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太太闻言气得不轻。
她懒得解释,只气愤地道:“你还知道这里是松鹤堂!你还知道回来!”怎么不死在外面——毕竟下人太多,她将这半句话生生憋下了。
“你……”张老太爷倒是显得极无奈,淡然地摇了摇头道:“罢了,不与尔等凡夫俗子一般见识。你既不懂,我又何必多做解释。”
说罢,就要进房歇息。
蒋妈妈死命地按住张老太太的手,才勉强压制住了她将手中的拐杖丢到张老太爷身上的冲动。
“怒急伤肝,您看看老太爷精神还抖擞地很……”蒋妈妈小声劝道。
张老太太一面竭力压制着怒气,一面点头道:“说得对……不能气。”
必须得养好身子,好让他死在自己前面!
就为了等他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儿的时候,告诉他——你修什么仙问什么道,求得什么长生,到头来不还是没我活得长!
这句话她练了几百遍了,就等着痛痛快快说出来的那一天呢!
绝不能再气了,得稳住。
张老太太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做了几个深呼吸。
那边柳氏已经趁机让婆子抱了张义龄起来,张义龄喊痛,只有改为背着,以免再碰到他屁股上的伤口。
柳氏一边替儿子擦着泪和汗,自己还一边落泪。
“让人去请郎中。”张峦说道。
罚得也够了。
张彦闻言在心底冷笑了一声,心道方才眼睁睁看着亲侄子挨打,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人,这会子竟扮起好人来急着让下人去请郎中!
他心中有气,语气便不太好:“不知这般罚,能否让二弟消气?”
张峦哪里听不出他语气中的夹枪带棒。
他想到自己这些年来对他这个大哥明里暗里的帮衬。
甚至就连张彦当初考中进士,也多半得益于他的押题。
他从未想过要什么回报,只认为兄弟间互帮互助是应当的。而若像今日这般,出了矛盾,只当讲清道理,错了便诚恳认错。待此事揭过之后,兄弟还是兄弟,将此事当作前车之鉴便可,而断不该因为孩子的事情仍旧心存记恨。
可大哥的反应,显然是跟他的想法不同。
“大哥,若今日犯错的是鹤龄,我也绝不会包庇。”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孩子犯错不要紧,我们应当想着如何更正,而不是因此置气。”
他承认他是给女儿出气做主,但义龄受到的惩罚,本就是他应得的。
“二弟说得甚好。”张彦口不对心。
张峦见状心底失望,也不愿再同他多说。
“三个月内,不许离开自己的院子!就当是养伤了!”张老太太看着张义龄,最后发话道。
张眉妍悄悄躲藏在柳氏身后,生怕自己也被禁足。
柳氏连忙求道:“老太太,三个月委实太长了,这么久不去私塾,只怕会耽搁课业啊。”
张老太太确实没想到这一点。
她一心想着让子孙们多读书,光大门楣,对孩子的课业看得向来很重。
柳氏正是抓住了她的心思。
“那可以让二哥在禁足的同时背书写字啊!家中清净,刚好修身养性呢。”张眉寿在张老太太改变主意之前出声说道。
张峦听得眼睛一亮。
他怎么觉得……女儿这股子机灵劲儿,跟他那么像呢?
“可……家中又没有先生,谁来监督他,遇到生字,又该找谁?”柳氏道:“他父亲忙于公事,我又管着家中琐事,只怕无暇顾及。”
张眉寿悄悄捅了捅自家爹。
张峦知道这是该自己出手了,当即清了清嗓子,道:“大嫂不必多虑,此事交给我便是。我向来清闲,倒可加以督促,保管不让义龄落下半分课业。”
“怎好麻烦二弟……”
“不麻烦,乐意之至。”
柳氏彻底没话说了,趴在婆子背上的张义龄哭声越发止不住。
他都被打成这样了,这些奸人却还想着要害他!
张老太太在一旁面露满意之色。
“就按老二说得来。”她转头看向大儿子,见他黑着脸,就轻斥道:“此事本就是因你们没管教好义龄而起,眼下你二弟都放下成见、愿意帮着你们教授义龄课业了,你这个做大哥的怎么反倒如此没有风度?”
张彦闻言,只好暂时压下内心的种种不悦。
毕竟,开元寺起火一事,若真被有心人盯上了,想拿来做文章的话,还得靠着张峦的人脉来平息。
“母亲教训得是,是儿子过于护短了。千错万错只怪愚兄教子无方,只盼蓁蓁的腿能早日恢复,若不然我这个做大伯的实在良心难安。”后半句他是冲着张峦说的。
张峦低头看着一双眼睛灿若星子的女儿。
“蓁蓁的腿,一定会好的。”
……
张眉寿被抱着一起回了海棠居,张鹤龄和张延龄早已困倦了,便先被带回去睡觉。
里间内,张峦和宋氏屏退了下人,只留了赵姑姑在一旁伺候。
第13章 邓家人上门
张眉寿被坐在榻中的宋氏拥在身前。
母亲的怀抱极温暖,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这是她幼时最向往的味道。
张眉寿乖乖地倚在宋氏身上,默不作声地听着。
夫妻俩就今晚之事,谈了许多。
言语间,张峦隐隐透露出对大房的失望。
宋氏也说起了账目上的事情。
最终,又说到了张眉寿和邓誉的亲事。
“今晚义龄两次都提到邓字,两次都被眉妍打断了,大嫂的表情也十分古怪。你说,会不会跟蓁蓁的亲事有关……他们是不是有什么谋算?”宋氏本就心思敏锐,只是往常皆用错了地方。
张峦摇摇头,目露思索。
他暂时还想不透,即便有些许猜测,也无法确认。
但不必他们多想,答案很快便自己找上了门——
次日清早,邓家来了人。
来的是邓誉的母亲,邓家太太蒋氏。
邓太太带着补品,是为看望张眉寿而来。
她先被请去了海棠院,由宋氏陪着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转到了张眉寿身上:“蓁蓁丫头受了这么大的惊吓,怎也没个人跟我知会一声儿?若不是誉儿跟我说起,我怕还不知道呢!”
“左右是虚惊一场,既没烧着也没碰着的……还叫邓淑人特地跑这一趟。”宋氏应付着,心里很吃惊邓太太今日前来。
蓁蓁的事情,家里下了明令不许说出去的,就连上门的大夫都守口如瓶,她只跟隔壁王翰林家的太太提过一嘴,邓誉是如何得知的?
“什么淑人不淑人的,那是外人叫的,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套啊?”邓太太嘴上说着,心里却十分受用。
邓誉父亲邓常恩不过这两年刚爬上了太常寺卿的位置,妻凭夫贵,她这三品诰命夫人去年刚到手,还没捂热乎呢,人已然飘得走不动道儿了。
宋氏闻言只笑笑。
她与邓太太本是同乡,同为苏州人士,同为商贾之女。但小有名气的蒋家跟树大根深的宋家远远不能做比较,后来蒋家又因做生意不地道,黑心欺客,商号早已败落不堪。
故而幼时,邓太太不过是宋氏众多拥簇者中不起眼的一个而已。
只是缘分巧妙,二人各自嫁人之后,爱钻研旁门左道的邓常恩攀上了当朝大国师继晓,被引荐入京。
多年未见,邓太太一口一个故人重逢,宋氏却想了许久才想到她究竟是哪一个——且若不是她下颌处的那颗大黑痣过于显眼的话。
宋氏在京中也寂寞,邓太太屡屡登门,二人在外人眼中颇为交好。
张眉寿三岁的时候,邓太太提起了结亲之意。
宋氏本不想答应,却又不好拒绝,但张峦却说邓誉那孩子聪慧仁厚,确是个好苗子。
宋氏仍没松口,直到张眉寿四岁那年,皇帝选秀,选了一批美人入宫……却听闻这些个美人大多都遭了宠冠后宫的宁贵妃毒手,如此这般,凄惨地很。
为防外戚专权干政,大靖朝从祖上起便立有祖训——宫中选秀,出身权贵之家者不允参与,更不可由大臣引荐,而是由使臣从民间各地选看样貌品行上乘、身家清白的适龄女子,筛选入宫。
宋氏想着,像女儿这般五官长相不俗,又聪慧机灵的,再大些若定不下亲事来,皇帝一句选秀,停止嫁娶,那该如何是好?
皇帝性情古怪,喜好方术丹道,又有一个年老色衰却仍然骄纵跋扈的宁贵妃把持后宫……说是进宫享福,却是实打实地跳火坑,还是一旦跳了就爬不出来的那种。
宋氏思来想去,又见邓誉那孩子越发顺眼,终是答应了,便由彼时还不曾疯癫至此的张老太爷出面订下了这桩娃娃亲。
原本也算好事一桩,可这两年邓常恩爬得高了,昔日被人看好的张峦却仍只是一个国子监学生,半步都没往前迈,邓太太的态度就渐渐有些值得玩味了。
单是登门的次数就越来越少。
此时邓太太提出要去看看张眉寿。
宋氏忙道“不必如此麻烦”。
她还不确定邓太太是否知道蓁蓁的腿出了毛病。
邓太太闻言眼光一闪,也不执意去看。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邓太太便起身告辞了,临走前,连连夸赞宋氏发间的那支紫玉雕云纹玲珑簪子十分好看。
宋氏了然于心。
“福云,去将另一支取来,给邓淑人戴着玩。”她对赵姑姑吩咐道。
“这怎么好意思……”邓太太佯装推拒。
宋氏笑了笑,道:“这有什么,难得淑人喜欢,本该送一整对儿的,只是这支我戴过了,便不配了。”
邓太太接过赵姑姑奉来的锦盒,一边交给丫鬟,一边笑着道:“既然姐姐这样说,那我就收下了?”
宋氏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