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进去吧。”
苏梁浅看着眼前的一切,恍若隔世,她还记得,上辈子,自己因为被劫,也是从后门进去的,却是萧燕苏倾楣亲自接的她,嘘寒问暖,她被带到这里,踏火盘洒艾草水去晦气,进府后,府里的下人也是指指点点,就好像她是什么不干净的脏东西。
这辈子,也是这个时候,她干干净净。
一个没有污点的开始,真好。
苏梁浅这样想着,脸上有了舒心的笑,看的方嬷嬷是莫名其妙。
她扫了一眼,只见苏梁浅伺候的人,还有老太太跟前的连嬷嬷,并不见杜嬷嬷,眼皮跳了起来。
“老爷不在家,老夫人此时正在礼佛,不让打扰,交代让夫人全权安排,小姐随我去向夫人请安。”
十多年未见的孙女,让走后门不让打扰苏倾楣布粥,面也不见,交给继母,这是昭告天下,说她不够分量,不受重视?
桂嬷嬷也听出这话中的深意,绷着脸,倒是当事人苏梁浅半点也不生气,这或许是萧燕的刻意安排,但也挺符合老太太自私凉薄的性子。
进了府,穿过弯弯绕绕的回廊,亭台水榭,精巧别致,明明是冬月,院子里却繁花盛开如暖春。
光滑如镜的金砖为地,八角宫灯为顶,雕镂着图纹的楠木隔断,还有一些绝版的摆件,极尽奢华,这其中,有不少是她母亲的嫁妆。
那样丰厚的一笔资产,她得连本带利的都要回来。
云州自不能和苏府比,茯苓和降香皆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尤其是降香,死气沉沉的双眼,都有了光亮。
苏梁浅跟在方嬷嬷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为所动,仪态从容。
“那就是大小姐,刚从云州回来!”
“长得挺漂亮的,仪态也很好呢,看着不比大小姐差呢。”这个大小姐,自然指的是苏倾楣,因为在云州长大,外面根本就不知道苏家还有苏梁浅这号人。
“嘘,不要命了吗?乱说话!”
“长得漂亮,仪态好又怎么样,命运还不是掌握在别人手上。”
一行人很快走到了萧燕的笙晖苑,萧燕坐在正屋的小榻上,看到苏梁浅出现,站了起来。
苏梁浅走到门口,萧燕几步上前,激动的握住了她的手,“好孩子,你可算回来了,想死母亲了。”
她边说边牵着苏梁浅往榻上走,桂嬷嬷跟在她身后,茯苓和降香则被留在屋口。
苏梁浅扶着萧燕坐下,不着痕迹的抽回自己的手,看着萧燕。
她上身着枚红色的穿花云缎袄,下面是藏蓝色的百褶裙,那张脸保养的很好,完全看不出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不过近看,还是能看出眼底妆容都难掩的乌青,面容憔悴。
此刻,她的嘴唇微微的抖着,眼睛红红的都是泪花,极是动容,里面的怜惜疼爱,和上辈子一样。
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是她的亲女儿呢。
萧燕擦了擦眼泪,审视着苏梁浅,她完好无缺,没有任何异样,用柔和的声继续道:“你这孩子,既回来怎么不提前让人通禀一声,也好让母亲提前准备,云州和京城路途遥远,你吃苦了,这些年,你一个人在云州,也受委屈了。”
萧燕似心疼的哭出了声,还真是演戏高手,也难怪她会被骗的那么惨。
苏梁浅就那样站在她身前,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完全不是预料中母慈子孝的场面,萧燕趁着擦泪,给方嬷嬷递了个眼神,方嬷嬷会意,走到苏梁浅跟前,“小姐,这是夫人,叫母亲。”
第十二章 :这本就是我的家
苏梁浅低垂着眉眼,盯着自己的脚尖,迷惘又为难。
母亲她这时候是绝对叫不出口的,今后可以不叫,她也不会叫,反正她是小地方长大的丫头,不懂规矩,她们这样宽厚的人,自然不会和她计较。
“别为难孩子。”
萧燕一如之前的温柔和善,“你既回来了,就和云州一样,当这里是自己的家。”
苏梁浅身后的桂嬷嬷皱眉,苏梁浅抬头,一双眼睛明澈,“这本就是我的家。”
萧燕怔住,脸色有一瞬间的难看,苏梁浅抿了抿唇,继续问道:“这难道不是我的家吗?”
萧燕被问住,还是一旁的方嬷嬷反应快,“这自然是小姐的家,只是,云州不比京城,夫人是怕您拘谨了。”
“哦。”
苏梁浅拖长着声哦了声,让人觉得意味深长。
她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的,让本就一肚子火的萧燕也没了演戏的心情,正这个时候,有下人送了茶水上来,萧燕接过,喝了一口,压住心底的郁气和怒气问道:“杜嬷嬷呢?”
关于这次让苏梁浅身败名裂的计划,萧燕一直都觉得是天衣无缝万无一失的,现在这样的结果,她根本是一头雾水,完全接受不了。
如苏梁浅所想,萧燕至今都不知道杜嬷嬷的事,还想着杜嬷嬷一直都和苏梁浅在一起,能从她嘴里了解些情况。
“死了。”
砰的一声,萧燕手上还没放下的杯盏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她抬头看着苏梁浅,目光凌厉,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苏梁浅也抬头,直视着萧燕难看的脸色,平静回道:“我说,杜嬷嬷她死了。”
萧燕蹭的站了起来,“死了?”
萧燕手扶着木榻中间的小桌子,声音尖锐,“杜嬷嬷身体向来健朗,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死就死了?”
桂嬷嬷看着情绪失控的萧燕,拦在苏梁浅身前,苏梁浅淡然的站在桂嬷嬷身后:“夫人这是在怪我?”
方嬷嬷乍听到杜嬷嬷死了的消息,也是一愣,直到苏梁浅开口才反应过来,不过和萧燕的悲恸不同,她心里更多的是窃喜。
同为萧燕身边的管事嬷嬷,她做的事出的主意还多些,但杜嬷嬷仗着萧燕乳娘的身份,并不将她放在眼里,说话更是难听,萧燕虽然重用她,私心却更偏袒杜嬷嬷,两人积怨已久,杜嬷嬷的死,正和她意。
她走到萧燕跟前,暗示性的按了按她的手,“奴婢叫人进来将屋子里的碎片打扫干净。”
很快有丫鬟进来清扫地上的碎片,同时给萧燕送上另外的热茶,萧燕又是伤心又是气怒,想发作但想到苏梁浅身上尚未取消的婚事,生生给憋住了,“杜嬷嬷是去接你才出的事,她是我的贴身嬷嬷,难道我不该问清楚吗?”
虽然说话的声音没那么吓人,但责怪的意味还是很明显。
“既然夫人想知道,桂嬷嬷,你就如实说了。”
桂嬷嬷道了声是,看着萧燕道:“杜嬷嬷到云州时,恰逢小姐院子走水,小姐身体不适,不能马上动身,杜嬷嬷呆不住,去了赌坊,看中了被人拿来做赌本的东西,非说是夫人的,要夺过来,那人自然不同意,双方动起了手,杜嬷嬷打他不过,将府里带去的护卫都叫上了,对方也叫了一伙人,那群人厉害的很,把府里的护卫都杀了。”
“胡说!”萧燕并不相信,冷哼了声,“我没去过云州,那里的人,怎么会有我的东西?”
“我也觉得奇怪啊,但杜嬷嬷是您的贴身嬷嬷,跟您那么久,她也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又怎么会看错呢?”
“我看就是你在扯”
谎字还未说出,苏梁浅已经走到了桂嬷嬷的身前,手上多了样东西,在萧燕的眼前晃了晃,“就是这个,杜嬷嬷说,这就是夫人的东西。”
是一个纯金的铃铛,却不是寻常的圆形,而是多面椭圆,各面的图纹不一,但无一例外都极为精致,正中间还有个价值不菲的红宝石。
萧燕看着在面前晃动的金色铃铛,原先理智气壮的神色被苍白取代,她伸手去拿,却被苏梁浅避开。
她抬头看向苏梁浅,她的面色如常,嘴角微微含笑,那双眼睛明镜幽深,仿佛看透一切,萧燕心里微怵,向后退了一步,跌坐在原先的木榻上。
“夫人识得此物?”
萧燕又看了几眼,扯着嘴角,并没有完全否认:“物有相似,我确实有个差不多的铃铛,难怪嬷嬷会看错。”
“原是如此,我就说不能,夫人的东西,怎么会落在一群贼匪的手中。?”
“贼匪?”
萧燕瞪大着眼,声音因心虚愈发尖锐,苏梁浅点了点头,继续道:“夫人还不知道,杀害杜嬷嬷还有护卫的那群人是盘踞在云州山头的贼匪,个个杀人不眨眼,嬷嬷是侍郎府的人,出了这么大的事,当地的官府也不敢含糊,出兵将他们全给剿了。这东西,可是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得来的,毕竟,侍郎府夫人的东西,落在一群贼匪手上,传出去对夫人还有整个苏府的名声都不好听,您说是不是?”
苏梁浅越说,萧燕的神色就越是难看,心不在焉的应了声是。
苏梁浅在萧燕的身侧坐下,把玩着手上的铃铛,萧燕见她的手在上面乱按,一颗心都提了起来,苏梁浅见她紧张,越发的气定神闲,萧燕看她那样,只觉得自己被愚弄了,越发的气恼,沉脸眯眼,厉声斥道:“你怎么不拦着她?”
这是想要威逼她担下事情的责任,苏梁浅垂着眼睑,用同样不输气势的声音委屈质问道:“我还想问夫人呢,奴大欺主,不服管教,这是当家主母身边的下人该有的作为吗?我正想和祖母还有父亲说道说道此事呢。”
苏梁浅的态度,比萧燕还要强势,气势更是咄人,萧燕当然知道杜嬷嬷是个什么脾性,不单单是她,老夫人心中也有数,这事要真闹起来,自己绝讨不了便宜,忍着放低身段,“杜嬷嬷她跟了我二十多年,我”
苏梁浅并不吃这一套,“此次同去的护卫全部因嬷嬷被杀,这事要传出去还有这次负责剿匪的知州,夫人还是想想怎么善后吧,女儿先告退了。”
苏梁浅服了服身离开,走了几步,复又回头,看着愁眉的萧燕,幽幽提醒道:“我知道夫人与杜嬷嬷感情深厚,错在嬷嬷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是会遭报应的。”
第十三章 :几个庶妹
方嬷嬷追着苏梁浅,找了萧燕身边另外得力的丫鬟,领着苏梁浅一行人去先前布置好的院子。
再回来时,萧燕坐在木榻上,手横着中间的小桌子,脸色铁青透红,那红,分明是被气的,抿着唇,胸口剧烈起伏。
“乡下来的丫头,不懂规矩,夫人和她置气,凭白坏了自己的身子。”
方嬷嬷这话,显然没什么作用,萧燕拿起自己喝水的杯子,狠狠的摔在地上,一时间,碎片四溅,地上铺着的还没干的绒毯,湿的更厉害了。
“老奴已经让紫鹃去知会三房了。”
方嬷嬷口中的三房,是苏府的三姨娘。
三姨娘名芳情,以前是萧燕的贴身丫鬟,颇有几分姿色,萧燕还是苏府大姨娘的时候,怀了苏倾楣,被苏克明看中做了通房,很快又有了身孕,提了姨娘,一直都是以萧燕马首是瞻的。
萧燕受了气,又不好直接出面,她们乐得效力。
方嬷嬷将守在门口的下人屏退,亲自给萧燕又倒了杯热茶,“小姐和我们了解的不一样,对夫人似有成见,会不会是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有了误会?”
虽然这些年苏梁浅一直都在和京城相隔千里的云州生活,但她的一言一行,都还是在萧燕的掌控之中,她的性情,也有萧燕的人在暗中引导。
萧燕觉得,以苏梁浅的敏感内向,就算没有被劫,但从云州那个小地方但繁花似锦处处陌生的京城,定会心生迷惘自卑,这个时候,只要她温和亲切一些,必定能博得她的好感信任,让她把她当生母般敬爱,今后随她拿捏,但结果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除了方嬷嬷说的这个原因,萧燕想不出其他。
既然能拿到金铃,要和当事人说上话又有何难。
什么误会,没有误会才会有所防备。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死不足惜!”
萧燕放在小茶几上的手握拳,气恼的拍桌。
萧燕一开始怀疑苏梁浅扯谎,但转念一想,苏梁浅和杜嬷嬷之前并未有过接触,怎么会知道她好赌还目中无人。
乍听到杜嬷嬷死了的消息,萧燕确实心痛,毕竟这么多年的主仆情不假,但
如果不是杜嬷嬷好赌去了赌坊,就不会碰上她安排劫持苏梁浅的那伙山匪,还发生冲突,如果那群山匪没被剿灭将苏梁浅劫持走,王承辉和泽恺撞破苏梁浅和一个可以做自己父亲的强盗头子成婚,她必定声名狼藉,她和太子的婚事,难道还能继续不成?老夫人老爷对她也不会抱有任何的希望,她在苏府,就是随她拿捏的,她哪里用受今日这样的气,还被皇后和王家认为办事不利,影响泽恺的仕途,媚儿的前途。
苏梁浅不叫她母亲,对她如此疏冷,肯定是认定了那个铃铛就是她的,可能还有一些矛头指向她的话。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杜嬷嬷造成的。
死也就死了,还把苏府的护卫都带上了,留下一堆烂摊子,萧燕此刻是悔不当初,要杜嬷嬷没死回来了,她也会气的把她赐死。
方嬷嬷虽然和杜嬷嬷不对付,但看萧燕抖动的脸,还有咬牙切齿说出的死不足惜,还是忍不住心寒。
萧燕从一个姨娘走到今天,自然是有心机手段的,只是先前因为王家的态度心烦意乱,再加上被苏梁浅打的措手不及才会屡屡失了分寸,她沉静了片刻,很快平复下来。
才刚开始而已,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既回了苏府,还能逃得出她的手掌心不成。
“不想竟是个伶牙俐齿的,你去打探一下,连嬷嬷她有没有出事,让琉浅苑的人把她给我看好了,还有,等媚儿施了粥,叫她来我这里一趟。”
领路的是萧燕身边的大丫鬟,因为是大丫鬟,所以苏梁浅也认识,但接触并不多,只知道叫紫烟,倒是挺能说的,一路给苏梁浅介绍,时不时拍萧燕的马屁,说她全是她的好话。
苏梁浅认真回想了下,上辈子自己声名狼藉回府,几乎被所有人唾弃鄙视,再加上萧燕做的手脚,常年都是缠绵病榻,对府里的下人了解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