,我不帮你。”张眉寿看着已经吓得哭不出来的张义龄说道。
“别再提这三个字了!”张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
张眉寿佯装缩了缩脖子,半张脸躲在张峦怀里。
“如此说来,此事便不是孩子间的胡闹那么简单了!”张峦凝声道:“当时究竟是何情形,断不可再遮掩了,义龄,尽量详细地将你放火的经过说清楚!万一有麻烦,也好趁早想法子应对!”
这下连张彦和柳氏也开始催着儿子往细了说,老太太更是坐都不敢坐,站着等,急。
所有人都在看着张义龄,本不该在这个年纪承受的压力大到将他压垮。
他不敢哭,不敢说其它,哆嗦着开口。
张眉妍还没忘悄悄掐他的腿,是在示意不要将她牵连进来。
可张义龄已经吓得没有知觉了,全然没感觉到她在掐自己。
张眉妍一次次地下狠手去掐,也没能阻止得了他叽里呱啦地扯到了她。
张义龄恍恍惚惚地想:既然二姐先卖他,那他卖二姐,应该也是正常的。
“……二姐不喜欢三妹生得比她好看,我便想着烧花三妹的脸,这样二姐就会高兴了,邓……”
“义龄!”张眉妍忽然高呼出声,惊叫道:“你怎么……尿了呀!”
张眉寿:“……”
还真是专业推弟弟背锅一百年啊!
堂中众人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都看到了张义龄身下的一滩水渍。
竟是吓得失禁了……
丫鬟们脸红地别过头去,小厮们忍不住想掩嘴偷笑。
阿荔一脸嫌弃地替张眉寿拿帕子捂住了口鼻。
她这个动作让张义龄羞愤欲死。
张鹤龄张延龄眼中装满了不可置信。
他们向来崇拜的二哥,竟然当着这么多人被吓尿了!
试问这样的人……怎么配当他们的偶像呢?
柳氏哪里看不出女儿是在怕什么,为防扯到张眉寿与邓誉的亲事,她当即也上前跪下了。
她先是朝着张老太太认错,说自己教导无妨,险些酿出大祸,又转脸向张峦柳氏赔不是:“都是孩子不懂事,二弟二弟妹看在大局的份儿上,就别跟孩子计较了……”
张口就是别跟孩子计较。
宋氏无声冷笑。
张彦那边已经走到了张峦身旁。
“好好蓁蓁平安无事,这腿……必然也会康复的。”他目光变得温和无比,又带着商量的意味:“二弟,你在国子监里认识的人脉也不少,大哥也使使劲儿,咱们都要早做防备——尤其是苍家大爷,如今正在锦衣卫处当差,你跟他向来交好,若能提早知会一二,想必此事也不会再兴什么大风浪……”
他还要继续说,却被张峦打断。
“大哥打算如何处置义龄?”
张彦眉头一跳,却只有道:“当然要罚,重重地罚。”
张峦立即接话道:“不如我来替大哥罚,若不然依照大哥的性子,岂不是要将孩子打个半死?”
张彦:……
他脾性温和,怎么可能会将孩子打个半死!简直胡说八道!
“那二弟说,要如何罚才解气?”张彦特地咬重解气二字。
张峦仿佛没听到,看向怀里的女儿,问:“蓁蓁先说。”
让孩子来罚,似乎有放水的意思,毕竟孩子头脑简单,能罚多重?
可张彦夫妇却根本无法松气,只因他们都捕捉到了张峦口中的那一个‘先’字……他是让蓁蓁‘先’说,而不是让蓁蓁说,这一字之差,含义可完全不一样!
他这显然是想先让女儿出气,如果女儿所罚不合他意,他自己还要接着再罚的!
做长辈做到这个份儿上……也不怕遭人取笑吗?
张峦当然不怕。
他非但不会觉得有人取笑他,还觉得自己是在教孩子做人的道理,形象那叫一个高大光明。
“二哥二姐须先向我道歉。”张眉寿也不客气,看着跪在地上的张眉妍姐弟张口就要求道。
他们欠的道歉太多了,哪怕这道歉不情愿,她也十分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