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既已开了头,下面的话就便好说了些,洛伊儿低垂着眸子,不去看她,寂静的马车内只有洛伊儿低细的声音:
“我知道公主心里难受,这个孩子来得太突然。”
让她们都有些束手无策。
原本是天大的喜事,此时却只余悲哀。
“二哥如今已经身故,公主心中如何想,伊儿都尊重公主,也会保证侯府的人都不会为难公主。”
如今圣上已经驾崩,温王和靖王两位殿下素来心冷,她就似瞬间失去了所有的依靠。
洛伊儿不得不为她考虑。
她与二哥只在一起短短的四个多月的时间,难道要将此后余生都为此赔进去吗?
洛伊儿一阵心悸,这般的日子太苦太凄凉,就算那是她二哥的孩子,她也于心不忍。
“你是何意思?”
沙哑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轻嘲,庆雅撑着自己的身子半坐起,泛红的眼眶看着洛伊儿,哭着轻嘲笑道:
“在你眼里,我就是在阿彦死后,不顾他的孩子,自寻幸福的人吗?”
洛伊儿闭着眼睛:“你知晓我不是那意思。”
庆雅轻扯开唇角,滚烫的泪珠落下:“我知晓,我向来无用,在父皇的羽翼下太过安逸,想要的东西都无能护住。”
“可是——”
“我既已嫁入了齐侯府,此生就是齐侯府的人。”
“我会生下这个孩子,抚养他长大。”
“告诉他,他的父亲曾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告诉他,我从里没有后悔过嫁给他的父亲。”
洛伊儿嗓子处一阵堵塞,哽得她生疼生疼,她低垂着眸子,半天哑着声音说出:
“好,我知道了。”
“庆雅,这么多年,你曾护我多次,不管你如何,日后,便由我护着你。”
庆雅抓着她的手,哭着笑:“这是自然!”
就此说开后,两人心中无了芥蒂,都竭尽全力去照顾这个孩子,洛伊儿特意吩咐队伍走得慢一些。
在到了下一个城镇的时候,洛伊儿特意又请了一个大夫,为庆雅确诊,最终确认她的确是怀了身孕,已经有半月有余。
算起来,似乎就是从她在豫州观音寺上过香后,这个孩子就来了。
自从庆雅知道自己有孕,就如同惊鸟一般,时时刻刻护着自己的肚子,怀孕的反应开始在她身上慢慢出现。
夜间若是未曾到达城镇,不管是烤鱼还是烤肉,都让她作呕。
队伍不得不慢下来,确保每日夜里都停留在城镇上,因着身边没有太医,她之前又从马背上跌落过,胎相不稳,本应静养才是,可是洛齐彦的身体却是等不了时间。
如此一来,原本从梧州到京城五日的日程,就拖了下来。
庆雅也在这期间,知道了圣上驾崩的事情,痛哭了一番,险些动了胎气,从那以后,洛伊儿就吩咐,从途中城里随带了一个大夫。
等她们到了京城的时候,所有事情都已尘埃落定。
洛伊儿不知道这期间都发生了什么,总之,她们到达京城时,是方瑾凌亲自在城门口迎的她。
城门大开,百官相迎。
方瑾凌一身清凌凌的黑衣,站在城门中央,面容棱角似又冷硬了些。
洛伊儿从马车内探出头来,他的身影清晰地印在她眸子里,她扯了扯嘴角,却是忍不住红了眼眶,离得远远的,她就好似闻到他身上透着久散不去的血腥味,沉闷地让人心慌。
他四周的官员全部低着头,面上似还染着惊惧。
洛伊儿下了马车,多日奔波,险些脚下一软,幸而方瑾凌快步上前扶住她,洛伊儿直直跌进他怀里。
洛伊儿再也忍不住,揽着他的脖子,趴在他怀里,无声地落着泪。
怨他将自己一人留在危险中,哭她这段时间受惊受怕。
方瑾凌亲眼看着她平安,才彻底放下心,没人知道他在听说她被人追杀时,心底的慌乱,多日不曾合眼,却连丝毫都不能表现出来。
方瑾凌紧紧揽着小姑娘,似要将她勒入骨中,心底的焦急不安终于在看见这个人的时候渐渐消去,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泪珠,眼底多日未眠的疲倦似都消散,冷硬的面庞微软化,低哑的声音安慰:
“娇娇别怕,没事了。”
洛伊儿拼命冲他笑,她近日因洛齐彦一事悲伤,又要费心费力照顾庆雅,身上本就有伤,一路又来回奔波,她消瘦得厉害,脸颊都陷了下去,下巴尖细,显得那双眸子越发大。
方瑾凌看得心底微疼。
洛伊儿情绪还未平静,就听见身后传来呕吐声,洛伊儿瞬间反应过来,推开方瑾凌,焦急地转身:
“庆雅,你怎么样了?”
庆雅一手护着小腹,一手挡住嘴鼻,反胃又吐不出东西,难受得脸色惨白。
洛伊儿反应过来为何,忙忙对方瑾凌道:“殿下,你先离公主远些!”
方瑾凌皱眉扫过庆雅,退了几步,过了一会儿,才见庆雅微缓过来,他余光不经意扫到马车后的棺材,心下一沉。
庆雅紧紧抓着洛伊儿的手臂,无力地靠在盼思身上,颤着声音:
“回侯府,葬阿彦。”
第131章
齐侯府已经挂上白绫,侯府自有其消息来源。
洛伊儿和庆雅到侯府时, 就发现原本侯府朱红色的大门此时已经挂满了白绫, 下人们都一脸哀色。
洛煜安与楚氏等人都已经等在门前了, 就连老夫人都也颤颤巍巍地被人扶出来,这些年, 老夫人的身体早已大不如前, 此时白发人送黑发人, 刚看到从马车抬下来的棺材,差点就昏了过去。
不止是她,就连素来冷静自持的楚氏都在看到棺材的那一瞬间,痛哭出声,楚氏素来都觉得自己对不起幼子,往日便是最偏宠这个孩子,就连当初洛齐衡打算将齐侯的位置让与其继承, 都选择了默许, 此时亲眼看见幼子的尸体, 哪受得住,险些哭晕过去。
一时之间,齐侯府门前乱成一片,洛齐衡红着眼眶帮抬着棺材,一步一步地迈向前厅。
扶着楚氏的洛煜安,也仿佛在那一瞬间苍老了一些。
洛煜安对楚氏所生的三个子女, 都寄予了厚望, 洛齐彦的死亡对他来说是非常大的打击。
棺材被抬到了前厅, 灵堂早已布好,白凌凌的绸缎挂在屋檐,无声地为侯府带来压抑和悲痛。
洛伊儿跪在灵前,亲自为他上了香,神色越发沉寂,不知在想着什么。
老夫人已经被扶回了院子,如今没人有心神在她身上,只得让她好好歇着,她如今年岁已高,哪经得起这般悲痛。
楚氏被洛煜安扶着,仰面无声地落着泪,若是知道这一躺会让彦儿丢了性命,她就是进宫求圣上,都不会让他离京。
庆雅同洛伊儿跪在一起,说不清的乏累,刚刚吐不出的苦闷似都腻在口中,让她整个人脸色泛白。
洛伊儿仰头看向方瑾凌,将那人眼底的担忧望得一清二楚,她终是揩去眼泪,扶着庆雅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楚氏身边,拉住她的手。
想要勾起嘴角安慰她,可是这个场景下,却丝毫扯不开笑容,她哑着声音道:
“娘亲,叫府医来为公主请脉吧。”
满厅的人一愣,想不通她此话何意,只有楚氏怔怔地看向她,恍然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在轻颤,她猛地看向庆雅,紧紧拉着她的手,失态地扬声道:
“快!快喊府医来!”
洛煜安拧眉,想去扶住她,却被她一下甩开,这个时刻,楚氏心底怨恨又都浮了上来,若不是他……她又怎会难产,她的彦儿又怎么在生前连一日的舒坦日子都未过过!
她期盼地看着庆雅,声音尽量放得温柔,却也止不住地连连问道:
“是何时的事?公主可觉得不适?刚刚怎么还跪了那么久!”
庆雅惨白着脸扯了扯嘴角:“娘亲,我没事。”
洛伊儿替她回答:“公主有孕已经一个多月了,只是她这段时间心绪波动太大,腹中胎儿迹象隐有不稳。”
“这一路上来回奔波,还是请府医瞧上一番,才为妥当。”
洛煜安和洛齐衡也都是一愣,楚氏抓着庆雅不曾放松,道:“是,是该仔细瞧上一番!”
楚氏也看见了庆雅脸色惨白的样子,心底知晓彦儿的死对她打击太大,这段时间她定是没少受苦,连连道:“快让公主坐下。”
现在的庆雅在她心里就是宝,比任何人都来得重要。
府医很快就到了,为公主诊脉之后,的确如洛伊儿所说,身子太过虚弱,胎相不稳,有小产之兆,之后必须好好静养。
庆雅抬头看向楚氏,整个人虚弱无力:“娘,让我送走阿彦后,我一定会好好休养的。”
楚氏悲从心来,明知这对胎儿不好,可是却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她带着哭腔道:“公主,是我侯府对不住你。”
她又不是不知事的人,哪能不知道这个孩子生下来,就要拖了公主一生。
如今靖王已经毋庸置疑地要登上那个位置,她又素来同伊儿交好,她如今已是朝中长公主,为自己再觅一夫婿,又岂是难事?
后来,洛伊儿又同楚氏单独待了一会儿,再出来后,楚氏对庆雅的态度明显地好上一大截。
她甚至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了:“以后谁要是敢为难公主,便是同她齐侯府为敌!”
所有人都知道,即使圣上逝去,长公主身后还站着靖王妃和齐侯府这等靠山。
洛伊儿和方瑾凌回到靖王府时,整个人都是疲惫不堪的。
圣上驾崩,百日大丧。
方瑾凌打横抱起她,将她放置在床榻上,一直沉默着,御医早就在院子中等候。
洛伊儿躺在床榻上,方瑾凌站在床榻前,眸色暗沉地盯着御医为她把脉。
洛伊儿有些恍惚,她忽然忆起,她第一次来到靖王府时,也曾是这个情景。
她受伤昏迷不醒,男人一言不发地守着她。
只是那时,她还不知这个男人心里藏着对她的深情。
“王妃这段时间思虑甚多,身子受损,前些时候应还受过伤,却没有仔细治疗过,如今还需静养才是。”
受过伤?
方瑾凌猛地皱眉,他怎未得过这个消息?
御医刚走,方瑾凌握着她的手,忍不住开口问道:“娇娇何时受得伤?”
洛伊儿想起赶往梧州之时,一路上的跌跌撞撞,摇了摇头:“殿下不必担心,我现在已经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