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后排的官员都是黄全召集过来,多多少少心里都存了点见不得人的心思。或许是觉得这么逼迫一个女流之辈,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中间有个人咳嗽了声,装模作样地回话,“我们这也是因为担心大人。”
“来了梁平这么多日,我竟然不知道还有人这么关心我。”一道低沉的男声从后面响起。
众人顺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只见男人穿了一身玄色长袍站在影壁之前。他的长发用玉冠竖起,脸色苍白,但是胸前的猛兽活灵活现,张牙舞爪要冲着众人扑过来,反倒是叫人忽略了他苍白的脸色。
黄全神情一变,差点惊讶地叫出声来,即使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生生忍住,愣是将自己逼成了一张大红脸,怎么都觉得声音里有股咬牙切齿的味道:“原来大人是真的没事,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在外面谣传,倒是叫我们好生担心。现在见到您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我怎么看着,你知道我没事,反而是不放心了?不过你也别着急,我这可还不是没确诊么,说不定就真的染上了瘟疫。”陆谨言笑着,甚至往前走了几步。
众人脸色一变,下意识完往后面退了几步。老天爷哦,可千万别叫他们也传染上了。
陆谨言像是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动作,仍旧笑着,眼神却像是刀子一般,一瞬间变得锐利起来,“黄大人,你先来说说看吧,到底是什么要紧事,让你非见到我不可。”
黄全明明是收到了消息,确认陆谨言是得了瘟疫,连床都下不了,这才急急忙忙找了过来。至于理由,他才没想好呢,他就会做梦怎么取而代之。现在被这么一问,当时脑袋就是空空荡荡的,脸红脖子粗地才挤出一个问题来,“在底下的县城里,又发现了一例聚集性的病情,我……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所以过来请示您。”
“瘟疫发生时,你可是一直跟在我身边,什么流程都忘记完全了吗?”陆谨言讥笑一声,觉得他这个借口也太敷衍了些,问了句不太相关的话,“你做了几年官了?”
一股热血从脚底板一直往脑门上冲,黄全只觉得这张脸被人扔在地上踩了一遍又一遍,羞臊地浑身都发起抖来。
丢人,是真的丢人,丢人到极致时,他又不知道从哪生出的勇气,直接挺直了肩膀,“已经三四十年了,比你的年纪都大。”
“所以呢,都做了这么多年官,这点小事还来问我,朝廷就养了你们这群人?是不是后面,你们吃饭睡觉的事,都要过来问我。”陆谨言脸上的笑容消退干净,眸色沉郁,那种在天子近旁养出来的气势就全都放了出来,高高在上地俯视着面前的这帮蝼蚁。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仿佛在丛林中孤身行走却突然被猛兽盯住一般,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知道你们都存了什么心思,但是都把心思往回收收,我还没死呢!”他说着缓步上前,周身气压低得像是要冻死人,“滚!”
众人心里将黄全骂了好几遍,要不是他消息出错,他们至于像现在这样被人当成孙子一样训着。不少人都在心里面打定了主意,以后绝对不要跟着黄全一起瞎掺和。
他们此刻都没了来时的气势,比鹌鹑还要乖巧几分,灰溜溜地说了声“下官先行告辞”垂着头从两旁都出去了,甚至都没有勇气抬头再多看一眼。
倘若有人再多看那么一眼,定然会发现,男人的脸色更加苍白,身形也有些晃动,显然是在病中强撑着到现在的样子。等所有人都出去了之后,他便再也支撑不住自己,往后踉跄两步,抵着影壁剧烈地喘息着。
江婉容连忙站了起来,一路小跑着过去就要去扶他。
“别过来!”男人的背后已经是汗涔涔的一片,在女子离她还有几十米的地方,就出声阻止。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有多差,始终是低着头不让人瞧见他的脸,“李大夫等会就会过来带我回去,你不必担心。”
“你……”江婉容才说了一个字,眼中就有了温热的液体,然后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她尽量用一种比较正常的声线,说:“我听李大夫说,他苦快要配出方子来,你再坚持几天,一定会没有事的。之前你说要带我去江南,去塞北,我可都是记着呢,我再等你好起来。”
“你哭了?”男人抬起头,脸上全都是汗,整个人显得更加狼狈。他抬了抬手,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放了下去,无奈道:“别哭了,我现在没有办法抱你。”
就这么一句话,瞬间戳中了她的泪腺,眼泪瞬间失去了所有控制。她捂着自己的脸,眼泪就从手指的缝隙里渗出,“我……我就是在担心你,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别担心我。”
院子很空,她就孤零零站在院子的中间,双肩都在发抖。看着可怜得很,却努力地想要安慰她。
心上又块地方开始酸疼,他头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无能为力,很想告诉她说:“我会好起来的,所以你别难受了。”
可是他不能,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闯过这么一遭,要是不能的话,她又该怎么办呢?她看着沉稳淡定,但是实际上就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也会怕黑、怕打雷,会犟嘴,会在热的时候贪凉吃很多冰但是在晚上不肯吃东西,会明明困得睁不开眼的时候爬起来要服侍他穿衣……
还有好多好多,他都以为自己不记得了。
原先他还能在一旁看着,但是他现在似乎没有办法能够一直陪着她了。她以后那么漫长的人生又该怎么办?
不止是头疼,连心脏都开始变得有些疼痛。陆谨言看着李大夫从一旁的侧门中走来时,扶着墙壁慢慢直起身,想让自己尽可能地体面些。
“若是……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也不要难过。先离开梁平去黑水城,不要再回京城,直接去你外祖家。很抱歉之前答应你的,说不定就不能实现了。”陆谨言搭上李大夫的肩膀,要被搀扶着离开之前,他说了最后一句,“要是时间能够重来一次的话,我应该会在一开始的时候就会告诉你,我想娶你,不是被胁迫,也不是想要利用什么,而就只是因为我想娶你。”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神仙太太的文,真的好看,当时看的时候就是觉得女主很飒,推给你们,hahahha
《娶将军》by唤云
谢连衡觉得自己挺倒霉。几经蹉跎,三十岁出头终于中了个状元。花了两年好不容易混到从七品正言,为官生涯才刚刚开始,好端端的走在路上被惊马当胸一踏,死了。
谢连衡又觉得自己挺幸运。因为他死后一睁眼,发现自己重生了。回到了二十一岁那年,自己刚刚拿下扬州解元,春风得意,正将往燕京赴考的时候。
他心想:梦里南柯,一枕黄梁。此等神异之事,是上天垂怜,要令我一补前生遗憾?又或是大景天命所归,天公惜我经天纬地之才,欲令我辅佐圣上开那太平盛世?
上天:都不是,主要给你发个媳妇儿。
得知要尚公主——那个大名鼎鼎的昌平公主的时候,谢连衡的内心是拒绝的。
前世今生,他所期待的妻子都是那种温柔小意、红袖添香,能与自己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闺中秀女。如果识点字,最好还有点才情,会弹弹琴作作画,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满以为,这辈子年少登科,总也可以有位合意娇妻。
万万没想到,娶了个将军。
谢连衡x李止戈。
初见时未必喜欢,岁月里你将我折服。
架空朝代,拒绝考据。
☆、099
江婉容哭到后来, 发现自己已经一点儿都哭不出来。她抱着个汤婆子痴痴地坐在位置上,听李大夫给出的诊断。
“先前大人强行起来去了前院,这么一折腾, 病情比之前更严重些……还是,还是要做好打算才是。”李大夫说到后来,声音就渐渐小了下去。
“就当真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她抬起头,眼眶都是通红而又浮肿的。手上的汤婆子是灌了滚烫的热水的,她整个手掌都贴了上去, 却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之前不是听您说,像是发现了什么新方子,不能试一试吗?”
“方子不知道管不管用, 而且……而且里面都是些烈性药材,要是弄不好的话……”李大夫见她的眼里突然闪烁起光芒来,后面的话就全都咽了回去,“我再用其他的药拖上几日,看看还有没有新的发现。要是真的到了最后一步,就用用吧。”
“那一切都拜托您了。”江婉容吩咐绯珠先将李大夫送出去休息, 随后又寻来了平江,想要问清楚梁平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底下的官员有小半数以黄全为首, 本就对大人颇有微词。大人没出事之前,他明面上倒是不敢做什么,可现在看来,也是心里面憋着一肚子坏水的。倘若大人染病的事情被传了出去, 他绝对是第一个发难的。”平江心里盘算着,将自己这百年带着多少暗卫,能够在近期调动多少侍卫过来全都说了出来。
江婉容听完了之后, 只是摇了摇头,“这不够的,最好还是有人来帮忙。”
离这里比较近的、能正好解决燃眉之急的,便只有周景韦一个人。但是周景韦驻守黑水城,倘若无昭离开,真要是追究起来便是叛乱之罪。江婉容只好写信过去,请周景韦代为想个法子,借调一些将士过来镇守梁平,顺便让人将陆锦瑶一起接过来。
她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看着男人躺在床上日渐消瘦下去,直到后来开始呕血,她还是有些不能接受,背地里躲着众人不知哭了多少回。
可眼泪就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并不能阻止病情的恶化。在她的极不情愿中,李大夫还是给出了最后的通告,“方子我已经改了改,比之前的要我温和许多,我觉得还是可以试上一试。”
连日来的压力让她都直不起腰来,她沉默地坐在偏厅堂的暖塌上,开口时声音就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般,“锦瑶什么时候到?”
“大概还有半天左右的时间。”
她点了点头,“那就先去熬药,尽量等锦瑶过来,要是等不到就算了。”
说完之后,她要去拉身边绯珠的手,扬着脸去问她:“你帮我看看,我现在脸色怎么样,是不是已经变得没有那么好看了。”
这段时间她就没有睡安稳过,眼下的淤青极为醒目。白天的时候她还要忙着府中的事情,原本就瘦了一圈的脸上更是没有多少肉,颧骨处就只有薄薄的一层皮包裹着,看着都极为吓人。
绯珠鼻头一酸,笑着说:“很好看,和之前都差不多。”
“那你陪我去换身衣裳吧。”她扯了扯裙摆,看着上面的褶皱,皱着眉头说:“这个裙子太素了,我不喜欢。”
“好。”
江婉容重新梳妆打扮,她来时候特意将成亲后第一天穿的那条石榴红的衣裙带过来了,想了想之后选了这条裙子。因为这段时间瘦了不少,绯珠不得不拿出了针线,替她将腰围的地方收起来些,“姑娘,瘦了些。”
“瘦了才好,之前在京城,再怎么折腾都没有瘦下来。”她对着镜子,细细地在唇上涂了一层口脂,整张脸顿时生动起来,她的骨相是极为优越的,那怕是瘦得有些脱形,依旧还是明艳好看。
她满意地回过头,问绯珠,“这样可以吗?”
绯珠总觉得她今日的举动有些怪异,心上发慌,“好看……可姑娘,您这是在做什么?”
“要是他真的挺不过去,这也是他最后一次看见我,我总是想让他记住我好看的样子。”她说这句话时候,语气极为平静,平静到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原本以为自己难受,会不知所措,会抱着身边人哭天抢地。但是这些都没有,她变得越来越麻木。
扶着绯珠站了起来,她说:“你不必担心我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梁平的事情还没有结束,我不会怎么样的。”
两个人相扶着,赶到了偏院,一直等到天都擦黑,都没有等到陆锦瑶赶过来。
李大夫端着已经熬好的药,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最后才放缓了声音说:“夫人,药都已经要凉了。”
“是吗?”江婉容长吸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早就变得僵硬的身子,伸出手要去接他手中的碗,“还是我来吧,不管结果是好还是坏,我都想自己承担。”
从一个大夫的角度上,李大夫觉得自己不该同意,毕竟让一个没有经验的普通人直接和病人接触,无非就是增加感染的风险。但是他又能很能理解她现在的情绪,倘若是自己的话,他应该也会想最后陪在巧儿身边的是自己。
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他还是将手中的药碗交了出去,并嘱咐她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再三交代着:“倘若后来大人吐血了,你千万不要用帕子去擦,我会过来处理的。”
江婉容这时候倒是好说话得很,点了点头,没有一点犹豫。
可就是因为这么干脆,李大夫反而是不能放心,提议说:“要不我跟着你一起进去。”
她也没有反对,到了这个时候很多事情都有点无所谓了,她率先走进房间。
房间所有的窗户都用木条封死了,屋子里光线很暗,有用一种浓重的药味。男子就安静地躺在里间的床上,看不出一点儿从前意气风发的样子。
以前常听人说,一场大病几乎就是要去了大半条命,她那时候对着这句话其实是存着疑惑的。可现在她却是真的体会到这句话。
陆谨言虽是文人,但是在京城时管的东西都是比较杂的,经常要在外面奔波。比较起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的体格不知好了多少。可此刻他昏睡在床上,眼窝凹陷下去,唇上没有一点血色,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孱弱到那怕是稚童都能轻而易举地将他击倒。
她的嗓子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这东西随后落到她的心上,沉闷地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在真正要将药喂下去之前,她又问了一遍李大夫,“您这边能有多少把握?”
李大夫手心也攥着一把汗,“不清楚……但是试试的话,还能有些机会。”
要是不试的话,现在的情况无异于让他直接等死。
江婉容手上抖了抖,平稳的碗面上晃动出波纹,很快又趋近于平稳。
她低着头,露出纤细的脖颈。那脖颈过于纤细,像是刚发出来的一截嫩藕,随时有折断的可能。昏暗的室内也瞧不出她任何表情,只是声音泄露出慌乱和无助来,“我知道了。”
李大夫忽然意识到,这对她来说是多么一件残忍的事,她开口的时候又要付出多少的勇气。
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直面亲近之人随时离开的勇气。他撇开头去,不忍见到这一幕。
江婉容用勺子,将手中的药给他一点点喂下去,然后就呆愣着坐在床边的小杌子上。
李大夫将她手中的药碗拿了过来,劝说着:“夫人,你去外面等着吧,剩下的我留在这里看着就好。”
明明屋子里也不热,她却出了一身的汗水,脸色更加苍白。若是仔细看的话,便能够看见她浑身都在颤抖着,“我在这里等着,你不知道,他这个人小气得很,要是醒过来看见我不在的话,以后都是要一直念叨的。我……我都没有见过他这么吝啬的人,吝啬到有时候哄哄我都不愿意。要是一开始就知道的话,我肯定不愿意就这么容易嫁给他。李大夫,他……他会醒过来吗?”
她最后一句的声音放得很轻,轻到像是一只风干了很久的蝴蝶,只要来了一阵风就全然湮灭。
还没有等李大夫回答,原本睡着的男人突然有了动静。
他仿佛正在忍受巨大的痛苦,整个面容都变得扭曲,胸膛上下欺负着,片刻之后便直接开始吐血。血口腔中漫出,染红了衣裳和被子,红得张扬,红得刺目。
江婉容下意识要伸手去碰,李大夫此时也顾不上许多,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推了出去,顺带着将门也给关上了。
偏厅里还有不少人在,见她出来全都围了上去,“夫人,里面怎么样了?”
江婉容自己也不清楚,她只低着头看自己的手,上面白白净净没有一点污渍,她却觉得上面有好多好多的血。手上似乎还有那种粘稠的触感,还能够闻到那种腥味,很多年前也是这个样子,然后她的娘亲就永远离开了她。
现在又会轮到谁?
她眨了眨眼,一滴眼泪就落了下来,她轻声说:“他会好起来的。”
陆锦瑶就是这个时候赶到的,她一路小跑着走进门,走到门口要往里面看,可什么都看不到。小姑娘紧张地拉着江婉容的手,“我……我哥哥呢?”
“大夫在里面呢。”她的目光越过小姑娘,落在了随后进门的沈琅身上。她拿出帕子将眼泪擦干净,问,“郡王怎么也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