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绵对着痰盂呕了好一阵,便瞧见程老夫人从屋外进了来 : “母亲,您怎么来了?”
她说着便要起身, 程老夫人拦住了她 : “好孩子,如今你怀有了我们程家的骨肉,可得仔细着身子。”
程老夫人坐在她身侧,牵起她的手 : “阿绵啊, 你这是头一胎,可得好好注意着,特别是这头几个月。”
“母亲,儿媳知道。”宋绵乖巧道。宋绵知晓程老夫人年纪大了,格外地注重子嗣。毕竟一把老骨头了,什么也不缺,可不就喜欢这孙子孙女么。
“等仲卿回来,若是知晓你怀了他的孩子,定是开心的。”程老夫人笑容慈爱,拉着宋绵说了几句体己话,又吩咐院子里的人仔细伺候着,这才回了落梅院。
一直到了晚间,宋绵也未吃下什么东西,只吃了几块酸枣糕垫垫肚。
程予回来之时,宋绵早已睡下了。里屋漆黑一片,只有一盏青铜灯仍旧燃着。
程予放轻步子,独自去了净室。不一会儿便穿了件玄青色绣祥云纹寝衣出来,轻手轻脚上了床榻。
宋绵睡得很浅,一听见动静便醒了过来 : “五叔。”
程予搂过她,轻声问 : “醒了?”
宋绵嗯了一声,往他怀里蹭了蹭。
程予挑眉 : “怎么了?”
“想你了。”宋绵枕着他的肩膀,心里思量着如何开口将她怀孕的事告知他。
“怎么好好的这般黏我了?”程予问。要知道宋绵从前可没有这般黏过他。
宋绵宛尔一笑,右手抚摸着腹部: “五叔,你要当爹了。”
程予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是真的?”
宋绵眼中流露柔情,羞涩地点点头: “嗯。”
程予心里一热,搂着她的手用力了几分 : “太好了,阿绵。”
宋绵笑着问他: “五叔希望我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程予含笑说 : “我说过,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将为人父的喜悦,就连向来沉稳内敛的程予也感到喜不胜收,“若你生的是女儿,一定生的如你一般漂亮,我便教她读书习字、吟诗下棋。若你生的是男儿,我便教他为人之道、治国□□。”
“那倒是想要个女儿,我不想以后我们的孩子太过劳累,我只希望看着他们快快乐乐健健康康地长大。”宋绵摸了摸肚子,神色温柔。
都说怀孕的女人最容易感动,心里暖和多了,就连白日里的烦闷也暂且放下了。
夫妻二人窃窃私语,一直到三更才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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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宋绵去了落梅院。
柳氏秦氏等人也知晓了宋绵怀有身孕之事,尤其是柳氏,真心实意地祝贺,还同她说了些有孕之人平日里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相比之下,秦氏的脸色倒有些不好看了。毕竟是刚没了孙子的人,伤痛还不曾过去,如今又瞧见宋绵怀有了身孕,心中难免有不舒坦。
柳氏拉着宋绵的手笑着说 : “弟妹如今有了孩子,可得好好照顾自己。咱们母亲自从三侄媳妇肚子里的孩子丢了以后,便是日日寡欢,夜夜忧思,如今你又怀上了这胎,母亲的脸上也重见阳光了。”
程老夫人言笑晏晏道 : “你大嫂她是过来人,她的话你也该多听些,准不是坏事。”
“大嫂好心提醒,我自然铭记于心。”宋绵笑着答。
秦氏瞧见她们三人这般,心里愈发地不舒服,说 : “五弟妹如今怀了身子,也不太方便伺候五弟了。不如母亲从屋里挑个可人儿,送到霁月阁里去伺候。”
程老夫人闻言,没有拒绝,却也没有应下。
秦氏见状,继续劝说 : “我瞧着母亲身边的琼欢便很好,长相秀气,伺候起人来也细心体贴。若是您遣了她到五弟屋里伺候,也是红袖添香呐。”
程老夫人略一思索,方问道: “阿绵,你意下如何?”
长辈要给丈夫房里添人,宋绵若是当面拒绝,那便是不识大体不够贤德。可又不能真的应承下来。
“三嫂的提议很好,这琼欢儿媳也是见过的,生的倒是齐整水灵,处事也妥当。”说到此,宋绵话语一顿,显得为难,“可儿媳刚嫁进来之时,也曾动过给五爷纳妾的念头。霁月阁里曾经有位叫如月的丫头,生的貌美娇俏,我原也是动了让五爷将她收房的心思,谁知五爷不愿意,说是自个忙于朝政,无心这风花雪月之事。为了让儿媳能打消这番心思,五爷还特命让人牙子把她给发卖了。所以这事啊,儿媳是真做不了主。”
宋绵这话说的,一下子便把责任全都推到程予身上去了。正妻不替丈夫纳妾,是为不贤惠,犯了七出之条。而丈夫无心纳妾,忙于立业,便是人人称道的正人君子了。
自己儿子的心思,程老夫人自然是了解的,她摆摆手说 : “罢了,仲卿是我一手养大的,他的性子,我是最了解的。他向来不喜纳妾,这事以后莫再提了。”
秦氏却不肯罢休 : “母亲,您还没将琼欢送过去,又怎知五弟会不喜欢?男人哪个不是贪新鲜的,五弟不喜那如月,或许是因为那如月生的不够貌美,不得五弟欢心。母亲换一个人去,说不定便能入得他的眼。”
秦氏这般作态,就连柳氏也看不惯了 : “三弟妹,自古以来哪有人像你这般硬要给自个儿小叔子屋里塞人的?况且这五弟和弟妹成亲不过半年,正是恩爱之时,你又何必做这恶人。”
秦氏闻言,脸色骤变 : “大嫂,你这一番话,可是在怪我多管闲事?”
柳氏直言道 : “正是!”
秦氏见她承认的如此直白,面上一时挂不住 : “大嫂,我这可是一片好心,你怎么能曲解我的一番好意!”
柳氏冷哼一声 : “到底是歪心思还是一番好意,三弟妹心里难道不清楚?”
“你……”
“够了!”程老夫人厉声一斥,“这本是仲卿屋里的事,你们在这儿乱掺和什么。仲卿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向来是最讨厌别人插手他的事了。今日的事,便这样算了。老五媳妇还肚子里还怀着孩子,你们就别往她那儿添堵了。”
程老夫人发了话,秦氏就是再想往程予屋里添人也是无能为力,只能就此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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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落梅院,宋绵在后院里转了转。
许大夫说有了身孕便要多出去走走转转,晒晒日头,这样对肚子里的孩子也好。宋绵便让墨画跟着伺候,一同去了花园。
程家的花园建的可比普通的大户人家要来的宽敞多了,且不说那几亩大的莲花池,就连园中种植的花草植木也都是宫中赏赐的稀奇物种,平常及难见着的。
如今刚过芒种,不仅有红掌、扶桑花、君子兰、飘香藤等争奇斗艳,水生的睡莲、碗莲也是开的濯濯清涟。
墨画陪着宋绵绕着偌大的花园漫步了一圈,又沿着抄手游廊走到了亭台水榭,扶着宋绵在红漆梨木长凳上坐下,墨画笑着说, “姑娘,今日的日头可真是好啊。”
宋绵倚着红漆乌木栅栏,眺望这秀丽景色。上辈子宋绵也常常到这儿来赏景,不过当时却是心绪消沉。如今,又是另一番心境了。
“夫人,您瞧,那不是碧桃么?”墨画指着不远处站在梨树下鬼鬼祟祟东张西望的碧桃道。
宋绵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那梨树下穿着身鸦青色罗裙,身段娇小的女子,可不就是碧桃?
墨画心生好奇 : “她这样偷偷摸摸的,莫不是要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宋绵也生了几分怀疑,吩咐了墨画 : “你去偷偷跟着她,瞧瞧她究竟要做些什么?”
“是,夫人。”墨画应诺,面色凝重地离去。
宋绵摸了一下藏在袖中的九弯素纹平银镯子,心里陡然生出不好的念头。
傍晚,墨画回了霁月阁。
宋绵方喝下程老夫人命人送来的安胎药,将描金牡丹花卉纹莲子碗递给了柳儿,抽出袖中的一块青色绣芙蕖锦帕,擦了擦嘴角,“我让你跟着碧桃,可瞧见了什么没有?”
墨画神色严谨,从袖中掏出一块裹着的帕子 : “夫人,这东西,是奴婢亲眼瞧见碧桃埋在东边荒废的破院子墙角下的。”
宋绵接过帕子,翻开来看,一股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她捂着鼻子,皱眉问: “这是什么?难闻得很。”
墨画回 : “奴婢也不知,只不过奴婢瞧着碧桃那紧张兮兮的模样,想来定是个厉害的东西。”
宋绵看了眼帕子里包着的药渣,念头飞转。陈雪莹流产那日,亲眼目睹温雨吟行凶的唯有碧桃一人。现在仔细想来,恐怕这其中另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夫人,许大夫来了。”絮儿进来传话。
宋绵把帕子里的东西包了起来,说: “快请进来。”
自宋绵怀了孕,许大夫也来的逐渐频繁。隔三差五地都得到府上替她诊脉。
许大夫替宋绵诊了脉像 : “夫人脉象平稳,母子皆是平安。夫人如今是双身子,作息尽量规律才好。只有将身子养好了,生产那日也能少受些苦头。”
“许大夫,我这儿有个东西,想给你看看。”宋绵道。
☆、063
宋绵将那裹着的帕子拿给了他 : “还请许大夫帮我瞧瞧, 这帕子里包着的药有何功效?”
许大夫接了过来, 认真闻了闻,蹙眉道 : “夫人,这帕子里的是当门子。”
宋绵疑惑 : “这当门子是何物?”
“夫人有所不知, 这当门子性温、无毒、味苦。入心、脾、肝经, 具有开窍、辟秽、通络、散淤之功能。可却有另女子滑胎的功效, 也是人们常说的麝香, 夫人也该远离此物才好。”许大夫肃容道。
宋绵难以置信 : “什么?”
墨画惊诧说 : “夫人, 奴婢真想不到, 碧桃竟然会偷偷摸摸地用这麝香。这三少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保不齐和她脱不了干系。”
震惊之余,宋绵也是万万没想到。这碧桃平日里看起来乖巧驯良, 一脸无害的样子, 却不想她的心如此歹毒。这样一想,那日之事温雨吟或许并未撒谎,这一切有很大可能是碧桃为了让温雨吟把罪名坐实编出的谎话。细细想来,宋绵上辈子为何会难产而死,恐怕也和碧桃脱不开干系,忽然之间,宋绵感到细思极恐。
一直到了晚上, 宋绵还愣愣想着这事。
程予下朝回来,便瞧见她神思恍惚,像是有心事 : “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宋绵听见动静, 这才恍神 :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程予把她抱在膝上,点了点她的鼻尖 : “就在你独自愣神的时候。”
宋绵默了半晌,才将这事细细道来。
程予听后,面如寒霜 : “你认为,碧桃上辈子恐怕也曾这般害过你?”
宋绵点点头 : “上辈子我突然难产,现在想来实在是蹊跷的很。既然这辈子碧桃能给雪莹药里加一味麝香,保不齐上辈子她也同样干过此事。”
程予眸色渐沉 : “程家竟有这般恶仆,她实在死不足惜。”
“可是,我还有一点想不通。温雨吟明明没有推陈雪莹,那陈雪莹为何不肯站出来替她澄清?”这一点,宋绵一直想不明白。
程予揉揉她的发顶说 : “阿绵,你不明白,这世间恐怕没有一个女子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宋绵听的一愣。虽然她也不愿意自己丈夫纳妾,可她陈雪莹却不像是这样的人。毕竟她平时那般善解人意、温柔体贴,难不成全都是装出来的?
程予见她又发了愣,笑着说 : “我听人说,母亲今日问你要不要给我屋里添人了?”
宋绵不想他竟然知道,没好气道 : “今日三婶那般咄咄逼人,恨不得将那琼欢硬塞到你房里,我都不知如何推拒。”
程予笑说 : “不知如何拒绝也该拒绝,难不成夫人想给自己多添一个好姊妹?”
宋绵嗔他一眼 : “你想得挺美。”
程予亲亲她的小脸 :“就算夫人想,为夫也不会答应。”
都说怀孕了的女人最好哄,宋绵听了他的甜言蜜语,心里便像吃了颗甜蜜饯儿,甜蜜温暖。
程予趁其不备,亲了她一下,却又舍不得松开,长舌深入,辗转缠绵。
他的身子逐渐热了,呼吸也重了,宋绵拉回神思,理智地推开他,“许大夫说如今我怀有身孕,不可再行房事。”
程予自然知晓,柔声说 : “你放心,我不会伤到你的。”程予轻轻将她抱了起来,向床榻走去。
琉璃灯罩里的烛火忽明忽暗,将息之时又变明亮。